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十九 妖国现世

梨香乘开到白鹭洲时明显有些晚了,观镜台外已是车马盈门,间杂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代步法宝——御剑而行在凡尘话本里固然潇洒飘然,但实际上在玄门内出行纯靠御剑的高阶修士并不多见。因为御剑飞行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别的不说,光是天高风急,无遮无拦下,容易吹得人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便让大多数人不大好接受。所以现如今绝大多数人出行,还是会选择些代步法宝。

只不过这又难免会造成一些新的麻烦,譬如遇上这种群英聚会,来得晚了,就有点难找到地方停置自家法宝。

纳布倒不难停车,只是有些别的心思,所以让梨香乘在观镜台前转了一圈,才落在一架略大的秋叶色锦车旁边。那锦车旁守着几个抱剑的少年人,他们清一色穿着嫩姜色辉腾武袍,左衽的翻领上绣着两片竹纹。少年人们本在互相说话打趣,见到纳布的梨香乘立刻眼睛一亮,互相左右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纳布隔着窗帘听见少年人们的笑声,立刻开始后悔,有些不想开门了。

少年们对此司空见惯,年岁最长的那个朝年纪最小的努努嘴,那小葱头快步跑过去,掀开门帘,笑着跟纳布打招呼:“二爷,您来晚了,我们家少爷先进去了。旻哥儿让我来给您带路,您俩还是一块坐二楼的小隔间呗,他肯定等您呢。”

纳布躲开他的目光,道:“免了。”

少年劝道:“您别生少爷气了,他可想您了。前阵子少爷刚得了一块昆山炎阳玉,那可是结花育琼的好东西,他说这东西配鹤雪姑娘正好,等今年您带鹤雪姑娘去拜年的时候,留着给鹤雪姑娘作红封呢!”

顾清之闻言讶然,昆山炎阳玉是火系灵石里少有的极品,即便在登天道,师门也只肯赐予天阶弟子中的佼佼者,像顾清之这样的地阶弟子,想都不敢想。

纳布不置可否,嘴角微微翘起又耷拉下来,教训道:“你傻啊,开金翎会我和你家少爷坐一起,岂不是让鹰虎岭平白占我明月楼的便宜?还是你家少爷不在鹰虎岭坐了?”

“哦哦哦……”少年人挠挠头,道:“差点忘了,今天晚上是金翎会。那开完会您要不要和少爷说会话?”

纳布想起梨香乘内还有一尊西海瓷花,总算松了口,轻叹一声,道:“你们替我看个人,等我出来呗。”

少年人赶忙答应下来,侧目打量了一眼顾清之,瞧出他是个仙修,又带着锁灵环,便以为是个仙奴炉鼎,又见他身上披着纳布的雪貂裘,便也不敢有所轻慢,小心地问:“是这位吗?”

纳布点点头,交代道:“我的人,刚到谷里来。你们替我看着,别让他乱跑,也别叫人欺负了去。”

听到纳布口里说出“我的人”这三个字时,少年人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

纳布与叶孤竹算是秋瑟谷里有名的两条铁光棍——邪修比之仙修,日常生活习惯与观念都更加世俗些。在鹿姬的带领下,炉鼎双修这等事风行于秋瑟谷内,使得男女情爱的风气愈加开放。

就连温小柔也不例外,丛云堡主公事上出了名的公平公正,但私生活上不仅公开脚踏两条船,还极端反感婚配制度。上行下效,谷内“正经人”有公开情人却无婚配的情况很常见,没有婚姻约束,不论男女,频繁更换情人也毫无负担。

反观纳布与叶孤竹这般守独到连个枕边人都没有的繁英修士,就显得格外异类。

杨泓当年看重叶孤竹时,也少不了要操心他的婚事,但叶孤竹对此十分抗拒,杨泓也觉得他年纪尚青,恐成家后,兄弟感情疏远,便姑且搁置。后来叶孤竹搬到子规乡去,杨泓又动过让他与人联姻的念头,但谈了几家都没谈拢。再后来叶孤竹与纳布交好,杨泓立刻觉得形势大好,不顾叶孤竹的反对,找隐蛇窟主人提亲。隐蛇窟主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他素来十分惯着纳布这个师弟,便说先去问问纳布的意思。

纳布听完当场把茶水喷了,气得跳脚,大喊:“你们自己喜欢男人也就算了,干嘛来拉扯我,我TM喜欢女人。”

又是真情实感一句叹息。

“艹”

叶孤竹听说纳布这反应更是掩面憋笑,差点乐疯了。

自此,众人才明白他俩人是纯粹的兄弟情谊,并无男女之私。只有杨泓很郁闷,他一直觉得娶妻这件事情,在于娶贤,而他所重视的贤良美德并非温婉柔情,而是互相能有所帮扶。至于男女性别这等微末小事,以他个人经验来看,吹完蜡烛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当初大喊着自己喜欢女人的纳布居然都带了个男仙修在身边作“自己的人”,叶孤竹手底下的小少年觉得如梦似幻的同时不由悲从中来,秋瑟谷里的铁光棍终于只剩下他们家少爷一根独苗了。

纳布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他将顾清之托付给叶孤竹手下剑侍后,独自入了观镜台,此时殿内已经颇有些人了。常醉的谷主之位空悬着,杏主们带着各自得力的下属坐在二楼的厢房内,一楼聚集着自诩中立的金翎客。

纳布摸着腰间的明月佩,有些犹豫,他若以明月楼主的身份来,自当保持中立。但嘉骨的修为方至繁英初花,在秋瑟谷的风云榜上还排不上什么名号,这样的金翎会,若只由他出面,隐蛇窟难免缺些底气。

他正如此想,便有个巫医低调地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来,低声道:“二爷,小主人年幼,请您上去主持大局。”

纳布的手在明月佩上按了按,又抬眼望了眼二楼隐蛇窟悬空的正位,叹了口气,扯下腰间的明月佩递给那巫医,吩咐他驾车回明月楼请唐望过来主事。这巫医是嘉骨手下得力的人,接过玉佩不再多言,转身便穿过人群出门去。

纳布兀自上了二楼,进了隐蛇窟专属的厢房,侍从们服饰他穿上黑底赤金蛇纹的羊绒长袍,带上薄银面具。纳布接过嘉骨递上的赤蛇指环,绕过屏风,坐到观台中央的正位上,同样一袭黑袍的嘉骨落座在侧。纳布瞟了他一眼,见他这次总算没发疯,知道穿着寻常的衣物出门,只在脖子上留了一个项圈,勉强松了口气。

嘉骨侧身而坐,合拢双腿,双手自然搭在膝上,微微低头,模样十分乖巧。他察觉到纳布的目光,便抬头朝纳布温柔微笑。纳布呼吸一滞,一时分不清他是故作姿态,还是从未改变。但想起昔日温软懂事的小师侄,态度还是不由放软了些。

他微微倾斜过身子,倚在软枕上,低声问嘉骨道:“又出了什么事?”

嘉骨也微微向他倾身,轻声回道:“嘉骨暂且不知。”

纳布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嘉骨垂眸,小声道:“确实不知。不过近日谷内多有传闻,今年天象多有异变,可能有灾祸将要现世。”

纳布暗想,这倒是合了陆商的推测。

此时楼下有人高声唱道:“谷主到!”

一楼的大殿内刹那安静下来,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走道,常醉明显又不知是被从哪里临时拽来的,未曾束发戴冠,着一身飘逸潇洒的广袖长袍,风驰电掣地穿过人群,一撩衣摆转身坐上主位,脸上却是少有的肃穆,眸中精光毕现。自他落座这一刻起,一股威仪似怒放的白梅花香一般飘散开,冷肃间沁人心脾,很快席卷了整个观镜台。

常醉开口,声音并不洪亮,但观镜台上下无一人不能听清他的吐字。

“今夜唐突邀请各位,实在情非得已。此事关乎秋谷前途,且事出紧急,刻不容缓。”

常醉说完这番开场白,便递了个眼色给二楼青烟冢厢房内的靳寒枝,示意他来讲述详情。

二楼观台上的靳寒枝刹那散作一股墨烟,转眼复又凝聚在常醉身侧。

他浅色的眼眸缓缓瞟过人群,高扬着头颅,伸出右手,墨烟凝散,一枚看不出质地泛有金属光泽的鳞片被他托举在手心中央,缓缓旋转。

那鳞片虽是微小,但金翎会上无一人是修为低微,见识浅薄的,见常醉与靳寒枝如此重视这枚小小的鳞片,也都拿出慎重的态度凝视起来。不多一会儿,便有人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鳞片上竟有微弱的特殊气息。

纳布见到这枚鳞片时,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的后颈,而后疼得蹙眉。

底下大殿内已有人开始悄声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稀奇的妖鳞,这股气息虽是微弱,但却与寻常的妖气大不相同?”

“不……这不是妖气,难道……”

“魔气……这是魔鳞?”

“竟是魔气!可中州自有结界已来,北荒魔族再也无法进入,怎会有魔气?”

“上一次遗留在中州的古魔现世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如今道界内能沾上一点儿魔息的东西,对于邪修来说那可都是无价之宝啊!”

常醉轻拍了一下身下谷主宝座的扶手止住大殿内的窃窃私语。

靳寒枝低沉冷漠的声音在大殿中央响起。

“至今夏末起,夜间天象便开始有所异动,常有贪狼噬月,太白日隐,以仙道言:此乃大不详之兆。然我秋谷邪修一脉,从不坐困于天道,所以这场灾祸与我秋谷而言却是一场机遇。寒鸦从北方为我带回消息,中州极北之地的冰原上,近日有妖兽出没的痕迹,它们衔回的这枚鳞片上更附着着不同以往的魔族气息。古时中州结界初成,尚且遗留中州的魔族常会收拢妖族,建立妖国,称霸一方。后其虽逐渐消亡于神谴,然魔族血脉一向顽强,常假死自封,衰而不亡,其眷属的妖族亦有此能为。此番异象极有可能是古妖国复苏的征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愕,紧接着便神色各异,或有担忧或有欣喜,或有恐惧或有期待,不一而足。

靳寒枝则再度悄无声息地化墨四散回到青烟冢的厢房内,谷主专属的高座上只余下常醉一人,常醉神色严肃道:“诸位皆是我秋谷风云榜上的人物,亦是中州邪修一脉的翘楚,自当知晓我们中州邪修一脉,必以‘易骨’入道玄门。然多年来受限于中州结界,实力强大的魔族妖族近乎绝迹,加之易骨凶险,所以我们邪修一脉一直难以壮大!近年来‘易骨’的风险在隐蛇窟的改进下已有所下降。然上等的妖魔之骨却是难求!且妖族的内丹对于邪修而言,也是快速提升修为的至宝!所以此番妖国现世,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言至于此,常醉面上也不由升起三分豪情,他嘴角微挑,眼中洋溢起对于挑战的期待。

纳布却想,话虽如此,既有这般大的利益,其风险恐怕也不小。上古的妖国虽已衰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半死不活的魔族撑腰,岂是容易对付的?此时他恰巧望见一楼大殿门口走进来的陆商,心里暗骂了一句唐望真是任性胡闹,而后转念一想,这样反是歪打正着。

他与陆商遥遥对视了一眼,目光瞥向门外,陆商在门外也已听见常醉所言,两人多年默契令他刹那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又甩着明月佩退了出去。

常谷主惯常是个厚道人,并不只谈好处,煽动起众人的期待后,又收敛了神色泼下一盆冷水。坦然道:“此良机虽千载难遇,然我常醉也不想欺瞒各位,此行必然凶险异常。一则此番妖兽现世之地,远在塞北之外,那地头天寒地冻,地脉灵流紊乱。且此行必须穿越辉腾国境,未免与辉腾天宗挑起不必要的争端,损伤秋谷实力,此行不宜组织大规模的军队,只能选取少数精英修士。二则此番妖国现世,非是零星妖族,自是难免一场恶战。三则仙邪争锋多年,仙道绝不肯袖手坐视我邪修一脉壮大,因此即便诛灭妖国,运送妖骨妖丹回程路上也定然危险重重。”

“然世事如此,福祸相依。若不乘风破浪,何以横行沧海?念及此番凶险,吾将亲自领兵出谷,七杏主亦需各自出些好手,其余谷中义士若愿与某同行,肝胆相照,亦可在此留名。”

说罢,常醉飞身上楼,自中央悬天宫的厢房观台外扯下一匹长绢,霍然挥袖,飞掷向大殿中央的走道。赤绢落地,展开一树枝繁叶茂的金叶银杏,正是一卷巨幅的秋瑟谷战旗。常醉则转身点足战旗之上,几步跃上悬天宫的观台,回身道:“因此等机缘不易,须得速战速决。入门前我已与温堡主杨大统领商量妥当,已吩咐下属去准备大量盐粮行装,这等微末之事,必会为大家准备周全。大家今夜在此殿内决议去留,一个时辰后各自报备,然后便可自行回去休整,明日辰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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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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