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三十 风起笙箫默

纳布回到明月楼时,顾清之正在陆商房中与之手谈。

陆商为人知情识趣,并不介怀顾清之的仙修身份,说话风趣,尤善杂闻八卦,顾清之与之相处得十分融洽。

两人说话多,落子少,一局棋下得稀稀落落,正聊在兴头上,陆商的房门被突然推开。

纳布倚在门上,面色惨白,目光中却有几分狠意。开口便对顾清之命令道:“你回房去,收拾东西,立刻随我去北冥泽。”

顾清之捻着黑子悬在半空,面上笑意渐失。

“你早上才答应不会将我留在北冥泽,岂能如此出尔反尔?”

纳布体内血气翻涌,不欲与他多言,冷硬道:“你当我在跟你商量吗?你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

顾清之见他态度强硬,似有要动手的意思,虽心中不满,却也知道这不是动手的地方。姑且妥协,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

陆商面上有些尴尬,但也未加劝阻,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顾清之前脚刚走,纳布火速将门阖上,掐了个禁音诀,再也忍不住,当即呕出一口鲜红。

陆商大骇,忙扶他坐下,伸手探上他的脉搏,几乎要摸不见他的脉息,失声道:“怎会如此?”

纳布正欲开口,喉头又是一阵咸腥,只得仰头深喘。他受了杨泓十层功力的一掌,未及运功疗伤,离开鹰虎岭时又遇玄鹏阻截,强催功体与之缠斗百回合,五脏六腑伤得十分厉害。

陆商也是聪明人,知他伤得如此之重,换作旁人早当道消身死,如今还能站着回来,必是动用了“天地同悲”,立刻转口问道:“还有几个时辰?”

天地同悲一如其名,本是玉石俱焚的功法。纳布体质特殊,催动后虽不致命,待到功体消退,也会虚弱异常。

纳布抬手对他比了个三。

陆商当机立断,道:“你且回房休息。我这便去让阿望将楼里防御的机关打开。小顾道长的事,交我来办,你不必担心。”

纳布摇摇头,好容易理顺了呼吸,开口道:“我已与杨泓闹翻。他要杀我,连玄鹏也动用了。明月小楼的位置虽不固定,但若有心探查,顺着谷中灵脉一点点找,也是有迹可循。不能再留在外面了,即刻回洞天藏茗。”

陆商闻言,没多问缘由。

“我这就去运行机关,顺着灵脉开回隐蛇窟。”

纳布微微颔首,又吩咐道:“叫阿望过来,我有事交代他。”

陆商劝道:“顾清之的事情,我来安排。你且休息,不要妄动。”

纳布道:“不是为他,他的事我要亲自处理。”

陆商急道:“你伤成这样,怎么处理?不行!”

纳布强硬道:“我是当家的,你去叫阿望!”

他见陆商还是不肯动,侧头皱眉,软了口气:“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咳血不为内伤,你去吧!”

陆商还欲劝他,但见他神色决然,只得无奈叹气,出门去寻唐望。

唐望即刻便至,入门便问:“什么事?”

纳布招手示意他近身,附耳道:“漆鸣阴琴落在杨泓手上,如今他与我翻脸,那混账东西必要以此来对付我们。阿望,这一路上你要保护好大家,尤其注意陆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用漆鸣阳琴,他的灵根好不容易才恢复,若再遭反噬,我也救不了。你千万要看住他!”

唐望闻言先是诧异,而后若有所思,默然点头。

纳布知他往心里去了,遂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给我一包百枯散。”

唐望这回却是迟疑。

但见纳布实在难受得厉害,紧抿着嘴角从怀中摸出一包小药粉缓缓递给他。

纳布接过药粉,松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为什么不问陆商要,只问你要。陆商那人嘴太碎,什么都往外说,你嘴巴严实点,别告诉我师兄。”

唐望道:“大巫医也跟我说过,你以剧毒来抗衡体内隐神之力,虽有奇效,毕竟伤身。你要注意分寸,不然下次我也不敢再给你。”

纳布道:“我知道,你去准备吧。”

唐望走前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再三嘱咐道:“一定要小心。”

待唐望走后,纳布服下百枯散,顷刻毒入内腑,强压住体内隐神之力,身体虽开始全面衰败,他面上却好过了许多。

隐神为百越信奉的古神,具有‘生’与‘创’的力量。纳布体内的隐神之力能不断修复他的躯体,天地同悲的副作用又让这躯体迅速衰败,一荣一衰互相角力,让他苦不堪言。他既不能控制隐神之力,又无法结束天地同悲,只能用这粗暴的手段打破体内平衡。

纳布面上愈发苍白,眼底浮起暗青,面上也多了几分死气。顾清之见到他时,吓了一跳,以为他练了什么邪功,正走火入魔。

纳布并不理会,冷道:“收拾好了吗?”

顾清之这次没再争辩,顺从地随他出了门。

这次梨香乘火力全开,跑得风驰电掣,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顾清之透过窗帘,便瞧见下头有一条碧青玉带穿过茂盛的林海,夕阳下,玉带上波光粼粼。

顾清之心知,这是平江的支流,秋瑟谷里平江支流只有这一条,顺着江水必能前往渔舟唱晚。那处最是鱼龙混杂,到了那里再想混出谷去就不难了。于是心内一横,乘着纳布闭目养神,转身掀起车帘,一个箭步飞身冲出梨香乘,决然一跃而下。

纳布大骇。

他因内伤倦怠,又想自己手里握着顾清之的锁灵环,顾清之没有灵力,在这百丈高空中岂能翻出花来,哪知道顾清之竟敢跟他玩这一套?

心道:不用这么刚烈吧!

思及顾清之此时灵力全失,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残。他忙跟着跳了下去,急着将人捞住,未料,顾清之在空中竟右手运使灵力,劈出一掌剑气,缓了自己下降的冲力。

纳布心中又惊又怒,心道,这小子果然藏了一手!

随即生疑,锁灵环尚未被破,他这灵力从何而来?

纳布还没想通,一道庞然黑影便从脚下水面跃起,直扑二人。

电光石火之间,纳布不能多想,抬手挥鞭,将那黑影击破。黑影并未就此退散,转而分作数股,如一张软趴趴的手掌握向顾清之。

顾清之只有右掌能运使部分灵力,如今又在空中,身不由己,一时难以躲避,好在纳布出手迅速,一把将他抓到身后,另一手甩动金鳞三刑再次击碎黑影。这次他动了些功力,黑影未再聚合,但飞溅在他手上,纳布腕上立刻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疼痛,定睛去看,却无伤口。

纳布脑中白光一闪,忆及北冥泽地牢里的东西,当即反应过来,心中大骂了一声。真是怕啥来啥,这道黑影,竟然是业魂兽!

所谓业魂兽,是天地间死怨执念凝结的怪物,灵智未开,只知一味破坏吞噬。它们身上的‘阴极死力’能侵蚀魂魄,不论对方修为高低,难以防范。

且因它们生于无形,既无实体也无魂灵,一般兵刃无法击杀,唯能镇压度化。

纳布心中晦气道,早知道出门要遇见这玩意,我还服什么百枯散?

空中的两人惊魂未定,四周林海却随风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笛声。

那笛声与寻常笛子音色略有不同,顾清之细听之下,觉得更类似笙声,音色圆润,丝滑,似绸条曼舞,曲调亦非中原风格,又不像豪放奔腾的辉腾乐,别有婉约曲折,似在山涧九曲十八弯的溪流丁零,又像极静谧的夏月夜中,独自行于林间,闻得千百蝉鸣蛙声与山风相和浅吟低唱。

纳布脸色骤变。

这声音顾清之听着陌生,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这是百越独有的越笙。曲目虽未听过,但曲风明显出自巫教傀脉——昔日他在巫教,住的地方离傀脉近,傀脉小弟子们日日练习,魔音贯耳,鬼哭狼嚎,让他记忆犹新。

纳布知道,这曲子是用来驭尸的,于他而言并不可怕。

但巫教本身便是他最大的噩梦!

他心慌意乱,思道,来的只有这些喽啰?还是连那两位也来了?

纳布顿时慌了手脚,强提灵力,使了十分力气对着水面挥鞭,使出一招“潇湘水断”,前后二十丈的水面被他震出五六丈高的水幕,落下时又拍岸数里,击出水中岸上潜伏的几十道身影。

顾清之当即侧目。

他一直以为纳布本属木元,但纳布这招水系术法,竟丝毫不亚于纯水元的自己!难道这就是繁英修士的强悍吗?

顾清之却不知,巫教功体从不羁于五行生克。

周围伏击者虽众,但其中大多是服食了傀尸丹的行尸走肉,被纳布以潇湘水断击出后,最外圈的十几人疾步快行,口中念念有词,迅速结阵铺撒下一张巨型蛛网。

纳布认出这是巫教毒脉的天蛛地灭大阵!

他蹙眉,心中暗自纳闷,来的怎是这两脉?

蛛网转瞬铺天盖地而来,纳布也不能再多想。

他提鞭,本欲以金鳞三刑直接破阵,然想起身边还有个顾清之——巫教毒脉个个都是使毒的好手,他虽不惧,顾清之未必吃得消。于是改了手法,挥鞭将顾清之卷到怀里,另一只手捏起一道火系咒法长虹贯日,将蛛网烧出一个豁口,抱着顾清之飞到树梢顶上。

居高临下,两人终于得空观察。顾清之看出林中之人,行动木讷者皆做寻常打扮,而外围的十数身影上都有金属的反光,打扮与纳布相类。纳布则飞快地横扫过众人,发现人群里的巫教弟子有青衣,有蓝衣,有白衣,独独没有乌衣。

他低声喃喃:“没有傩脉的,大长老没有来?”

纳布顿时松了口气。

林边广阔的滩涂上,缓缓走出一个白衣青年,朗声道:“罪者纳布,你违反圣典,私离百越,罪孽深重!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与我等回教论罪,坦然领受隐神的责罚,或可得到隐神的宽恕,饶保性命!若再不知好歹,必受神谴!”

纳布不见乌衣,心中无了忌惮,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你们当我傻的吗?巫教对叛徒只有一种处理,就是死。”

白衣青年道:“按照教规,原该如此!但南音长老与你有旧,她几番替你求情,愿意为你作保。隐神怜悯她,愿意宽待你,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纳布心道,这帮人倒也有些本事,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与南音交好。只是这话驴唇不对马嘴,南音是五脉的脉主,圣典禁令,五脉与十巫的传承不能混淆,她焉能成为长老?

纳布冷哼一声,道:“什么南音长老,听都没听过!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想要抓我,请霜骨刑刀来!”

巫教上下,纳布只怕两人,一是十巫之首傩脉的大长老,二是刑堂执掌霜骨刑刀的刀主。他见这些人里没有穿乌衣的傩脉弟子,那白衣的青年听到霜骨刑刀又沉默不语,心下暗喜。

顾清之听出这行人是冲着纳布来的,似是他师门中人,看起来不好对付,借机劝道:“纳木错,他们人多,你虽强,带着我也难免拖累。不如将我的锁灵环解开,或许我能帮你。”

纳布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带着锁灵环都敢乱跑!我若将你放了,你趁乱回镇邪军去,不知道要给我添多大的乱子!”

话虽如此,纳布心底也有犹疑。巫教行事他最清楚不过,对内严禁争斗,对外却无丝毫悲悯可言,若在混战中叫顾清之丢了性命,对秋瑟谷也是桩大麻烦。

纳布踟蹰见,林下白衣青年得令,翻脸骂道:“纳布,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布阵!”

话音落,十几道黑影闪身跃上林梢,将纳布与顾清之团团包围,藏在林中的傀脉弟子则以越笙驱赶着潜藏于水下的业魂兽浮出水面,伺机而动。

纳布只能抱着顾清之迎敌。

他虽招数精妙,身法灵动,但单手捏诀能使的术法毕竟有限。服食过傀尸丹的尸体只有大火能将之湮灭,除此之外无论击败多少次,他们都会卷土重来。

即便是纳布也渐渐感到有些吃力,他烦躁起来,忽地灵机一动,将顾清之高高抛起,双掌结印,平推出一招“赤焰燎原”。

顾清之也是机敏,在空中单掌平推,以剑气阻挡自己下落。那动作虽可笑,却十分有用,一时半刻不曾落下,给纳布争取了不少时间。

隐于林间的巫教弟子不乏武修的好手,瞧出顾清之是纳布的拖累,瞅准时机,隔空使出一招风咒,本有意要伤他,扰乱纳布的心神。谁想顾清之早有察觉,在空中翻身躲开。

纳布自己也是武修翘楚,只这一下便看出顾清之定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咒修,心下暗道,真是小瞧了他!

顾清之瞧出纳布既不愿放了自己,也不想让自己死在混战里。而周遭这些人,即便杀了纳布,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他权衡利弊,当机立断,提醒道:“下去打,在上头我太拖累你了!”

两人四目相对,默契自生。

纳布闪身抓着顾清之飞身下地,顺势急急奔向风咒袭来的方向,出掌如风,一掌击毙偷袭顾清之之人。

顾清之落地站稳脚跟,对纳布道:“你不肯放了我,那借把剑可以吗?”

纳布也不多言,将金鳞三刑中的“痛不欲生”化作一柄轻剑,抛给顾清之,叮嘱道:“那些尸体服过傀尸丹,不要被他们抓伤,也需避开他们的血液,不然有你倒霉的!”

他想了想,又解开顾清之身上九层的禁锢。

顾清之顿感身体一轻,灵脉畅通,心下大喜。

纳布冷然威胁道:“你立刻向我指神木立誓,你若脱身,即刻前往北冥泽。否则我死前,必以锁灵环上的禁制杀你!”

顾清之心中万般不愿,但他又不会说谎,只好推脱道:“你方才一掌就劈死了一个,怎说这种丧气话?”

纳布不听他狡辩,以长鞭指向他,强硬道:“你若不起誓,他们杀过来之前,我先杀你!”

顾清之自知修为与纳布相差甚远,即便翻出底牌来,也胜算渺茫。眼下大敌当前,他与纳布再纠缠下去,更没好果子吃,只得勉强服软道:“我对神木发誓,此番若是脱险,必往北冥泽!”

纳布十分谨慎,提醒道:“加一句,秋瑟谷内动乱结束前,你都将留在北冥泽。”

顾清之被逼得急了,难得上火,怒道:“你们谷里要是打不出个结果,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用走了?”

纳布拿出自己的制胜法宝,蛮不讲理。

“你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杀你!”

幸好此时敌人再度围攻上来,打断两人争吵,两人只得暂且携手迎敌。

他们都是咒武双修之人,对付傀儡尸比寻常修士要轻松许多,各自见对方身手利落,心中也暗暗起了钦佩之心。然虽如此,纳布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一个劲地催着顾清之发誓,顾清之则咬定了他嘴硬心软,装聋作哑,硬不接他话茬。

纳布心中又急又气,加上身上没有一处是舒坦的,下手格外狠辣,解决了身边几人后。挥鞭卷向顾清之,但他一抬手,手臂上沾染死气的地方,疼得格外厉害,这才意识到那些傀脉弟子,已将业魂兽驱赶了过来——业魂兽虽无灵智,无法被他们操控。但魂兽生来便喜食生灵,若是靠近了,自然也会攻击他们。

顾清之乘机岔开话题:“这魂兽是杀不死的,只能镇压。若我们将那些人都诛灭了,魂兽无人控制,恐怕更要为祸一方。”

纳布正在气头上,忍不住要同他唱反调:“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兵器得当,神都可屠!”

顾清之一愣,忍不住好奇道:“这世间竟有兵刃可斩杀业魂?”

纳布不屑道:“情人骨就可以。”

顾清之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诧异,竟不顾眼下情景,刨根问底:“什么是情人骨?”

纳布还在生气,冷哼了一声,故意道:“说了你也不懂。”

顾清之无奈,只得问:“那你手上可有?”

纳布理直气壮:“没有!”

顾清之默然。

纳布体内的隐神之力,原是克制业魂兽的最佳利器。但他服下百枯散后,体内倒行逆施,隐神之力被强压住,身体本就在快速衰败,如今再去触碰死气,无异于上门送死。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且战且退。

顾清之想了想,念及此处虽是秋瑟谷,然到底还有无辜性命在内,若他袖手不管,也无异于杀生。于是提议道:“我试着结阵,看能不能将它们封印。”

纳布知道,邪修兴起前,仙修主业便是清扫天地间的怨力魂兽,这算是他们仙门看家的功夫。顾清之身为正道魁首登天道的弟子,或许真能将之降服。稍加权衡,纳布道:“你专心结阵,我为你护法!”

顾清之得他许诺,当即将剑插在地上,闭目凝神,开始结阵。

纳布亦不再多言,挥动长鞭为他清理周遭。

但结阵这事,不同于寻常咒术,本就需要多人协力。顾清之如今孤身一人,又非他师兄师姐那般的咒阵天才,不过仰仗登天道历代先辈创立的阵法精妙,强行运作,虽也可功成,速度却快不上来。

纳布别无顾忌,迅速将周围的傀儡尸清理干净。

得了片刻清闲,他不由地想,或该抓住机会带顾清之离开。

但念及此处下游不远便是渔舟唱晚,现在又是傍晚,正是渔舟唱晚开始热闹的时候。港上渔船遍地是人,若将魂兽引去,不知要死伤多少。他虽不是个心怀天下的,也自知巫教之事,因他而起,若叫旁人跟着吃亏,他是不肯的。加之顾清之这结阵到半路上,贸然打断,也易走火入魔。

思量再三,纳布只能硬着头皮回身阻挡那业魂兽。

业魂兽毫无灵智,只会如同野兽一般张牙舞爪的攻击,本不足为惧,但因死力如今对纳布侵害极大,使纳布不能近身痛快作战。又如顾清之所言,投鼠忌器,也不敢将控制魂兽的傀脉弟子屠戮殆尽。

隐藏在密林中的巫教弟子见顾清之原地伫立,岿然不动,两袖生风,身后有银色阵法缓缓亮起。他们虽不通中原咒术,却不蠢钝,猜测他定是在对付魂兽。

于是绕道杀出,意欲出手偷袭。

纳布身形却比他们更快,旋即挥鞭杀回,只是他顾忌着中间的顾清之,不能全力施展,加之身体受死力侵害极重,险险用了七八招才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巫教弟子也是凶狠乖戾,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打断顾清之的施法,以血肉之躯硬挡纳布的金鳞三刑。

其中一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也生了一双碧蓝眸子。纳布对他们本无什么同门之谊,可对上那双年轻的蓝眼睛,又见他身上熟悉的巫教弟子服,勾起些陈年往事,一时心神恍惚,险些要让他们得逞。虽亡羊补牢将之击毙,然这时身后的业魂兽已至,张口喷出一息,直奔顾清之而去。

纳布回防不及,只得飞身替顾清之挡下这一击,磅礴死力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后背,纳布身体不由自主连进数步,单膝着地,发出一声哀嚎长啸。

顾清之虽未被那死力击中,亦感知到了那幽深寒冷的死力,加之纳布的哀嚎过于痛苦,也被惊得睁开双目,转头望向纳布。

纳布跪倒他身前,胸中起伏激烈,一身红衣早被血水浸润成深褐色,原本雪亮的越银首饰也血迹斑斑。他周身死气萦绕,仿若修罗鬼域中的恶鬼。然他抬眸,那双琉璃色眼睛却是坚决狠戾。

纳布啐出一口血沫,抬手拭去嘴角血迹,漠然提醒道:“专心结阵。”

他再次站起身来,那瘦长的身影在寒风中屹立,顾清之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这遍体鳞伤的身体仿佛坚不可摧。

他再度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念诵咒文。

纳布面对着巍然如山的业魂兽,知已别无他法。他抬手单掌对上业魂兽,另一只手抚上自己后脖颈处的骨钉,以古越语吟诵道:

“以尔之影投于我身,神啊,憎恨我吧!”

在这咒文的引导下,那细若游丝的神性,自他后颈的骨钉上凝聚,如毒药般侵袭过奇经八脉,在巨大的痛苦中凝聚出他体内剩余的所有隐神之力,从掌心薄发而出,细而绵长地对抗着三只魂兽的死力。

纳布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且会大大加速他体内天地同悲的衰败效果。唯望在自己油尽灯枯前,顾清之能结阵成功,压服这三只魂兽。

好在顾清之总算不负他师尊渊云君的盛名,在纳布半只脚踏入轮回道前,凝聚天地灵气,撑开登天道内专司净化的冰心莲华法阵。

他念出最后一句咒文,煌煌银光自他后背如一轮满月般升起,数千三圣简文字符形成的阵法在他身后盘旋,刹那飞射而出,恍如流星划破沉沉暮色,环绕在三只魂兽周围化作千万银丝,银丝交叠处绽放朵朵银莲。

顾清之手捏法诀,神色淡然,在明亮银光照耀下,自生庄严圣洁。

只是这庄严圣洁没坚持几秒,纳布确认那魂兽再无反抗之力,竟飞速转身,单手抱住顾清之一个旋身,另一只手掐在了他脖颈上,威胁道:“对我发誓,不然这就杀了你!”

此人翻脸如此之快,饶是顾清之这样好脾气的人,也要被他逼出内伤来,心中大骂,你怎么还没忘记这事!

但他侧目时,望见纳布面如死灰,显已是强弩之末,又想他本可中途抽身离开,却顾忌秋瑟谷内无辜与自己,方这般舍生忘死。

顾清之心下暗道,我们虽然立场不同,但他竭尽全力维护秋瑟谷的心,与我不愿受制于人维护师门的心又有何不同呢?况这些天里,他对我照顾有加,这人虽然嘴硬,心肠却是极好的,比之世上诸多薄情寡义之人,已算是个难得的好人了。

顾清之这样想着,心肠也软了,稍一思量,开口郑重道:“我不能答应你留在北冥泽。但我向你起誓,以神树为证,绝不挑拨镇邪军与秋瑟谷的战事。可以吗?”

纳布心头大石总算落地,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身子一软,趴在顾清之肩头毫无顾忌地大口吐出胸腔里积蓄的瘀血,他那呕血的模样只看得顾清之惊心动魄,怕他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干净了。

顾清之还未多有动作,便听见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纳布竟将他的锁灵环彻底解开。

纳布再开口时,已虚弱不堪,他在顾清之耳边喘息着低声道:“别管我,立刻走。去子规乡,说是我的嘱托,叶孤竹定会送你离开。”

顾清之错愕之余,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暖意。正欲回话,纳布眼中却陡然升起一丝惊恐,他猛地将顾清之扑倒在地,两人借势在柔软的枯叶丛中翻滚了数圈,最终纳布强撑着身子护在他身上。

顾清之顺着来处看去,他们方才所站之地,已是一片焦土。

黑影从焦土上升起,叫顾清之的血液一点点冰冷下来,那竟又是一只业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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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连载中猫猫没有软肚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