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三十三 牢狱之灾

渔舟唱晚的牢房分作两等,上等在喀纳号船底,下等在东水岸。

东水岸的牢狱由废弃矿坑改造而来,人多口杂,十分拥挤,便是阿曼口中的多人间。

顾清之进门前就闻见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霉臭,劣质火油燃烧的焦煤与排泄物发酵的味道。

牢头见来人是水神阿曼身边的亲卫,殷勤地迎出来一顿嘘寒问暖。

可惜那红衣武士不领情,态度冷淡,纯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这是金翎客寒刀大人家的孩子,阿曼大人说要给他些教训。你要知道分寸,别真闹出事来。”

牢头顿时皱眉,心下犯难,心道,今日怎这般倒霉,哪来的烫手山芋!

他舔了舔唇,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山芋,山芋却从顾清之肩上冒出头来,对着前头的亲卫和牢头招招手,喊道:“我要赎身!”

这是渔舟唱晚东水岸特有的规矩。

这规矩的由来让顾清之匪夷所思。

渔舟唱晚是秋瑟谷三大集里最混乱的,也是最繁华的。它的繁华正是建立在这份超出温小柔与杨泓容忍范围的混乱之上,但这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相反,哈尔.穆桑比任何人都讲究对规矩的维护。

这是他作为商人的原则。

混乱与铁律交织的结果,是渔舟唱晚的东水岸常年满员。

哈尔.穆桑作为一个商人,眼见着这么多罪犯,只觉给他们喂泔水都是浪费。所以他谋夺杏主之初,定下过一个离谱的规矩:入狱东水岸后,犯人要自备干粮,也就是花钱坐牢。

这条规矩曾经让许多掏不起钱的家伙活生生饿死在东水岸的牢狱里。

温小柔知道后忍无可忍,严厉地警告哈尔.穆桑,再烂的人也是劳力,且再这么闹下去,容易闹出瘟疫来。如果哈尔.穆桑不能妥善地安置囚犯,保证犯人的基础待遇,她就会通过一些强硬的手段来调节渔舟唱晚的生意。

哈尔.穆桑惹不起温小柔,又不想亏钱,便想出了一则不是办法的办法——东水岸的犯人可以靠着给他交钱将自己从牢里赎出去。若是没钱也没关系,可以向他借贷,再被安排到他名下去做苦役还债,虽然未必还得清,但总好过蹲在大牢里吃盐水煮白果。

纳布深谙渔舟唱晚的规矩,早打定主意来钻空子。

“这……”

牢头眉心一跳,心想这芋头是真烫手。规矩虽如此,但水神阿曼岂是他开罪的起的?

纳布故意高声道:“你身为牢头要违反铁律吗?我爹是金翎客,我若死在牢里,他必找你麻烦。我若出去,告诉别的牢头你违反铁律,你也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牢头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少爷,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竟然猴精成这样!当即觉得如煎如熬,咽了口唾沫。

纳布又适时添了把火:“你问问那个领路的,阿曼有没有说过我不能赎身?”

牢头求助地望向红衣武士,没想到那红衣武士此时却笑了,赞许道:“小弟弟,你还挺懂行!”

红衣武士望向牢头,似笑非笑:“人,我已送到,剩下的事我不知道。”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牢头还在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纳布果断对顾清之道:“给钱。”

牢头忙喊:“等等!这……”

纳布教训道:“你是不是傻?他都走了。阿曼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哪有闲情来消遣你?反正阿曼最后也要放了我,只要你不说,谁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走的?”

顾清之深感这趟秋瑟谷来得不亏,自己又长见识了。

他问纳布道,“少爷,这要给多少?”

纳布道:“随便给他个十两绿玉骨,意思意思得了。”

顾清之笑问:“那我要给一百两吗?”

纳布道:“这次你是添头,一分都不能多给。”

顾清之从善如流:“好吧。”

牢头自是没听懂这两人话里的机锋,心情复杂地收了十两绿玉骨,正准备关门送客。纳布又让顾清之抛了一颗绿玉骨给他,问:“佘老三在你这吗?”

牢头眼神一变,纳布也笑了,道:“看来是在了,带我去见见他。”

渔舟唱晚东水岸牢狱待遇极差,一般人宁可去做苦役也不愿在里头多待一日,但佘老三例外。他是渔舟唱晚内有名的蛇头,在外头得罪了人,不得不避居在东水岸。他手里有钱,住得自然也与旁人不同,牢头带着两人走到矿洞深处的一间小牢房内,隔着铁窗对里头喊:“佘老三,你来生意了。”

里头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摸着胸慢悠悠地转过身来,酒红鼻子,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嘴里嘟囔道:“啥生意啊,不做不做,你们昨不才跟我说港上戒严了吗?现在内河都不能走,还能有啥生意?”

纳布又给牢头丢了一颗绿玉骨,牢头接过后识趣地转身离开。

佘老三眯着眼,单手在胸前挠着痒痒,借着牢狱里昏暗的灯火,发现来人竟然是个带着仙奴的小少爷,一时起了好奇心,上前几步,油嘴滑舌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少爷,毛长齐了吗,学人家离家出走?”

纳布在心里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声,艹。

他冷着脸,摸了一颗绿玉骨,弹到佘老三左肩的云门穴上,问:“你在这蹲了这么多年,骨头长好了吗?”

纳布以绿玉骨击打的位置,正是佘老三易骨的位置。

十多年前佘老三得罪了仇家,被人活生生挖出了易骨所用的妖骨。这对邪修几乎是致命的,且不是一刀毙命那种痛快的死法,而是钝刀子割肉凌迟一般的死法。可他没有勇气自我了断,拖着残躯逃回秋瑟谷后,又被人抢光了积蓄,万念俱灰之下,听闻隐蛇窟大巫医有替人收尸的爱好,他抱着不愿暴尸荒野的心思去了隐蛇窟。

莫陇那时正在研究一些易骨相关的事,见他这症状十分难得,亲自动手替他医治,剔除了原本的残骨,换上新的妖骨,虽折损修为,倒也保住了他的性命。

虽然莫陇同他说这些事情并不打紧。

但佘老三每每想起,大巫医那般神仙人物屈尊降贵亲手医治自己,还对自己万般嘘寒问暖,做什么之前都要问一句是否弄疼了他,他心内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暖流。

事后也未曾向他索取任何报酬,还好心地提醒他,他如今修为大不如前,未免仇家追杀,不若借此事假死隐姓埋名。更换妖骨之事切勿透露他人,更好隐藏身份。

这些年来,他对莫陇感激涕零,也谨遵嘱托,从未向第二人提起此事。

此时旧事重闻,不由脸色大变。

“这事,谁告诉你的?”

佘老三紧盯着纳布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望着他琉璃蓝眼睛,神色渐渐从怀疑与警惕转为恍然,他喃喃道:“你……莫非……是赤蛇的孩子?”

纳布:“……”

顾清之:“……”

“我要租你的船,今天就走。”

纳布不想再谈自己老爹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直截了当提了要求。

佘老三思量片刻,拧着眉头道:“至少要等到晚上,今天是辉腾天宗的祈冬节,辉腾人夜里总是要出来放灯,到时候或许会有机会。”

纳布道:“给我个时间地点。”

佘老三想了想,道:“酉时,湄水岸边,我只等你一刻钟。”

纳布留下了一袋绿玉骨作为定钱,带着顾清之离开后,又找牢头要了间干净点的牢房和一盆子煮鸡蛋。

纳布现在虽然气势不减,但顾清之瞧着他手短脚短的,被教化了多年尊老扶幼的心难免躁动不安,两人坐下后主动剥了个鸡蛋递给他。

纳布扭头望他,脸上有不解,又有怀疑,神色十分复杂,最后道:“你剥这个干嘛?要来给你敷脸的。”

顾清之恍然——他这辈子,自入登天道后,虽常因尸位素餐不受待见,但在门规上比手里的鸡蛋还光洁圆润,从未吃过挨巴掌这样的亏。身旁的师兄师姐,个个天之骄子,德艺双馨,很多年不见这等事,一时倒也忘了还有这种土法子。

他笑了笑,道:“你要了这么多,先剥一个来吃也不打紧。你今天早饭还没吃呢。”

纳布接过鸡蛋,单手举着,只啃着蛋白吃,半点不肯碰蛋黄。啃了半个后,瞧着脸肿了半边的顾清之,忍不住数落道:“凭你的武技,怎么这点事都躲不开?”

顾清之如实道:“当时有点紧张,失神了。”

纳布好笑道:“你紧张什么,杀人的时候都没见你手抖。”

话音落,纳布想起当时的情形,突然明白过来顾清之紧张的自然是背上的自己。

当即哑了火,好在顾清之没往下说,只笑了一下。

纳布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彻底吃不下去了,见顾清之手法生疏,看不过眼地将手里的半个鸡蛋放下,过去替他敷脸。

顾清之受宠若惊地盯着他。

纳布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别扭,扭头不看他,没话找话道:“你属包子的吗?”

顾清之听见这熟悉的问话,忍不住笑了,道:“你若遇上我门内的一位师姐,说不定能聊到一起去。”

纳布不明所以:“聊什么?”

顾清之道:“大概是聊我的窝囊吧!”

纳布心想,大冬天听这种冷笑话,大可不必了。

随即想起另一件事来,心内火起,口风一转,阴阳怪气道:“你要是都算得上窝囊,我就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傻瓜了!”

顾清之道:“这话什么意思?”

纳布嗤笑了一声,自嘲道:“打着灯笼找蜡烛,你说好笑不好笑?”

顾清之默然,本想装作听不懂,但刚努力攒出点“茫然”来搁在脸上,便被纳布一眼给瞪回了肚子里。他本就是个不善撒谎的人,被纳布那看穿一切的锐利目光盯着,立刻心虚地低下头。

“你这话……我听不太懂。”

纳布道:“那天,你跟我一起出的门,我中间去镜湖开会,以你的身手想要避开他人暂时离开幽游原轻而易举。掌柜说你一直在房内,但他根本没进去过,只听了你的声音,这用厢房内的留影石就能做到。”

“鸾香院的锁芯通留下的咒文明显出自仙门。”

“最重要的是,你杀她当然不会留下灵息,因为你的武器是情人骨!所有和隐神沾边的玩意,都不会留下灵息痕迹。海纳珠检测不出你真正的修为境界也是同样的道理,仙修结丹后是结契,需与天地灵宝缔约辅助修行。你结契的对象是情人骨,分给它的修为也被‘隐藏’了,所以怎么测都只有结丹二阶。”

“真不愧是渊云君的高徒,扮猪吃虎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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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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