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五十三 哈尔.穆桑

莫陇知推脱不得,微一颔首,吩咐乌鹤雪扶他行至阵法中央。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鹿铎眼中更是几乎要冒出火来。

然莫陇只是将右手伸出,掌心对准脚下增化阵的阵眼处,并未结印,嘴唇轻微起伏,浅唱低吟。

空气滞闷的船舱内不知从何处起了风。

微风中渐渐响起了低沉的鼓声与琴声,它们应和出一曲古老苍茫的歌谣。那曲调不知从何而起,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众人凝神细听间,一股轻柔和煦的灵气渗透肌肤,充盈四肢百骸,充沛的灵气顺着自身灵脉快速灌入气海,滋养魔种,顿令人精神大振,神清气爽。

这种提升对于修为高深者更为显著。

鹿铎暗自试探,震惊地发现自己此刻的修为至少从繁英三花增长到了繁英五花——须知寻常邪修修为升至繁英三花后,想再进一步,若无特殊的大机缘,少则苦修十数年,多则百八十年不能精进。

鹿铎心道,重黎古阵果然奥妙无穷,只是不知如何才能为我所用?

他传音询问随行的巫教弟子:“他方才念的咒文,你听得懂吗?”

巫教弟子久不答他。

鹿铎回头望去,只见那人神色复杂,既有艳羡之意又有崇拜之情。

他心下顿时生疑,暗道,这些南蛮子对我们果然有所隐瞒。

过了一阵,巫教弟子方敛了神色,淡淡道:“我听不懂,那非我等凡夫俗子能听懂的圣语。”

在众人无声的震惊中,莫陇轻轻翻掌将手收回,顿时风停音止。

那些迫不及待挤入众人气海的灵力也随之消散,这一切如此朴实无华,甚至令人怀疑一切只是错觉,唯有尚且充盈的气海能证明那美妙的感觉曾经来过。

乌鹤雪重新扶住莫陇,转身对哈尔.穆桑道:“舵主,重黎古阵极耗心力,我师伯身染毒蛊不宜久持,需得积攒功力待到正经日子才好毕其功于一役。今日可否暂且到此为止?”

哈尔.穆桑忙笑道:“当然当然,辛苦莫老弟了!”

他心中暗道,原来杨泓看男人也不单看脸。莫陇能做纳布那刺头的师兄,果然有几分本事,不如借着机会卖他些人情。因此越发热络起来,上前一步道:“有莫老弟在,这大事哪有不成的道理!为兄算是放心了!只不知杨大统领是否还有体己的话要与你说……”

说着拿眼去看鹿铎。

鹿铎笑道:“我出门前,大统领确有许多话想交代。然又道,罢了罢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这朝朝暮暮?想来大统领那一肚子的话还是想亲自说与大巫医,不愿假他人之口。最后只叫属下多留心大巫医的身子,若缺了什么奇珍异宝入药皆可吩咐属下去办。”

乌鹤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翻动嘴唇暗骂了一句惺惺作态。

莫陇道:“我这身毒蛊,无药可解。这些年,不过是拖日子。至于心病,唯有心药能医,相信大统领也知道什么才是我的良药。”

三人离了船舱,已过正午。

孟贡阁的大管家来请哈尔.穆桑往刹那海用膳。鹿铎今日本想早早回去守着鹿姬,但因莫陇留宿孟贡阁,这一餐两位杏主皆列座,他不好推脱,只得勉强留下。

辉腾的年节与中原不同,折合成中原历大约是在每年七、八月,而正月是辉腾天宗的祭斋月——辉腾天宗一年有三个斋月,分为俗斋月与祭斋月。所谓俗斋月是所有教徒都需要禁屠杀,持斋吃素,沐浴诵经的月份。而祭斋月原是辉腾天宗内部门徒为侍奉白神而另外受戒的月份,但民间也有不少信仰虔诚的教徒会在这些月份自愿受戒。

哈尔.穆桑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一顿席面以辉腾斋菜为主,然作为游猎民族,辉腾斋菜造诣实在有限,鹿铎这样汉化较深的半辉腾人看着那些菜色脸上也渐渐有了菜色。

好在哈尔.穆桑是个开明的人,他自愿受戒,也大发善心拉着同样有辉腾血统的鹿铎一起积功德,却尊重莫陇的信仰自由,特意吩咐幽越的厨子给他做些百越菜。

只是莫陇胃口不佳,乌鹤雪虽在旁尽力布菜劝进,他却一直表现得兴趣缺缺,频频摇头拒绝。一顿饭下来只吃了些清淡的小菜,些许腌制的鱼虾,一小碗百合山药粥也只尝了七八口,便让乌鹤雪放下。

乌鹤雪看着都直皱眉头。

哈尔.穆桑与鹿铎见这情形,心下既惋惜又暗喜。

乌鹤雪再三地劝他,莫陇也只勉强多吃了两口粥,便命人去取药来。

赤蛇卫提来三个食盒,哈尔.穆桑见着,心想这可真是把药当饭吃了。却不想那些赤蛇卫竟各自提着食盒走到三人桌边。

哈尔.穆桑与鹿铎不解其意。

莫陇悠悠道:“我缠绵病榻已久,平日里吃饭倒像是用来佐药的。只是到别人家作客还带着自己的药,未免有些失礼。好在这药用料精贵,也算是拿得出手的玩意,便为两位各自捎了一份作见礼。我喝我的,你们随意。”

哈尔.穆桑:“……”

鹿铎:“……”

莫陇吃饭磨磨叽叽,喝药倒十分痛快,也不用乌鹤雪伺候,自己端起碗豪迈地一饮而尽。

哈尔.穆桑与鹿铎刹那间不约而同地想,你们百越人,指定是有些大病!

哈尔.穆桑更顿生一种错觉,自己这原该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刹那海,霎时间入了寒冬,这场面随着莫陇放下手中的药碗,冰冷尴尬到了极点。

满意地感受了片刻死寂后,莫陇忽然莞尔一笑。

“开个玩笑而已,两位不必当真。方才所言不过是我佐药的玩笑话。我这一碗确实是药,赠与两位的是隐蛇窟内巫医们新研制的龟苓膏,是一味滋阴润燥,清热解毒的药膳甜点。”

赤蛇卫各自躬身将那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盅酒酿龟苓膏放在桌角后退下。

哈尔.穆桑与鹿铎皆是体面人,心下虽五味杂陈,但面上皆道大巫医真是又幽默又体贴。

鹿铎这一餐吃得实在郁闷,但他身为鹰虎岭上数一数二的好下属,颇有些溜须拍马的操守在身上,本着对莫陇这位“准主母”的敬意,勉强尝了半盅那所谓的龟苓膏。

哈尔.穆桑则见鹿铎动了筷子,便也勉强吃了两口,顺嘴又心口不一地夸赞了两句。

因此这一场宴会吃得倒也算丰富,有吃斋菜吃饱的,有吃药吃饱的,还有吃郁闷吃饱的。

三人如此这般酒足饭饱后,鹿铎总算能够体面告辞。

乌鹤雪因纳布的缘故,与哈尔.穆桑也算熟络,鹿铎离开后,他脸色好了许多,温和有礼地请哈尔.穆桑安排莫陇午睡小憩。

哈尔.穆桑欣然允诺,命人引路带这两位往孟贡阁歇下,自己则回吉金原巡视赌会。

吉金原内顾清之与纳布已赚了笔不小的赌资,按照计划,两人暂得两刻钟休息,往三楼的食坊去吃羊汤面。

恰逢哈尔.穆桑领着侍从浩浩荡荡从中央雀顶浮台上降下,纳布抬眸看了一眼,立刻将目光收回,顾清之却是难得瞧见活的杏主,扒蒜之余不由偷偷盯着哈尔.穆桑多看两眼。

哈尔.穆桑的浮台在二楼中央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眼”区顶上。

顾清之被雁断书科普过,“眼”这个区域主营赌石与赌珠。

赌石的原料多是南方百越走私出来的翡玉灵石。赌珠赌的则是辉腾北方圣湖的青黛螺与北海的月光贝。

纳布吃汤面不习惯就蒜,只加了些醋,见顾清之兴致勃勃地打量哈尔.穆桑,心下纳闷,一糙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

他替顾清之剥了一瓣蒜放到醋里,摸着领口的珠子在心中喊道:别看了,吃饭。

顾清之收回目光,埋头吃面时单手摸着自己的耳珰,心中道:断书给我的宗卷里说,哈尔.穆桑最擅长的博戏是牌九,为何他一直停留在赌石赌珠的区域?

纳布解释道:他父母死得早,他跟着他小姨长大。他姨母是辉腾北海上的采珠女,他从小看着赌珠长大,应当也是靠这发的家。

纳布到底与哈尔.穆桑有些交情,不愿细说,有心替他遮掩。

但哈尔.穆桑好他人妻这点毛病传扬的尽人皆知,背后原有一段故事。

当年哈尔.穆桑刚在秋瑟谷闯出了些名声,便私下里得罪了靳寒枝,这事被镇邪军内一位主管情报的坛主知晓后觉得可以加以利用,派人去辉腾挖哈尔.穆桑的老底。惊讶地发现哈尔.穆桑的姨母不仅是他亲生母亲的幼妹,也是他父亲的续弦。

两人虽有母子的名义,年岁相差却不多。多年的相依为命让哈尔.穆桑对她生出别样情谊。某次醉酒后向她表白。他姨母虽爱他极深,却不能接受这样有悖天伦的感情,在痛苦中拒绝了他,此后避世归隐天宗做了戒女,并发愿此生不再与之相见,否则身死魂灭。

那坛主借此想出了一条毒计,以这事为蓝本写了个香艳缠绵的本子,假托靳寒枝的文笔姓名在秋瑟谷内发行,他在文中极尽嘲讽这对男女的荒淫无耻。

哈尔.穆桑那时还有些稚嫩,没看出端倪,又或是被戳中了脊梁骨,失了理智,当即大怒,杀到靳寒枝的青烟冢坟前去闹事。

靳寒枝素来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懒得看那些个淫词艳曲,等到哈尔.穆桑闹到门上才知晓有这么回事。

当即冷笑道:“为这等狗屁不通的文字闹得尽人皆知,你上竿子顶屎盆子,自己作贱自己也就罢了,也不看旁人愿不愿意沾你这身骚!”

继而一个荡气回肠的滚字把人轰了出去。

顾清之听这故事的时候,觉得白眼凤黯虽为人高傲,嘴下无德,倒还算是个明理的人。

纳布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靳乌鸦那天肯定吃错药,竟没把哈尔.穆桑的皮给剥了画花鸟,完全不似他素日里的行事风格。

后来听说靳寒枝把对面挑事的坛主剥了皮缝人皮灯笼,又觉得靳寒枝大抵是嫌弃哈尔.穆桑的皮太糙,未成气候,不屑与他计较。

然无论后事如何,经此一役,如靳寒枝所言哈尔.穆桑的脸算是丢出去了。这等禁忌悱恻的故事总是格外受人偏爱,即便过了这些年,顾清之在镇邪军中亦有所耳闻,只是他不常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如今听纳布提及姨母两字,顾清之才恍然想起。

他见纳布不肯多提,目光又躲着哈尔.穆桑,心想,纳布或许与哈尔.穆桑是有些交情的,他私心里并不想与哈尔.穆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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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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