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三十九 师出同门(上)

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嘉骨抬起头来,却是笑了,笑得酣畅淋漓。

纳布气得手抖,扬手还想扇他,又恐称了这人的意,怒而转手劈向一旁的寒潭,寒潭内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淋湿整个洞窟。

纳布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嘉骨舔着唇角的血迹,笑道:“师叔若不解气,可用金鳞三刑再教训我一顿,这都是嘉骨当受的。”

纳布肺管子都要炸了,再也忍不得脾气,扭头对着雁断书吼道:“断书,把蜜奴带过来!”

雁断书矗立在旁,垂眸不语。

嘉骨道:“师叔,何必呢?那种不值钱的赝品,我本也不在乎。天底下的仙修多的是,即便没有第二个相似的,找个骨相相近的,改头换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纳布怒极反笑,指着嘉骨的鼻子,口不择言。

“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没肺,不用你在乎,只要师兄在乎就行了!”

嘉骨收了笑,目光阴鸷。

寒潭的水雾在空气中缓缓凝结成冰。

雁断书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估摸着双方都冷静了些,正欲开口打破沉默,却听门外响了三声。

他走到门口,问:“什么事?”

门外稍稍沉默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是雁书少爷吗?大巫医命奴来传话与小主人。”

雁断书回眸看了眼室内,微一思量,将人放了进来。

蜜奴进门后不敢抬头,乖巧地对雁断书福身见礼,而后小步急行到纳布面前,跪倒在纳布脚边,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卑微道:“蜜奴见过二爷。”

纳布见他这做派,更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吼出一个滚字。

他一眼也不肯看蜜奴,兀自走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气得不轻。

嘉骨嗤嗤笑道:“来得正好,也免得劳烦断书师弟跑一趟。师叔要杀要剐,不如现在就开始?”

蜜奴跪在地上,身子一听见嘉骨的声音便开始颤抖不已。

雁断书回到纳布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纳布方强忍着怒气,对蜜奴道:“给我站起来!师兄让你来传什么话?”

蜜奴怯怯起身,仍不敢抬头,低声道:“大巫医已定好了对小主人的责罚。从今日起往后的一百年内,大巫医将不再召见小主人,也请小主人不要出现在大巫医面前。”

嘉骨的脸色刹那苍白,那嘲弄的笑意僵在他脸上渐渐化作难以置信与疯狂。

纳布的恼怒也迅速消退,在惊讶中化作低沉笑声,那笑声毫无喜悦可言,只有满满的嘲弄与些许的苦涩。

嘉骨自行震碎周身锁链,染血的铁索纷纷落地,哐哐当当地响作一团。

他自刑架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蜜奴身前,单手抚上他的脖颈,蛊虫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了不少,但仍有些许停留在他身上,其中一只缓缓顺着他的手爬上蜜奴的脖子,蜜奴的脸。

蜜奴浑身战栗,却不敢后退半步。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纳布指尖一弹,本欲将嘉骨的手弹开,但嘉骨强忍住疼痛,收紧了十指。

雁断书见势不妙,立刻将人往后一拉,挡在两人中间。

纳布冷声道:“断书,送他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嘉骨反手便向雁断书的脖子抓去,但纳布比他更快,抬手一掌空打,将嘉骨推飞撞到石壁上。

雁断书单手抱住蜜奴,面无表情地道了声得罪,快步向后退去。

蜜奴却忍不住抬眼望向嘉骨,面上竟有一丝隐约的担忧。

纳布低沉道:“你们先出去!”

雁断书毫不迟疑将蜜奴带离了盘虬潭。

嘉骨在地上喘息了一阵,那些嗜血的蛊虫各自从他身上爬开返回蛊坛,他跪正身子,膝行到纳布脚边,凄哀道:“师叔,我错了。我求您了,你去劝劝师尊,让他收回这个惩罚好不好?”

纳布伸手抬起他的脸,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泪光闪动,楚楚可怜。

他厌烦地转动着自己手上金鳞三刑化成的戒指,撇过头,不再看嘉骨。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个清纯的少年会变成现在这副疯狂的模样?

他只感觉到疲倦,被命运嘲笑的疲倦。

纳布将人踹开,冷道:“别跟我谈条件,先把巫教的事情交代清楚。”

嘉骨见纳布不为所动,那泪水便即刻收了回去,只余下深深的不甘。

他明白如今只有纳布能令莫陇回心转意,服软道:“大约半年前,渔舟唱晚和镜湖集上的探子陆续向我报告谷内幽越一带口味的店面里多了不少生面孔。百越诸族皆与巫教有所往来,也都听闻过隐神的祖训,加之中原仙门对百越一向排斥,所以忽然有这么多生面孔出现,师侄不得不留心。”

纳布想起陆商说过谷内有关星象异变的传闻也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哂笑道:“所以,那时候你就开始计划这一切了。”

嘉骨抿唇一笑,悠悠道:“丛云堡与鹰虎岭的矛盾又何曾是从半年前开始的?空空子当年因难改偷盗的毛病,被仙门除籍,不得不躲入秋瑟谷,只想在谷里安生度日。他仙修的底子洗不干净,在仙门内还留有人脉,更不想与昔日好友兵戎相见,只得投靠温堡主,但却因此卷入了丛云堡和鹰虎岭的纷争。杨泓不想与温堡主撕破脸的时候,可没少叫他受气。我没做什么,只是告诉他这是个机会,他便自己做的选择。”

纳布道:“靳寒枝呢?你又是怎么说服他的?”

嘉骨道:“师叔,如果我告诉你,并不是我去收买他,而是靳寒枝主动将巫教与妖国现世的消息告诉我,您相信吗?”

纳布深深看了嘉骨一眼,不置可否,道:“你继续说。”

嘉骨道:“其实一开始我们只知道有巫教弟子潜入秋瑟谷。那时师叔出门做生意去了,但您往日有好些事迹在谷内流传,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已锁定了您。若您突然折返,是否会打草惊蛇?巫教弟子功体特殊,又受隐神庇护,即便是白眼凤黯也没有自信能将之一网打尽,我们不得不暂且按兵不动。”

“观察了一阵后,我发现他们已然注意到了隐蛇窟,却没有更过激的举动,我便猜他们的领队定是个谨慎之人。自知在秋瑟谷内无法与隐蛇窟抗衡,唯一的办法只有借力打力。”

纳布道:“所以你替他们选择了鹰虎岭?”

嘉骨道:“您知道我讨厌杨泓,所以觉得我处处针对他。但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与巫教合作之人,极有可能会察觉师尊的身份与您的秘密,不可不防。您说这种情况下,是杨泓更好对付,还是温珑更好对付?”

纳布道:“你能确定温小柔至今毫不知情?”

嘉骨道:“师叔,温堡主可比杨泓会做人,当交易足够公道的时候,她比杨泓懂得避嫌。我不能确保温堡主毫不知情,但我知道如果我选择和杨泓合作,他一定会背着我留一手。”

纳布道:“如果温小柔也知道了呢?”

嘉骨笑了笑,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道:“那我也只能杀了她啊,谁让您是我师叔呢,我可不敢让您出差池。”

纳布嗤笑一声。

“真是感人至深!如果你前天不出卖我的行踪,我都要信了。”

嘉骨伏到纳布膝头,抬眸望向纳布,笑容甜美道:“师叔,小顾道长的剑术很不错,他这个年纪这样的出身,却能得到情人骨的垂青,也是世间少有的奇遇了。最重要的是,他能对您不离不弃。您身边有这样的佳人相伴,嘉骨可不敢出来做蜡烛。只是找不到您,我怎敢回来复命?”

纳布略一沉吟,道:“所以,阿曼也是你的人?”

嘉骨道:“师叔,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但他身边的亲卫里有隐蛇窟的人就够了,比方说带您去找一个胆小怕事的牢头,又或者替佘老三疏通疏通关系。”

纳布翻了个白眼,道:“继续说巫教的事。你和他们接触到哪一步?”

嘉骨道:“中原的神族不肯承认隐神的尊位,谨守圣典的巫教弟子又怎能轻信任何主动接近他们的中原人?我只能在食坊中播撒流言,引导他们了解您与鹿家兄妹之间的不和。在鸾香院埋下棋子,可比直接接触他们容易得多。他们一直以为是自己找上了鹿铎,鹿铎也是真心实意与他们合作,又怎会猜到连通他们的桥是我的人呢?”

纳布道:“你折腾了大半年,来了多少人?谁是领头的?查清楚了?”

嘉骨道:“说来也稀奇,我让他们好好打探过,来的这批弟子里有毒脉的,有药脉的,还有傀脉的,偏偏没有傩脉与兽脉之人,也没有刑堂的人。一共来了三十二个,领头之人出生毒脉,名唤塞尤。师叔认识吗?”

纳布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了一番,摇摇头。

他认真思考了片刻,试着解释道:“不惊动刑堂是有可能的,那老不死的只是想将我抓回去,若我死了,或落在刑堂手上,对他倒没什么好处。师兄自幼得他真传,又是圣血,他要再养出第二个这样的继承人来不容易,在这之前,反会想方设法地替他遮掩。傩脉那边,大长老向来目下无尘,孤高绝伦,他懒得掺和这些事,别人也不敢去烦他。至于毒、药、傀三脉……那老东西虽与兽脉缔结了契约,成了兽脉的十巫长老,但他精于药理,手上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禁术秘方,以此收买他们三脉弟子倒也不奇怪。”

离开百越时,嘉骨年岁尚轻,并不了解巫教内的局势。听完纳布的话,微微颔首,眼眸流转,道:“其实还有一点,嘉骨也不是很能确定,所以不敢轻易禀报师尊。还要师叔教我。”

纳布微眯起眼,冷道:“你还瞒了你师尊什么?”

嘉骨道:“我是怕影响了师尊与师叔的判断,毕竟只是些闲言碎语。探子们说,他们私下常提到教主之位空悬多年,五脉纷争不断,日子不好过。或许我们应该派人回去,探查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师叔,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纳布听到教主之位空悬,微微一愣,瞳孔微缩,心想这是一直空悬至今,还是又空悬了?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想插手。

纳布蹙眉道:“你是皮痒了,还是这辈子都不想见你师尊了?还嫌这次火烧得不够旺,非要**了才甘心?百越可比不得秋瑟谷,巫教对百越的控制,超乎你的想象!中原玄门因隐神之故,无法探查到我们的功体灵息,但在百越的土地上,只要出现陌生的灵体,巫教立刻有所察觉。若这个人还敢向人打探巫教,简直就是找死。”

嘉骨显然初生牛犊不畏虎,建言道:“再严密的封锁也一定有漏洞,他们若真在内乱,岂不是大好的机会?若能借此铲除首恶,我们也不必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纳布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想死,我不拦着,别到时候又哭哭啼啼地来求我去劝你师尊就好。”

这话拿捏到嘉骨软处,他当即默然不语,扭过头去,暗自握拳。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纳布
连载中猫猫没有软肚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