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四十四 雁断书(下)

顾清之默然了片刻,忽觉自己的心境又有精进。

他无不叹息地想到,好他人妻就好他人妻吧,虽然这事搁在仙门罪不容诛,但在秋瑟谷应当算是稀松平常。

可是他细想了一二,还是觉得有所不妥,开口劝道:“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到底对姑娘家的名节不好。且若有不慎,让姑娘家吃了亏该如何是好?”

纳布轻笑了一声,道:“你想太多了,我们家也要有姑娘能给他祸祸才行啊!”

他心下暗笑,不知道哈尔.穆桑这辈子有没有被男人骗过色,要是彼此上了榻,发现对方比自己都大,那表情一定很有趣!须知辉腾天宗素来对男人们之间过分的亲近深恶痛绝,龙阳断袖两个词在辉腾是道德上的重罪。现今某些偏远的部落里若发现了,都会抓起来用石头往死里砸。

秋瑟谷这般群魔乱舞荤素不忌,哈尔.穆桑一直都是为了钱才勉强忍耐,他自己身边严禁出现清秀的小厮。

顾清之心道,纳布这意思显是不愿让乌鹤雪去涉险,这倒是个师尊应为的。只是听这话家里再没旁的姑娘,难道让他们几个大男人去吗?

纳布不怀好意地看向陆商,微笑道:“陆夫人去吗?”

陆商正喝着茶,当即放下茶盏,以袖掩面道:“妾身蒲柳之姿,怎及得上赤蛇夫人的美貌呢?”

顾清之:“……”

这种情况下,雁断书居然还能保持严肃正经,顾清之不由钦佩。

不想,雁断书转向他,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十分诚恳地道:“小顾道长,雁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纳布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陆商却垂眸低笑起来。

顾清之只觉口里的茶一时难以下咽,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茶水喷出来失礼人前。他勉强将那茶水咽下,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这……”

顾清之的话还没说完,纳布冷着脸打断道:“不行。断书,不要将外人牵连进来。”

纳布的声音虽然稚嫩,但态度强硬。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雁断书仿若未觉,继续道:“师尊,证明一个女人成过亲,最好的办法是让她身边有个丈夫或是孩子。以您如今的形貌进出赌会,加上隐神的庇护,最是不易被人察觉出千作弊。所以除了您,我们必须找到第二个人来扮演这个饵。唐叔藏于暗处,借机取代哈尔.穆桑后不能分饰两角。而我们之中的其他人,都已见过哈尔.穆桑,修为上无人及他,极有可能被他察觉灵息上的蹊跷。需要一个让他陌生的人来为我们破局。”

顾清之心道,这热闹果然不是能白瞧的。

不过雁断书所言也有道理,纳布在秋瑟谷的地位不低,渔舟唱晚又与隐蛇窟离得近,哈尔.穆桑少不得要防备他,连带着明月小楼内的其他人也会被关注。如今又是敏感时期,防备定会增加,自己灵息陌生,寻常人瞧他修为也是平平,即便有所怀疑也不会太过防范。

纳布今日帮了他不少,他本就有心想报答他一二,这法子虽有些冒险,但他自认事败逃逸的本事还有,只要不暴露自己渊云君弟子的身份,答应下来也无妨。

不想,纳布却先一步开口,沉声对顾清之道:“你先出去。”

顾清之抬眼望他,见他眼神冷冽,显是动怒,便不好再说什么,乖乖地听话离席。

顾清之走后,纳布对雁断书道:“断书,这个法子不够好,回去重新想一个。药物上的事或许你师伯会有别的法子帮你,但不要把其他人牵连进来。他不是秋瑟谷的人。”

雁断书也是很有孝心的人,他明白纳布此言不是与自己商量,并未再多言语,只点了点头。但离开前他忽然回头对纳布道:“师尊,此处是小顾道长的住所。如有避讳,下次吾等出去谈可能会好些。”

纳布抬头看了眼雁断书,不自觉地将头扭开。

“我知道了。”

雁断书离开后又特意去见了顾清之,对他行了一礼,歉然道:“小顾道长,将您牵扯入内,实在是吾的疏忽。请勿见怪。”

顾清之见他如此多礼,也只得跟着还礼,客气道:“无碍的,你不将我当做外人,自是我的荣幸。只是我的身份可能不好介入其中,恐会为你们带来更多的麻烦,你师尊才有此考量。日后若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直言,我定尽力而为。”

雁断书道:“既是如此,雁某确有一事相求。”

顾清之先前那番话,实在是被雁断书这过于仙门的做派给勾出了旧日的礼数习惯,本心里其实不太想招惹他。他虽未与雁断书深入接触,但已察觉纳布这个小徒弟远比大徒弟难对付。

没想到雁断书这人看着板正,却有着灵活的客气底线。

顾清之实在没厚颜到当场打自己的脸的地步,只得接口道:“但说无妨。”

雁断书道:“吾等吃赏人身上难免有些旧伤。师尊入冬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近日因鹿姬巫教等事烦心不已,他生性好强又恐吾等担心,不愿多提,吾等也不好劝他。如今难得他与您投缘,还请您多加照拂。师伯替他开了一帖药,每日入睡前服下效果最好,药汤吾会亲自送来,只是做徒弟的总不好强逼他,还请您帮忙盯一眼,劝一句。可否?”

顾清之本以为他会重提为饵的事,让自己主动去找纳布讨要这差事。没想到他竟然只字未提,只说了一番关于纳布的殷殷嘱托,自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得应允下来。

待到雁断书与陆商走远了,他方偷偷叹了一声。心想,纳布这个小徒弟真是非同一般的厉害。纳布那么烦心,喝一帖药又能管多大的用处?想是看出了些自己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正在犹豫不定之间,才故意在自己面前提及鹿姬两个字。

两人走得远了,陆商方问雁断书道:“断书啊,你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今日对付哈尔.穆桑的法子,可不是你往日的风格,太曲折了些。”

雁断书对他毫不避讳。

“对付哈尔.穆桑不是什么难事,搞清楚他的日常作息与主楼船上的布防,找准时间下一帖药,再借艾莱特之手,以账本的由头偷渡出来即可。要杨泓死也很容易,嘉骨师兄谋划了这么多年,肯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才开始动手。他赠吾妖骨,向师尊进言吾已到了闭关的时候吾就猜到一二。只是怕师尊不高兴,没敢跟他说罢了。”

陆商惊讶侧目。

“你们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了?”

雁断书道:“吾没算计,只是放任它发生。吾知师尊定为叶大少伤神,但长痛不如短痛温杨之争不可避免,说到底他们都不是肯屈居人下之人。倘若杨泓赢了,对吾等来说不是好事。旁的不说,师尊宁死也不肯让师伯受委屈,你我皆知,师伯心里一直有人。所以他非死不可。”

陆商不置可否,道:“这事暂且罢了。你何必去招惹小顾道长?”

雁断书道:“师尊难得有喜欢的,做徒弟的总要替他掌掌眼,瞧瞧配不配得上吧。”

陆商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难得认真地提醒道:“他是渊云君的徒弟,你师尊昔日在酆州受过渊云君一饭之恩,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别人待他半点好,他都是记得很牢,所以才会对小顾道长格外亲厚一些,并不想要招惹他。”

雁断书道:“师尊方才心虚了。”

陆商愣了一下,细细琢磨了一番这话,回过味来,失笑道:“这才是你今天叫我来的缘故?”

方才在那屋里,纳布下意识让顾清之出去留下他们二人,自是因为他们人多——如果今日是雁断书一个人来,纳布觉得雁断书计划不妥时,说不定会直接带雁断书出去。但因多了个陆商,纳布便下意识叫顾清之出去避嫌。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但雁断书离开前的那句提醒,让纳布想起那间屋子本是顾清之住所,他这个“客人”怎好把“主人”家赶出去?这个举动反显得他对顾清之比对徒弟和陆商更加亲近。

陆商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故意诱导他吗?”

雁断书道:“师尊如果真的没有那个心思,他就不会因为有这个念头而感到心虚。”

陆商哑然,微一思量,又忍不住提醒他:“他是仙修,与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不想,雁断书竟淡然道:“这世上,邪修想要改邪归正难如登天,但要叫一个仙修堕入邪道却轻而易举。”

陆商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自己却是心惊肉跳,面上欲言又止。最终停下脚步,一手拍在雁断书的肩头,正色道:“断书,你很聪明。我也知道你早些年很吃过一些苦,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公道正派可言,只肯信你师尊一人,万般行事都想着报答他的恩情。但有时候需要区分清楚,到底是他觉着好,还是你觉着他该觉着好?不要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做些让他伤心的事,他早些年很受过这样的罪,如今受不起第二次。”

雁断书沉默了片刻,垂眸道:“陆叔,我知道了,我向您保证我不会插手小顾道长的修行。但我仍旧觉着,师尊喜欢的不会是一个甘于樊笼之人。”

陆商微笑道:“断书,缘分是奇妙的东西,遇到的时候可以争取,但不必过于强求。话本里的情情爱爱常要有个轰轰烈烈的结局,在凡俗之间,它却或许只是平如流水般悄然而逝。但无论如何,只要不故意去伤害彼此,日后回忆起来这都是一段很美好的经历。你师尊这些年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眼界开阔,对于感情的处理已经很成熟了。你不必为他担心。”

雁断书自从在明月楼内管账,一手操持着家中的上上下下,将家中生意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天生是个劳碌命,半点不能闲着。但他也尊重陆商作为长者的建言,思量着陆商作为他们家中唯一一个正经有过情爱经历,又正经被人甩了的男人,确实比自己这种毫无经验的更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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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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