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二十九 木与火

纳布的义姐阿依古丽,曾为辉腾圣女,一生笃信白神。

她的死亡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认为自己的人生旅途已足够丰富多彩,可以毫无遗憾地回归神与挚爱。

弥留之际,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纳布。

她对纳布说:“人心譬如辉腾的红白双神,光影同行,不要凝望阴影而忘却光明。”

那双柔软的手轻抚过纳布的眼睑,担忧道:“纳布,我真害怕,你这般纯粹。若以你的纯粹去要求这个纷乱的世界,你会受到多少伤害啊?所以,放过他们吧,原谅他们的复杂,也放过自己。”

纳布对她的选择不能释怀,心中幽怨悲愤,忍不住要与她唱反调。

“如果我做不到呢?”

阿依古丽轻轻吻在他的额间,这是辉腾天宗内长辈对晚辈的赐福礼。

“纳布,如果做不到原谅他们,至少要学会放过自己。无论如何,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要善待自己。知道吗?”

纳布将右手中指上的金鳞三刑戒指缓缓向内转动,内心满是怅然。

他想,对不起,姐姐,我努力过了,可我做不到。

纳布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金鳞三刑,再开口时,嘴里竟有几分笑意。

“杨泓,你知道的。阿照与我素来很好,他出身高门,骂人都捡不出几个脏字来。气量又大,即便鹿家兄妹那样欺负他,战场上他也从未夹带过私仇。可上次居然在我面前先掀了桌子,你猜为什么?”

杨泓听他直呼自己名讳,脸上已是不悦,又听纳布屡屡提及叶孤竹,心里更是十分不快。左手握在后背上,尚未来得及发作,却听纳布语出惊人:“因为我骂他是你养的狗。”

纳布抬起头来,望向杨泓,眼底的轻蔑鄙夷毫不遮掩。

他冷道:“你也好,温小柔也好,你们都是混账东西!你对叶孤竹昔年的种种好处,就像是从野地里抱了只狼回来,替他梳毛,喂他吃肉,不过是想将他养成自己的狗,为你看家护院,为你出生入死!温小柔待常醉也是一样!”

纳布既愤怒又悲伤,常年为叶孤竹与常醉感到的不值化作一声讥笑。

“你们若是真心待他们,怎么忍心叫他们如此难过?”

他一脚踹翻了那装着喜庆与祝福的箱子,杨泓的脸已然阴沉至极。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和你亲近不起来吗?有叶孤竹那样的前车之鉴,我怎么敢接受你的好?”纳布自嘲地笑了笑:“原本做猪做狗,我也不大在乎,我天生烂命一条。但姐姐跟我说,要好好做人,要善待自己。我尚且如此,我师兄何等尊贵,你想染指他,你配吗?”

杨泓紧盯着他,阴冷道:“纳木错,你又凭什么在我鹰虎岭上如此放肆?”

纳布舔了一下唇角,露出充满挑衅的笑,飞扬道:“你说呢?”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挥,手中的金鳞三刑化鞭如灵蛇出洞,直劈杨泓面门。

杨泓不闪不躲,在咫尺间以长枪炎狼挑开鞭梢。

他面色阴晦,灼灼火光在他眼底燃起,烈焰火圈从他脚下荡开,瞬间席卷整个库房,房内一切奇珍异宝皆在那火焰中消失无踪。

刹那间,二人周遭只剩下一片一望无际的火海。

纳布知这便是顶级的火系禁咒,无间炼狱。

鹰虎岭总坛的地板皆选用贩自西海妖族的不尽木,便是为了方便杨泓瞬间使出这一禁术。此禁咒不仅能禁锢敌人,且它所形成‘域’内,空气中所有游离的灵力都将化作火元灵力,能极大襄助火元为本的杨泓,也能极大克制木元见长的纳布,逼迫咒武双修的纳布不得不与他以武相争。

武道上,杨泓最是善攻,他的招式结合了行伍打法的精炼实用,大开大合间没有丝毫多余动作,招招直指要害。

纳布亦知他刚猛,不与他正面为敌,以灵巧诡谲的身法快速躲避,一时间竟也不叫他占到半分好处。

只是如此一来,纳布想要反攻,也是艰难。

两人如此缠斗了数十招,各自都瞧出了一些对方招式的端倪。

纳布看出杨泓枪法威力虽强,但回力储灵所需的时间也长,只是这“长”被无间烈狱加持大大缩短,但有一式“回峰挑月”因变化极大,仍漏了一瞬破绽。

吃过些许亏后,纳布有把握能抓住那一瞬的机会。于是翻转腾挪,越过杨泓头顶,挥舞长鞭,画出一个浑圆,假意灵力受阻,先卖出一个破绽。

不料,杨泓也是故意阴他,竟未使出那回峰挑月之招,只掌心一张一收,顺着枪身向前,以枪尾击打纳布的破绽处。

纳布要躲已是不及,只能硬生生吃了他这一招,咬牙含住口中咸腥,半点没有手抖,借机近身,单手以长鞭缠住他的枪身正中,止住杨泓回枪的动作,左手竟又唤出一鞭,狠劈杨泓背部。

杨泓吃了这一记鞭打,背上顿时滚烫如烧如燎,然身形却不动如山,只将左手换右手,腾身侧翻过长枪,又捏咒术化成长焰直扑纳布逼他放开炎狼长枪。

未料纳布左手运鞭的能力竟丝毫不输右手,瞬间一抖手腕,画出数个长圈回防,抽散了火焰。

杨泓知以蛮力逼他,未必能成,转而急速后退,顺势而行,以退为进。

两人一近身,纳布的左手鞭果然不好施展,只得将长鞭收回,两人以拳脚相抗衡。

令杨泓意外的是,纳布的拳脚招式,竟然也不输他半分。

两人有来有回地过了几十招,各自吃了些亏,他勉力将纳布逼至无间炼狱的边缘,纳布意识到这样下去也讨不到好,只得弃了那枪,翻身越过杨泓头顶,飞回场地中央,顺手挥鞭击出一招疾风断竹,凭空召出七十二根紫青断竹飞向杨泓,那断竹如雨丝一般密集,每一根都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杨泓转动长枪以为屏障而破之,又借机运灵结印,召唤万千火焰从四面八方如蛛网般袭向纳布。

纳布挥动长鞭,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虽抵挡了大部分的火焰,然火元灵气过盛,终究与他有损。

纳布心知在这无间炼狱内,若与杨泓拉开距离,少不得要受这样的针对。故将长鞭化作一双腕刀,摆开架势,决心与他贴身近战。

杨泓见此,心下也有了新计较。他知纳布本就以招式精妙奇诡见长,善使的武器极多。

昔日秋瑟谷金翎客论武,擂台之上,招式能胜过他的修士寥寥无几,唯有卧松客在剑术上名正言顺地赢过他,但也仅仅是剑术——纳布在武道上颇有傲气,见卧松客剑法精妙,有意在剑术上与他一较长短,所以刻意未变化兵器。

其余能在纳布手上讨到便宜的人,则无一不是与他强拼修为。

当日纳布的修为不过是繁英初花,谷内能在修为上强过他的人不少。但也不知他师门功法如何奥妙,短短不到半百光阴,旁人从初花修至三花已属不易,他的修为境界却像乘着玄鹏展翅高飞,一举突破繁英七花,如今谷内能以修为强克他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杨泓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思此,杨泓索性收了长枪,掌运灵力,化成一双膨大了三倍的邽风妖爪,那爪形如鹰爪,遍生金鳞,爪尖锐利,爪身坚硬。

二人疾冲相交,短兵相接。

纳布腕刀如风,招式奇诡,令杨泓应接不暇。

然杨泓借了无间炼狱的地利,灵气强盛,绵延不绝,每一次防守亦都打出万钧之力,也亏得纳布的金鳞三刑乃是他门中少有的法宝,才能承接他这强攻,若换作一般的法器,只怕早已化作齑粉。但杨泓的修为境界本就高于纳布,耐力又足,两人对接数招,纳布的手臂早已被震得发麻,手臂上的肌肉不由发颤。

杨泓见此,心下冷笑,更运猛劲,直袭纳布心脏,硬要逼纳布与他对掌比拼修为。

纳布心道,这人甚是无趣,只知道逮着自己人所共知的短处发力。

又想,此处毕竟是鹰虎岭。杨泓自傲,如今又在气头上,不肯叫人相帮,只想亲自讨回颜面。但自己久在这龙潭虎穴里孤军作战,终究不利。他方才也是气昏了头,才这般不管不顾,如今稍稍冷静,明白自己终究不能如杀孙三淼那般杀了杨泓,与他缠斗无益,早日脱身才是。

于是变化打法,不再挡他猛爪,反是迎着爪风而上。

杨泓心下一惊,误以为他要鱼死网破,也恐杀了他,彻底与莫陇决裂,下手便有迟疑,只这一刹那,便叫纳布抓住机会,以伤换伤,收了腕刀,一掌劈在杨泓胸口。他这力道也是不俗,虽留了三分力,不至于叫杨泓当场毙命,却也令杨泓伤得不轻。更激怒了原本准备手下留情的杨泓,杨泓再也不管不顾,提起十层功力劈中纳布左胸。

饶是纳布极能忍痛,此番也不禁连退数步,喷出一口血来。

好在他早有所料,急忙封住自己身上诸多大穴,兼之催动体内独门神功,啐出口中血沫后,竟稳住了身形——纳布修过一门极罕见的功法,名曰天地同悲。此功法最神妙之处,便在于修行者受到致命伤害时,不仅不会立刻暴毙,反可转伤为己力,同时激发修者全部潜力,瞬间功力暴涨。

这是纳布压箱底的功夫,平日少在人前显露,是故连杨泓也不知情。

杨泓见他吃了自己十层功力的一掌,竟还能行动自如,心下大惊,心想此人断不可留!

是以强压伤势,猛提灵力,掌中空握燃起熊熊明蓝色火焰,身形瞬闪,直扑纳布的天灵而去,两头蓝焰猛虎自他双臂后飞出,也向纳布扑去。

纳布自指尖弹出一枚苏合藤花种,同时点出一滴血,花种沾了他的血液,顿时爆发式蓬勃生长,将他团团围住,眨眼之间,繁花怒放,异香扑鼻,木元自生,缓了杨泓的攻势。

杨泓知道这是一个功效类似于无间炼狱的小域,昔年被靳寒枝定名青蔓笼。

青蔓笼虽不及无间炼狱,然中州的木系咒法本就多以守势见长,加上他胸口中掌,体内灵力流转受阻碍,一时虽想强行突破,却总差了半分。

纳布乘机迅速双手合十结印,凝出一杆青白长枪,此乃他木系咒法中至强的一招,唤作句芒刺。

纳布以金鳞三刑为弓,以句芒刺为箭,拈弓搭箭,射向杨泓。

杨泓本正与那青蔓笼较劲,纳布陡然撤去青蔓笼,射出句芒刺,他回力不及,难以躲闪,只得强行承受句芒刺穿身之痛。

纳布虽留情面,未曾瞄准他要害,只射了他右肩,然杨泓受此重击,亦不免慢了动作。

纳布借机又立刻朝着无间炼狱顶端射出一箭,在域壁上破出一道缺口,飞身向那奔去。杨泓稍缓过劲来,立刻捏诀催动无间炼狱之内的红莲业火围追堵截,那焰火织成绵密的网朝纳布袭去,纳布挥鞭阻了大半,虽受了些轻伤倒也无大碍。

只是,临门半步时,后背受了杨泓一击。

他心中恼怒,回眸冷瞥了杨泓一眼,本想祭出杀招,然心下终究不忍,只虚放了一记句芒刺,便转身离开。

武戏,好难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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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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