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五十 暗流涌动

桑梓峰不是鹰虎岭的七大主峰,平日人烟稀少,但地位特殊。因那是鹰虎岭的烈士墓园,也有不少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将在此养老。

杨泓很重视这些旧部,一年四季皆不忘吩咐人来照拂,其中年末的鬼祭最为隆重,他必亲自奉酒上香,奉太牢告慰亡者。

杨泓的故乡有一种说法,死于兵戈之人,魂魄为戾气所锢,难入天脉,唯闻古曲方可安歇,重入轮回。具体古曲是哪一首,已然记述不详。

但每年行过祭祀礼后,杨泓都会为亡者吹奏一首《紘野赋》。

据传是上古时战神凤音为神魔大战中亡者所作,原是一首琴曲,后逐渐失传,只在一卷佚名所著的古籍中留有改编后的埙曲。修为高深者,吹响此曲时,千山百鸟皆将来和,它们会飞舞哀鸣,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闻者落泪,见者心伤。

这曲子杨泓也教过叶孤竹,但他年轻的时候,不知是修为未到火候,还是无法体会曲中悲切,并不能引来百鸟。

那时叶孤竹还有些懊恼,杨泓无奈道:“真有一日你吹响它能引动百鸟,你就会明白,其实它能不能引来百鸟一点也不重要。”

凄哀的埙声在山峰间回荡,杨泓站在踏云台上,见万千飞鸟展翅翱翔,飞往桑梓峰顶,有些悲伤又有些欣慰。

他身旁的鹿铎却是妒火中烧,忍不住道:“统领,这戏是不是做得太过?”

杨泓回头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那神色叫他难以捉摸。

桑梓峰的守山人是杨泓最早的旧部之一,昔年被仙修擒后施以重刑,坏了修为,如今已不能再精进,渐露老态。他的原名也无人敢喊,杨泓唤他阿青,众人便多称他青伯。

杨泓往年祭祀过英灵,总要去陪他喝一杯,倒不见得有什么话非说不可,但怕旁人见他老了,轻慢他们。

叶孤竹往年也跟着杨泓来祭祀,知道他的这些体贴心思,因此今年自己也去。

青伯见了他很欢喜,叶孤竹却因杨泓没来,有些心虚,一路上琢磨着该给杨泓找什么借口,好叫青伯不致失望。

未料他一进屋,青伯就拖着残腿拉他坐下,让侍奉的人去取酒来,高兴道:“前两日大统领说你要来,我就备了好酒等你。”

叶孤竹意外道:“大统领提前让人跟您递了话?”

青伯道:“没,他顾念我们这些老东西,怕今年不到桑梓峰来坐一坐,压服不住一些人的心思。他亲自来的,阿照,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青伯给叶孤竹倒了一杯酒,叶孤竹双手接过,神色复杂,最终他摇摇头:“我不懂,我……好像越来越不懂他了。”

青伯笑了一声,道:“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你好。你怎么能不懂呢?”

叶孤竹不说话,抿了一口酒,老人与杨泓一般出身军旅,喜好烈酒,那酒入喉时辛辣无比,火烧一般。

青伯道:“这些年,你们吵架的事,我们也知道。但你是不一样的,你们之间,我们不能管,也不能劝。也因你不在,许多好事小人兴风作浪,如今你能回来,也算是拨乱反正。”

叶孤竹苦笑道:“您说的好像我走丢了一样,哪一年不都一样来吗?”

青伯拍着他的手道:“是,阿照你一贯有心,是个顶好的孩子,所以当年大统领才会把你领回来养在身边。我们邪修一脉传承艰难,秋瑟谷以针挑沙走到今日,若有丝毫错漏,便是万劫不复。禁不起折腾,凡有大事,总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叶孤竹道:“青伯,大统领正值盛年,修为亦到月满之时,你不该说这些。”

青伯见他面上不快,心里却很欣慰。

“我是半截入土的人,况已断了前程,有什么不能说?大统领今日让你来,也是一样的意思。”说到此处,青伯渐渐沉下了脸,语重心长地道:“他召你回来,也证明眼下时局已到了危险的时刻。你明白吗?”

叶孤竹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他想了想,命左右侍奉之人退避。

“青伯,这场内战再无转圜之地吗?温珑一样是上过桑梓峰的人,她也祭过这万千英灵。”

青伯闻言,神色肃穆,甚至有些失望。

“阿照,你啊!还是太糊涂!怎能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叶孤竹单手扶额,面上有些犹豫痛苦之色,但他还是咬牙道:“青伯,外面埋葬的这些弟兄,哪一个不是死在战场上?我吹再多的曲子,他们也回不来!您又何尝不知战乱的痛苦?以前我们没得选,如今难道还要永远打下去吗?”

青伯摇着手,痛心道:“阿照,你看得实在太浅!而温珑的野心太大。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也是我见过最有野心的姑娘,可也是我见过最自负的姑娘!这天下自有第一个邪修起,仙门就没有放过过我们!千百年来,这已是刻入骨血的深仇,岂是她一个小姑娘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想起那些死去的战友,想起年少时被仙门弟子欺凌的岁月,苍老的手忍不住激动起来,老人拍着桌案,厉声道:“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议和,不过一场权宜诡计!”

叶孤竹沉声道:“是,所有人都知道,议和只是权宜之计。但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青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问:“这对秋瑟谷算是什么机会?”

叶孤竹道:“一个走出秋瑟谷的机会。我们邪修不可能永远龟缩在这方寸之地,经营这么多年,我们总算有了实力能够走出去,缺少的正是这个机会。”

青伯却道:“天下纵大,世人见我邪修却避如蛇蝎。你能去哪里?只有秋瑟谷才是我们的家!与仙修议和如同与虎谋皮,届时只怕不但走不出去,反丢了自己的家门,你要让外面的兄弟们血白流,命白送吗?更何况秋瑟谷与仙修一旦议和,我们鹰虎岭的实力威信皆受损伤,彼时温珑一家独大,那个姑娘能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你要将自己和兄弟们的命都交在她手上,任人宰割?”

叶孤竹道:“她不是个心胸狭隘的女人,不至于此。”

青伯痛心疾首,高呼道:“糊涂啊!糊涂!阿照!!!你真是太糊涂!大统领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你重情义,可你有时候未免太过天真,把人想得太好!!她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但是她是一个精明而善于取舍的女人!她纵使能容得下鹰虎岭,她能容得下大统领吗?一山不容二虎!!!她从进入秋瑟谷的第一天,就不是个愿意屈居人下的女人!”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叫叶孤竹内心凉了一半。

青伯见他面露懊悔痛苦,只当自己的当头棒喝起了作用,稍怀安慰,又知他对杨泓素来最忠诚不过,缓了口气,轻轻拍着叶孤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阿照,你今日之言我只当你是年少无知,我绝不会令其传入大统领的耳中。但你也要懂事!如今这个局面,你要一切以大局为重,好好帮扶大统领,莫要再惹他生气。”

叶孤竹只能默然点头。

青伯又叹息了一声,道:“你不在他身边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总觉得很孤独。”

叶孤竹从桑梓峰回来后,心情沉重了不少,也不再终日把玩着那块棠棣玉坠,常默默望着杨泓出神。

以杨泓的修为,哪有察觉不出的道理,只不点破。

偏生祸不单行,几日后,子规乡里来人说叶皎病了,孩子到底年纪小,病得糊涂时常唤义父。

叶孤竹听了,心疼不已,杨泓便让他将孩子们一起接回鹰虎岭。

叶孤竹犹豫不定。

杨泓劝他:“终归要回来的。日后你住在鹰虎岭上,总不能把孩子们丢在子规乡吧!”

叶孤竹便叫家将们将人送来,只是两个孩子尚未入玄门,平日里虽也能吃些灵米灵蔬保养身子,但真生起病来也不好随便乱用玄门妙方,最怕孩子年幼药效过猛,过犹不及。叶皎又是女子,鹰虎岭上常驻的巫医多有不便,或是不通她的病症,只能来请示杨泓,是否先去隐蛇窟另请专司妇女小儿病症的大夫。

杨泓心疼孩子,命人即刻去请。

叶皎吃过几帖药后,病情总算见好,只是她终究是凡人之体,病去如抽丝,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七。

隐蛇窟

因洞天藏茗内与外界晨昏颠倒,纳布一行提前了一日到隐蛇窟去准备。

乌鹤雪为顾清之准备了一条青莲色罗裙,辅以榴花色饰带,外罩浅驼色薄纱,端庄秀丽中隐含两分艳色,颇具风情。发髻则替他挽做堕马髻,不以盛饰,只簪了两根红玉珊瑚珠钗与一朵初绽的雪色山茶花。

这身打扮单看时稍显清素,然经乌鹤雪施过粉黛,兼之顾清之骨相端正,便衬得面容格外艳丽,如那将绽未绽的芙蓉花一般娇艳动人。

待到梳妆完毕,乌鹤雪望着镜中人,忍不住轻轻咬了咬自己的食指指节,心中得意自己的妆造手段之余,竟也忍不住暗生几分嫉妒。好在他还识大体,知道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嫉妒的心思转瞬即逝,好心提醒顾清之道:“小顾,你今日出门可要收着点,莫要轻易与人对视,恐生出些不必要的风流冤案来。”

顾清之一脸莫名,稍稍一愣方转过弯来,哭笑不得。

他见镜中之人,品不出皮相美丑,只觉陌生怪异,因那镜中“女子”眼角眉梢与自己几无半分相似,只是自己动作时,镜中人也随之动作,让他感觉怪异。但他很快适应过来,且忍不住暗想,纳布平素见到自己女装时已是大不自在,不知今日见了又是何等反应?

结果令顾清之颇为失望,纳布见了今日的顾清之竟无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略有些讶异,但稍纵即逝。

反倒是跟着他进来的陆商雁断书两人更为吃惊,雁断书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唐望似乎另有准备,来得晚了半步,他进门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每个人身边走过,最后停在纳布的小茶几前,忽然伸长了脖子在纳布耳边嗅了嗅,皱起眉头。

纳布与唐望目光短暂交锋一瞬,纳布立刻恍然,当即嘴里骂了一声,从坐垫上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去处理一下。”

此时屋内其他人方逐渐露出了然神色,只有顾清之一头雾水。

乌鹤雪到底心疼师父,忍不住小声朝唐望嗔怪。

“不过是些香气罢了,隐蛇窟内养的苏合藤多了去。路夫人母子既然来过隐蛇窟,即使沾染些也不打紧吧?”

唐望虽只将吃赏人的活计当做副业,但对自家义父传承下的招牌看得极重,难得一脸严肃地解释道:“这世上有些花木虽自身香气馥郁,却不能制成香料,它们的香气难以久存,极易消散,苏合藤就是这种花木。哈尔.穆桑以前做过香料生意,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顾清之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搭话,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但这花香容易留存在人身上是吗?”

唐望抬眼看他,这屋里数他与顾清之交情最薄,不过略见了两面,因此唐望那双淡漠的眼睛略有些冰冷。但他信任纳布与雁断书的判断,并未多言,只淡淡道:“不是,当家的是例外。”

但怎么个例外法,为何而例外,唐望不再多言。

见场面略尴尬,乌鹤雪忙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旁的香料倒罢,偏生这苏合藤的味道师尊最易沾染。小顾,你和师尊睡在一间屋没发现吗?”

此言一出,唐望微微发愣。

但他第一反应竟不是去看顾清之,而是转头去望陆商,陆商轻抚眉心,哭笑不得,他身旁的雁断书朝唐望摆摆手,示意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顾清之吞吐道:“他屋里常有那花……我没太注意。”

纳布回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那香气驱得一干二净,只是面上有些不好看。

他摸着后脖颈朝乌鹤雪吩咐。

“鹤雪,把东西分一下。”

乌鹤雪取来一套联络用的法器,木椟内是两套红玉耳裆,六枚红玉戒指与一颗红玉珠子穿成的项链。乌鹤雪将耳裆分给顾清之,自己留下一对,另将红玉珠子项链交给纳布,余下的人皆带上了一枚红玉戒指。

雁断书向顾清之解释道:“这套法器能用于方圆半里之内的联络。使用时自身不须提供灵力,只需将手指贴在红玉石上,脑中所想便可在众人之间传递。若想单独传音某人,则需两者之间发生肢体接触。”

顾清之接过耳裆托在掌心,轻握时指尖按压在红玉上,脑内立刻传来纳布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顾清之:“???”

纳布揉着太阳穴问:“都听到了吗?”

纳布见众人都掩嘴忍笑,只有顾清之木讷地望着自己,便走到他身边,道:“怎么,你这个有问题?”

顾清之握住耳裆,单手搭在纳布肩上,在脑海中问道:“什么是土豆?”

纳布在脑海中回他道:“土豆就是地瓜。”

顾清之更加茫然。

“那是什么?”

纳布只得解释道:“西荒传来的一种植物,花挺好看的。”

“为什么是土豆?”

“因为人参太贵了。”

“啊?”

顾清之不知纳布讲了个笑话,能叫天地六月飞雪的那种。

他正茫然,乌鹤雪又取来一盒胭脂交与他,叮嘱道:“小顾,这东西千万收好,莫要弄丢了。内里的胭脂膏拌了足量的月溶散,这药本是无毒的,旁人便是尝了也吃不出什么滋味。但若以酒送服,一刻钟后便能封住他人气海,若不催动灵力,寻常人一时半刻倒也不易察觉,你要把握好时间哦!”

顾清之点点头。

纳布瞧着那盒胭脂有些眼熟,问:“这是谷里的货?”

雁断书解释道:“我请陆叔留意过,路夫人在谷外用的倒也是这个。”

乌鹤雪不假思索道:“想是空青遣人送去的,她素来心细。”

雁断书闻言,忽地皱眉。身旁陆商见他面色有异,单手抚上他小臂,在脑海中问:“怎么?”

雁断书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暗道,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应当只是自己多虑。况他尚有后手,大可补救,此时不宜扰乱军心。因此只摇了摇头,道:“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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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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