孟贡阁共九层,顶层的天穹阁是供奉天宗红白双神的神殿。
在辉腾信仰中,神明们常驻于幽冥之间,而神殿之下的第八层则被视作冥狱,是镇压“恶堕”的所在。哈尔.穆桑将自己的寝殿安排在这一层,在了解辉腾信仰的人看来无异于诅咒自己。
但若不了解辉腾信仰的人光临此间,必然先惊讶于它的精美华贵。
哈尔.穆桑的寝殿外有一条漫长的走道,走道上常年灯火暧昧。地面上铺陈着昂贵的辉腾羬羊绒毡,它们由草原上技艺最精湛的女工耗时数年精心织就,毛毡上各色供奉神明的花卉仿佛吸纳了织工们的精血,每一朵都栩栩如生。然而走上这间长廊的人往往无心去欣赏它们的美丽,总被走廊两旁一幅幅泥金为底,各色灵石为染拼贴出的精美绝伦的画作所吸引,那些画作并非一味的求真,甚至看着有些荒诞,但却有一种惑人心神的奇怪魔力。
这一幅幅画卷讲述着天宗圣典中“恶堕九罪”的故事。
九在辉腾神话中是虚指,实则是人间的百般不幸与罪恶,其中更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记述这些故事的人大抵是想借此发人深省,教化信徒。
其中最得哈尔.穆桑青睐的是一幅“神女返天”的壁画。
故事中的神女因历劫故,不得不转世为人修行。红神曼玛吉诺因此瞅见机会,编织九世恶运引诱她恶堕。最后一世时,施计夺走她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悉心培养,巧妙引导孩子杀父娶母,为神女带来无尽痛苦,最终恶堕。所幸那孩子得知真相后,发宏愿,以肉身供奉白神格尔卜多,行百世善,乞得万民感激之泪,洗濯神女之心,为她洗去一切不甘哀怨,使她重获新生忘却前尘,重返幽冥天。
壁画所绘正是最终神女重返幽冥天的极乐场面。
壁画上端五色云彩与鲜花拥簇着欢喜的众神,众神或歌或舞迎接重返幽冥天的神女,唯有诸神之王白神格尔卜多不苟言笑,悲悯地望着众生。
他以手化雾,托举着接引神女的天梯,一无所知的神女并不知那天梯正由孩子的骨血所铸,她已忘却一切前尘,面上只有茫然懵懂。
画面底端的血池内,孩子的灵魂奄奄一息,被红神曼玛吉诺含笑拥在怀中,他的唇紧贴着孩子的耳廓,似乎正在他耳边低声蛊惑,而曼玛吉诺的眼睛却瞟向了天界的众神之王。
哈尔.穆桑钟情这副画作的缘由,对他有所了解的有心人自可窥见一二。
阿曼算是有心人中的一位,但他对这个故事一向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从来不是神女和那个可怜的孩子。恶堕九罪这一系列的故事中真正的主角乃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王白神格尔卜多与他那不安分的兄弟红神曼玛吉诺。
他们是光与影,极善与极恶,一切的恶堕不过是两人之间的对弈与战争。
这一点在恶堕九罪的序章早已埋下伏笔。
序章中白神格尔卜多为约束弟弟,令其不再作恶,与他设立赌约,两人剪下毛发混合各自的鲜血,投入凡尘化身为人,成为一对兄弟。
白神格尔卜多与红神曼玛吉诺约定,两兄弟如能同心协力度过红神曼玛吉诺设下的三道关卡,红神曼玛吉诺便要乖乖回到逆法道去,以大邪神之神格镇压逆法道诸恶。
红神曼玛吉诺在最后一关设下考验,若兄弟二人无私情则可通关,而若对彼此心怀爱意则会双双葬身狼腹。
这个赌约最终没能善了。
白神格尔卜多在听到最后的规则后突然反悔,他要收回自己的毛发与血的化身,红神曼玛吉诺则命令他座下的罗刹狼吞食剩下的弟弟。
因这赌约落败,白神格尔卜多不再能完全压制自己的兄弟,人世间进入恶堕泛滥的年代。
阿曼走过走廊尽头的“恶堕之始”时习惯性放慢了脚步。
他瞥了眼画面里难得露出愠怒之色的白神格尔卜多与站在他身旁得意微笑的红神曼玛吉诺。他一直觉得这副画像最精妙处实则是这两人身后的法相,白神身后是象征暴怒的乌云闪电,而红神的身后却是怒放的苦棘花。这花虽开得艳丽,但在辉腾圣典中,象征的是无尽痛苦与悲伤。
这个赌约红神曼玛吉诺一开始就输了,他只是不想输得更难看。
夜已深了,即便是惯于夜夜笙歌、通宵达旦的渔舟唱晚也逐渐安静下来。
阿曼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辰哈尔.穆桑竟然还请他去喝酒,只能说老男人们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
入门时,他罕见地嗅到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气,极致的甜腻酥麻中甚至略有些苦涩,那是苏合藤的味道。
阿曼很不喜欢这个味道,厌烦地皱起了眉头,他摸了摸鼻子,很低地笑了一声。
哈尔.穆桑说是请他喝酒,但两人之间却隔了一盏金合欢花的屏风,左右也无助兴侍酒之人,显是有事相商。
但哈尔.穆桑没有直接开口,先赐了一盏酒,酒是蜀中的琉璃春。
阿曼的手指修长且好看,他端起酒盏时的动作也格外不同。他这人有个小癖好,习惯在喝酒之前,用小拇指轻轻敲击酒盏底部,且爱先端一阵子,品够了酒香才缓缓入口。
见他如此,屏风后的唐望才缓缓道:“这么多年,你这习惯总改不掉,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阿曼轻轻勾起嘴角,却不看他,只看向墙角插着的一支苏合藤,悠悠道:“哈尔.穆桑虽来到中原多年,却还一直保留着许多草原上的习惯,只有一点忌讳。他怕人投毒,所以从不在屋内焚香,尤其是隐蛇窟内专门培植出来的苏合藤。你没有好好做功课啊!”
唐望面无表情道:“我知道的,师兄。”
听到这个称呼,唐朔终于笑逐颜开,他转头看向屏风后的唐望,道:“既然都知道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阿望。”
唐望道:“找你帮个忙。”
唐朔道:“真是不客气,上次的债你还欠着我呢。”
唐望从不白嫖唐朔,所以他每次找唐朔办事时都比找纳布更有底气,且债多不愁,躺平得很彻底。
唐望朝着屏风外比出三根手指,道:“反正总会还上你的。你这阵子也忙,等这件事了结后,三天。”
唐朔不客气道:“这也太少了,连利息都不够。你这单生意,若没师兄给你帮衬着,能成吗?我要一个月。”
唐望实事求是地讲价道:“太久了,半个月。”
唐朔道:“至少两旬。”
唐望想了想,端起自己眼前的酒盏抿了一口,说:“好。”
得到承诺的唐朔伸了个懒腰,他架起脚,越发吊儿郎当起来。他摸着自己的嘴角道:“阿望,我们这行的规矩,干活是一定要给定钱的。”
唐望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我现在这样,你确定?”
唐朔见他没有直接拒绝,端起了桌上的琉璃春,绕过屏风坐到唐望的榻上,笑吟吟地看向卸去伪装的唐望。他仰头饮下半壶烈酒,抓起唐望的下巴半强迫地将那酒水渡了进去。
没错,唐望和唐朔就是你们脑补的那种关系,他俩谈的就是那个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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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章六十 恶堕之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