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之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总觉得那一眼别有深意。
纳布浑然不觉有何不妥,放眼全家,他对自己这个小徒弟最是放心。他看雁断书,只觉此子从内到外闪耀着靠谱两个大字。
他哼着歌到自己的衣服堆里去寻乾坤囊,翻了四五个,才寻出一枚半旧的兽骨来交与顾清之。
顾清之认出那是传说中的“骨训”。
此乃上古北荒魔族创造的一种传承异术,彼时魔族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便以异术将功体运行之法注入妖魔之骨。被传承者得到妖骨后注入自身灵力,身体便会自动随之修行。
骨训这种传承方式,现今道界主流也说不清好坏,但若其内容详实无误,对于被传承者来说无疑是一种便利高效的学习方法。只是因其对制作的材料要求高,制作起来难度也大,所以十分少见,更有甚者是上古传承下来的古功法。
顾清之认真端详了一下,确认这东西只是仿古制的,并非真正的古物,这才心下稍安。纳布肯授他剑术他已十分感激,甚至不在乎其剑招是否高明,但若他给自己的是什么珍贵的上古功法,那他万不敢受。
虽是如此,顾清之还是忍不住小心问了一句。
“纳木错,这东西哪来的?”
纳布笑道:“当然是我自己刻的,我给人做师父,总要教徒弟。”
顾清之恍然大悟,轻轻哦了一声,又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对。
纳布怕他多想,解释道:“以前刻来给鹤雪玩的,可惜鹤雪不是这块料,断书也不是做武修的料,便宜你了。”
顾清之点点头,微微一笑。
因为纳布对于晚饭的要求只有快一些即可,所以雁断书做的晚饭是热汤面,每人另配了三碟小菜。
顾清之起初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汤面,只是卖相格外好一些:浅金色的汤底搭配上素白的细面,十数片嫩肉、几棵青菜与一只圆润的卧蛋恰到好处地排布在白瓷汤碗里,如一个妙龄女子,虽无倾国倾城的惊人之貌,却也有小家碧玉的清秀端庄。
但只浅尝了一口清汤,顾清之便被征服了,以他的厨艺一时也品不出这东西是用什么材料熬制而成的,只能尝出些许的酱香与淡淡的鱼味以及一点点火腿的咸香,这都并不是什么出奇的食材,但因烹饪者恰到好处的调味,使得顾清之感觉自己的舌头被恰到好处地按摩了一番,一口汤下去鲜香之余,意犹未尽。他又尝了一口面,那鲜面条筋道弹牙,在口中崩裂时,谷物特有的香味与淡淡的甜味四溢,让他感觉即使单吃这面条也已足够了。而那汆烫的嫩肉更是熟得恰到好处,因那汆烫的只是纯然的瘦肉,只要多一分便容易显得柴瘦,但顾清之含入口中的时候,却只觉得鲜嫩多汁,只能惊叹这个人对于火候的掌控之强。
不过最为点睛之笔的却是那几碟小酱菜,吃过面汤后,满嘴的咸香鲜嫩起初是很惊艳的,但用得多了,难免味觉疲倦,略显油腻,此时尝一口那清甜微辣微酸的小酱菜,各种味觉上的疲倦顿时一扫而空,再尝那面汤时竟又别有滋味。
顾清之跟在宴寒之身边长大,入登天道后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了,可这小小一碗汤面对他的冲击竟不亚于昔日的种种山珍海味,只能感叹这人的厨艺实在是高超,不由轻叹:
“太好吃了!”
纳布见怪不怪,他这个小徒弟,除了修行没天赋,修什么其他的行当都能以勤补拙,达到至少一般高手的水准。他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面汤,调侃道:“你们这种名门正派的入室弟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吟个诗作个对的夸赞一番吗?你怎么跟我这个南蛮子一样,只会说好吃两个字啊?”
顾清之笑道:“返璞归真,大巧不工,这不也是我的一贯风格吗?”
纳布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你这嘴巴也不差啊,怎么平日里老装成个没嘴的葫芦?”
顾清之如今心情也好,加上左右无人,便也放开了些,如实道:“与志趣相投的人互相调侃两句,这是知情识趣。平素若也这般舌灿莲花,油嘴滑舌,凡事都要与人争论个喋喋不休,纵使不惹风波,也容易惹风流。还不如闭上嘴巴,管住耳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省下麻烦无数。”
纳布道:“你可真是个大明白。”
顾清之但笑不语。
用过饭后不久,雁断书带着陆商前来与纳布商议偷天换日之计。
顾清之见了他们,本要识趣地找个由头躲出去,没想到雁断书先一步把门给关了,且道:“小顾道长不用避讳。你是师尊带回来的人,吾等自是信你的。”
顾清之只得坐回纳布身边。
纳布察觉有异,但出于对小徒弟的信任,倒也没说什么。
雁断书落座后,开门见山。
“吾已向陆叔打听清楚,今年极乐宴定在下月十五。今日是廿六,相距共十八日。若吾等要将哈尔.穆桑换成自己人,时限乃要点之一。唐叔的易容之术固然卓越,但长期伪装成一位杏主也是不易。如今岁末,诸多驻外邪修大将回返述职,渔舟唱晚内各大掌柜亦要对账销账。往年这些事都由他亲自出面,今年若改作旁人,必然起疑。动手的时间最好能晚一些,吾暂定于下月初八。届时诸将已与他会过面,而替他主管生意的月神艾莱特是温堡主的人,可以为我们增加掩护。”
纳布点点头,对此并无异议,转念想到下月初八,正是渔舟唱晚的年终大赌会,便道:“大赌会吗?倒也是个好机会。”
雁断书点头称是,转头向顾清之解释道:“渔舟唱晚除去年终的极乐大宴,一年四季季末时各有一场大型庆典,分别以‘吃、喝、嫖、赌’为题。彼时在哈尔.穆桑的喀纳号上会有一场持续一天一夜的豪赌。这场赌局中有一种特殊的赌法,叫‘买码’。”
他看着自己,顾清之不好不搭话,只得顺势问:“什么叫‘买码’?”
雁断书道:“赌会当日,任何人都可以到赌坊掌柜处以自身为抵押,向赌坊商借二十两纹银,同时获得一个号码木牌。这二十两纹银只要在当天内归还就可以免利。拿到号码的赌客不论身价如何,今日在这场内只能以这二十两为原始筹码,一旦输光必须退出赌坊,如提前归还这二十两,也算退赛。酉时后开始清算,前十人可以晋级。买码的第一场便是赌这些人里头谁能晋级。如果不仅能压中号码,且能猜中那人晋级时的赌资,本金便可翻十倍。买码的第二场,赌这十人之中谁能赢到最后。至于第三场,赌的是这个赢家与哈尔.穆桑之间的胜负。”
顾清之道:“可这赌局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偷天换日?”
雁断书道:“第三场赌局并不需要偷天换日,只需让他在赌局上见到一个愿意私下会面之人。”
顾清之面露疑惑,纳布在旁意味深长一笑,提点道:“□□。”
顾清之瞪大了眼睛,问:“什……什么?”
纳布道:“你没听过吗?哈尔.穆桑这人,第一好财,第二好赌。哎……这么跟你说吧!倘若有个姑娘,剑术通天,模样还符合你的口味,与你在剑术大会上相遇,彼此间有来有回地切磋了一番,其间对你暗送秋波。你动不动心?”
顾清之望向纳布,心想,其实也不一定要是姑娘。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问:“你们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纳布与陆商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贱兮兮地坏笑。
纳布轻咳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陆商忍笑道:“他的爱好谷内尽人皆知,他喜欢别人家的姑娘。”
雁断书一本正经地注解道:“哈尔.穆桑喜好成熟有风韵的女子,一定要有一段婚姻经历,最好有过生育经验。”
顾清之终于听懂了,哈尔.穆桑,好他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