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孟贡阁的路上,顾清之脚步虚浮,但心中得意。
他想,诚然勾引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千难万难,但他还是有惊无险地迈过这道坎,可见有些运气造化在身。
当然,其中更有雁断书与乌鹤雪的功劳。
离开浮空平台前,顾清之不经意回眸望见哈尔.穆桑就着自己原先的酒盏低眉轻嗅,当见他对着胭脂印痕饮下琼华露时,顾清之暗自惊诧,恍然明了雁断书的用意。
顾清之心道:没想到断书平时那般严肃端庄,怎料在风月之事上竟有如此造诣?真是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
他面上燥热,不自觉摸上耳根,这心声顺着传入纳布耳内。
纳布正在走神,想伸手抚摸自己的后颈,但却不能,故手不自觉地摸上锁骨间的红玉珠。
暗道:这有什么奇怪,他姐姐当年可是江淮一带有名的花魁娘子。
念头一出,纳布当即懊恼,他再三叮嘱顾清之,切莫在雁断书面前提及此事。
顾清之不明就里,但想到邪修入道前大多冤孽缠身,各有各的不幸,这或许是雁断书的痛楚,于是善解人意地点头答应,不再多问。
哈尔.穆桑将顾清之安排在孟贡阁六楼西侧长廊尽头的厢房,位置虽然偏僻,景色倒是别致。
这是个标准的三开间,东西次间各自以一架琉璃屏风与月洞门式样的博古架隔断开,正厅对门的一面同样布了一架琉璃屏风,转过屏风后有个小小的观景台,登台远望可见喀纳号外的湖光山色。
此时日已近暮,绯色霞光铺满天地,苍青山头上的细雪也披上一层瑰丽的霞衣,煞是妖娆可爱。
顾清之从东次间内更衣出来,见纳布凭栏远眺,正在霞光里发呆。
他总觉得今日的纳布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缘由。
纳布朝他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门外有两名哈尔.穆桑打发来“保护”他们母子的邪修众看守,两人不能随意交谈,纳布在他手心画下一个简单的法阵,在心中道:等会儿打起来,你便躲到里屋去,守住这个法阵。
顾清之道:这有何用?
纳布道:守卫用的法阵,可以隔绝一切,包括声音和灵力冲击。我已在厅内做好布置,你只需注灵维持它。这很重要。
身为登天道的弟子,顾清之知道此类阵法可以提前注灵。
纳布如此安排,不过是希望将自己与危险隔离的同时,不会令自己觉得帮不上忙。
这人看似暴躁易怒,在某些事上却又意外地温柔体贴。
顾清之微笑点头。
纳布见他答应下来,便也不再言语,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江景,只是面上略有疲态。
顾清之道:你若倦了,不如先到内室小憩片刻?他应没那么快过来。
纳布道:“不用,我没事。”
话虽如此,顾清之总觉得他今日打不起精神。
纳布在心中暗道:你去布置吧,我吹会儿风就好。
顾清之虽然担忧,却也明白眼下当以任务为重。
他问门卫要了些酒,将下了药的胭脂膏化开,重新在酒盏上印下一枚唇印。
门外脚步声响,走廊上传来邪修众向哈尔.穆桑问好的声音。
纳布走入大厅,与顾清之四目相对,两人依照计划一同进入东次间。
顾清之往铺好的床榻上塞了个枕头,放下床帷,确认纳布在帷幕后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他方扶着髻施施然为哈尔.穆桑开了门。
顾清之见到哈尔.穆桑,面上故意露出一丝促狭,没有寒暄,只将门敞开后独自转身入了东次间,隔着屏风轻声对哈尔.穆桑道:“声音小些,孩子睡下了。”
这话也是雁断书教他,彼时顾清之只觉得雁断书为人细致,如今想来却暗暗有些心酸。
不过眼下实不是伤感的时候。
哈尔.穆桑入门后,门外的邪修众很有眼色地替两人掩上门。
顾清之隔着屏风打量哈尔.穆桑,思索着该如何劝酒。
不想,哈尔.穆桑见了桌上的酒盏,竟主动将酒盏端起,握在手中把玩。
顾清之一时心若擂鼓,暗暗在心中催促道,喝吧!喝吧!
然而,哈尔.穆桑只是端详着酒盏上的唇印,并未更进一步。
一阵窒息般的死寂后,他忽转头望向屏风,幽幽道:“你是个胆大心细的女人,只可惜运气太坏。玫娘从不用我送她的东西。她总说,身为有夫之妇却与旁的男人留有私情本就是恶事,若再挥霍情人的财物,便也太贪慕虚荣。”
顾清之只觉一下落入了冰窖,甚至有一丝头晕目眩,幸好纳布的声音及时将他唤醒。
“开阵。”
纳布说完便冲了出去。
哈尔.穆桑早有防备,接下纳布迅如闪电的五六招后,洒出一把破除易容丹的香料粉末,瑰丽的蔷薇色烟尘四散,哈尔.穆桑瞧见他那双琉璃色眼眸与熟悉的面庞,目光中不由露出一丝惊诧。
哈尔.穆桑笑道:“原来是你!看来莫陇手下确实是无人可用!竟连个孩子也招了回来!你爹与我素有些交情,我不想杀你,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少掺和。”
说着使出一记柔掌将纳布推开。
这是辉腾武宗特有的一种搏击术,整体以擒拿见长,专攻降伏,招式变化十分灵活。不同于纳布的轻灵诡谲,以攻为守,辉腾柔术多是借力打力,以柔克刚。
这与纳布现今身形所能用的招式套路相克,加之纳布深知哈尔.穆桑的修为境界不下自己,不可轻敌,只得强催隐神之力,伸展四肢变回成人体型。
哈尔.穆桑当下更是惊诧,电光石火间,两人又过了数招,哈尔.穆桑终于确定心中猜测,喊道:“纳木错?是你!”
极速的成长令纳布浑身抽疼,好在他对于疼痛的忍耐度一向高,他单手扶着后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另一手上朝着哈尔.穆桑猛然挥出金鳞三刑。
哈尔.穆桑柔术虽强,到底缺了神兵利器加持,对上纳布的金鳞三刑本就吃亏,纳布招数上花样又多,不过百余招哈尔.穆桑便渐渐落了下风,又一次吃了金鳞三刑的亏。
哈尔.穆桑恼怒道:“纳木错,你同卧松客较量,除了剑从不用别的,如今却仗着兵器欺我,公平吗?”
纳布哼笑一声:“那不一样,卧松客又不曾欠我!你个老小子每次找我办事都要打折,你也不去道上问问,爷什么时候自降过身价?只当是你赊我这了!我打你那是老子打儿子,岂有挑棒子的道理?”
哈尔.穆桑被激得满脸通红,咆哮着大吼了一声纳木错!
纳布嘴上虽不饶人,手上却收了金鳞三刑改用拳掌与哈尔.穆桑纠缠。
不想这样一来正着了哈尔.穆桑的道,两人拳掌交锋间,哈尔.穆桑抓住机会翻掌正对上纳布的掌心。
纳布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心中一惊,想要撤掌,哈尔.穆桑掌心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狠狠咬住了纳布的手掌!
纳布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透过掌心不断流失,恍然大悟为何独善辉腾柔术的哈尔.穆桑从不在自己手上佩戴任何神兵利器。原来他修过辉腾天宗的海纳玄诀!
纳布曾听阿依古丽提及那是一门专吸他人修为灵气为己用的功法。
哈尔.穆桑此时才露出得逞的笑容:“当日我神功未成,且你修为在我之上,我不敢以此招对付你。现在时移世易,没想到吧?”
纳布气定神闲:“你能吸多少?”
哈尔.穆桑得意道:“海纳玄诀共三卷,当年我到天宗去看她,因山门禁制被推下万丈深渊,侥幸未死,只得了半卷总纲,练得不算好,勉强能吸个自己修为的两倍。我如今与你一般是繁英七花,你猜我多久能将你吸干?”
纳布不以为意:“试试呗!”
哈尔.穆桑只当他是打肿脸充胖子,笑了笑,叹道:“纳木错,你不该来。”
纳布道:“哈尔,你也是个聪明人,何必趟这浑水?作壁上观不好吗?”
哈尔.穆桑冷哼一声:“纳木错,你是圣女的义弟,我一直很欣赏你,从不将你当做傻瓜,你也不要瞧不起人。这件事没有杏主能够置身事外。”
纳布道:“那你说说,什么东西,杨泓能给你,温小柔不能?”
哈尔.穆桑道:“自由。”
纳布不可置信,脸上写满你逗我玩吗?
哈尔.穆桑解释道:“温珑一旦全然接管秋瑟谷,势必会把秋瑟谷打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届时你觉得我还能像今天这样自由自在地做生意吗?”
温珑是温小柔的本名。
小柔是她给自己取的字,也是她对世人开的玩笑。她常以字自报家门,她这个本名比杨泓的字厉锋还要鲜为人知。
纳布也反应了一阵,方叹气,好言相劝:“你不过是喜欢赚钱,做什么不是赚?”
哈尔.穆桑却是肃然,他收了笑,认真注视纳布的双眼,反问道:“若真如此,圣女大人昔日何至于逃婚与天宗反目?”
纳布瞬间默然。
哈尔.穆桑道:“我虽是个贪财好色的俗人,却也知道,若不能从心所欲地活着,死未尝不是件好事。”
纳布冷笑道:“杨泓做大,就能放任你为所欲为?”
哈尔.穆桑道:“杨泓那个人,自然也没有那般心阔。只是如今恰好替他管账的鹿姬死了,他们鹿家兄妹短视又嫉贤妒能,以至于如今要找个人来顶替鹿姬,一时半刻也是不能。杨泓若想继续与镇邪军打下去,就需得有人替他管账!况且,论及情谊,温珑不如杨泓念旧。”
纳布失笑,嘲弄道:“哈尔.穆桑你认真的?他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是半点不留情面!”
哈尔.穆桑道:“纳木错,你若不背叛他,他不会杀你。叶孤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纳布觉得自己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哈尔.穆桑却振振有词:“纳木错,你要明白。叶孤竹当日可是他内定的继任者,你打眼瞧瞧,凡尘里哪朝哪代的皇室中废太子能落个好下场?他早该将叶孤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他毕竟没有。”
纳布叹气,他本想借这海纳玄诀帮自己个忙,没想到话不投机半句多,越聊越郁闷,只得低头舔了舔自己锁骨间的那颗红玉珠,在心中喊道:还不动手?
因纳布交代的阵法不仅隔绝了灵气冲击,也隔绝了声音,所以身处东次间的顾清之只能看见两人嘴唇动作,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此时听见纳布在心中大喊,顿时精神一振,心想:是叫我吗?
然他还来不及动作支援,就见哈尔.穆桑背后迅疾闪过一道黑影。
唐望从虚空中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掌齐出全力击向哈尔.穆桑后背,同时纳布在前方突然加大了灵力的输送,使哈尔.穆桑难以收功,只能硬吃这一击。
哈尔.穆桑顿时身子前倾,口中血沫齐飞,纳布早有预料,轻松旋身躲避间不忘与唐望击掌相贺。
顾清之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不是略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