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鹰虎岭
纳布决心把鹿姬这件大麻烦推掉，但在这之前他还需解决另一个麻烦——他得出门找杨泓当面谈这事，那顾清之怎么办？
他喝着油茶看陆商，郁闷地发现陆商正笑眯眯地打量着顾清之。
顾清之亦有所察，但自忖如今寄人篱下，也不好直勾勾地看回去。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陆商进门后的一举一动——这人步履沉稳，灵息均匀，修为应在自己之上，至少是个“叶央”境界的邪修。
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陆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像是有一根针顺着对方的目光刺入自己心间，顾清之刹那失神，回过神来感到十分不适，立刻避开了陆商的目光。
好在陆商没有进一步动作，转头看向了纳布。
纳布等着他问一句顾清之的来历，好把临时编的谎言拿来忽悠他，但陆商一直没有开口，听完他的决定，只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当家的，既然您想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去补个觉。您和小顾道长慢用。”
纳布：“……”
顾清之：“……”
陆商朝顾清之微一颔首，放下茶碗起身离开，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纳布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懊悔道：“你干嘛看他眼睛……”
“你也没提醒过我不能看啊……”
顾清之也有些无奈。
“是术法吗？”
“不是……”纳布扶着额角，嘟囔：“也是够无聊的……”
陆商早年修过一门异术，以他人七情六欲为食，可以洞察人心。
后来遭人陷害，走火入魔，灵根受损，一度断了修行前程。如今灵根虽复，却也不能再轻易动用异法。
纳布后悔自己低估了陆商的八卦之魂，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这点小事，打着擦边动用异法。当年陆商落魄时，是唐朔唐望的师尊施以援手，他在明月楼待了多年，也算是看着唐朔唐望长大的。虽然是自己替他补了灵根，但这老狐狸心里更偏心谁，纳布一时也没个把握。要是自己出趟门，回来顾清之就给唐望端了，简直没处说理。
一想到唐朔小人得志的模样，纳布果断决定把顾清之绑自己裤腰带上。
顾清之听说要跟着纳布去鹰虎岭，倒也没嫌麻烦，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能去吗？”
答案是，当然不能。
梨香乘只能停留在鹰虎岭尾峰二里开外的一座驿楼上，这还是因为纳布的梨香乘写在鹰虎岭的白名单上，不然十里开外就该接受炽焰的洗礼了。
包括顾清之在内，许多年轻修士们都好奇过一件事，一般修士达到“炼骨”境界即可腾云驾雾，御剑飞行。为什么当年仙门攻打鹰虎岭还要傻乎乎地从地下走过去？
原因倒也简单，只是说出来不好听——因为，空中更打不过！
当年杨泓在鹰虎岭的七座高峰上修建了七座连营山寨，彼此以天梯勾连，形成了一道空中城墙。这些山寨从空中往下望去，像是一座座鸟巢，杨泓命人在其中饲养了许多火灵鸮，训练了一支骑着火灵鸮冲锋的铁骑。
仙门弟子虽然多会腾云驾雾，但这些爬云的本事多用在赶路上，缺乏正经空战的经验。二来早年仙门虽也有结伴除魔卫道的经验，却没几人正经学过排兵布阵。而杨泓未入邪修道前是北州有名的骑兵将领，手下燕凉铁骑曾名镇一方。
所以在镇邪军诞生之前，仙门进攻秋瑟谷大都尽可能绕开杨泓这根铁钉子。
鹰虎岭如今更是今非昔比，杨泓将七座连营扩充至十三座，不再是简陋的鸟巢，他以高价从西海上贩来不尽木构筑成一座座结实雄伟的堡垒。火灵鸮倒还养着，但只能算是‘小宠物’了，主力换成了体型更大，机动性更强的蓝焰赤隼，也是从西海上偷运来的西荒妖兽，一口火能喷两里地，所到之处尽是焦土。
顾清之坐在梨香乘内，从窗帘间瞅见那暗红色的巨隼嘶鸣着翱翔过天际，两三丈长的尾巴甩过空中鞭挞出簌簌风声，尖锐的尾刺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忽然，它们都不再鸣叫了，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过梨香乘的上空，顾清之愣了一会才想到是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一声低沉的嘶吼划破长空，随着它数十丈的巨翼在空中拍打，飓风呼啸过车身，顾清之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吹出去了，纳布伸手搭在他肩上，一股温和的木元之力迅速笼罩顾清之全身，助他抵御那猛烈的力道。
纳布笑了一声，嘲道：“上百岁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这么爱炫耀。”
顾清之好奇地随着纳布走出车门。
今日阳光很好，虽然还下着细雪，但雾气没那么大了，淡淡的冷灰色烟气里，背生双翼的黑色巨蜥盘踞在落满白雪的堡垒穹顶上，它们睁开眼，巨型的蛇眼里仿佛流淌着黄金。
顾清之听闻过，这就是西荒鸟妖与堕魔的后裔，玄鹏。
足足十三只玄鹏，每一座山峰顶端的圆形碉楼上都停歇着一只，最大的那只鳞片在阳光下微微泛出一些赤色，像凝固无法洗涤的血迹，它傲然挺立起上身，张开巨翼，俯瞰整个鹰虎岭。
纳布单手捏了个诀，在梨香乘周围升起一道结界，对顾清之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张开双臂跳下万顷高空，顾清之还来不及惊讶，就见一只蓝焰赤隼斜飞而下将纳布接住，纳布一个翻身坐在蓝炎赤隼的背上，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丝兴奋，拉住赤隼背部的缰绳朝鹰虎岭的主峰飞去。
杨泓似乎早已料定他将登门，纳布一落地便被人请往踏云台，领路的人告知他大统领正在那里赏雪。
踏云台是一处修在峭壁的平台，头顶无遮无拦，站在上头虽然也能瞧见远方几座连绵的山峰，但实在说不上是美景。这是杨泓用以喂食玄鹏的所在，纳布到时，他正在逗弄着一只黑色的雏鸟。
杨泓今日难得披了素袍，内里依旧是玄色软甲，守卫们都离得很远，远远瞧着竟有几分茕茕孑立的味道。
纳布在他面前，向来说话直白，上来便道：“鹿姬的事，我不去。”
杨泓回头瞥了他一眼，神色沉肃，冷冷道：“不去也得去，灵石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按你去年的身价翻一倍，十万绿玉骨。”
纳布嘲道：“光听说过强卖的，没听说过强买的。你这是什么道理？”
杨泓背过身去，依旧喂鸟：“你昨天才在观镜台上开过会，今天就想脱身丢开手不管，这又是什么道理？”
纳布被气笑了，双手一摊，无赖道：“我不要脸行了吧？我自认才疏德薄，管不起你们这档子破事，查不出来。”
杨泓沉默了一会，问：“你知道他们本想让谁去查这件事吗？”
纳布说：“谁爱去谁去。”
杨泓转头看纳布，眼睛里隐有些怒气，低沉道：“温小柔推举的人是阿照。他的性子，你比我清楚。他若查不出什么也就罢了，若真叫他查出点什么来，他能兜得住吗？还不搅个天翻地覆？”
纳布没好气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查下去，必然天翻地覆。那还查个屁啊？你要真不想闹起来，趁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就得了？息事宁人吧！”
杨泓勃然大怒道：“息事宁人？亏你也说得出口。”
纳布冷笑。
杨泓道：“我知道因为阿照的缘故，你与鹿家兄妹素来有些嫌隙。但若没有鹿姬操持的生意，这些年与镇邪军对阵的盐铁粮草是怎样平白生出来的？她是有些毛病，但到底是鹰虎岭的有功之臣。倘若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多少人要为之心寒？”
纳布心道，你还知道我和那混账兄妹合不来，现在她死了，倒叫我去替她查，也不知道是恶心谁。
纳布沉默了片刻，道：“你若只是想安底下人的心，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派手底下信得过的人暗里查访不就好了？如今闹成这样，你难道真想和温小柔撕破脸？你们两个打起来，谁又能得了好？”
杨泓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看向纳布，目光十分复杂。
“你如今在隐蛇窟里只挂个虚衔，连账本都懒得多看一眼，哪里知道这家大业大的难处？我手底下那些人，我自是清楚的，争起宠来比起外人恐怕更恨自家人百倍。鹿铎是她的兄长，本该秉公办理，但他们兄妹与阿照多有误会，鹿姬又死于剑伤，我怕鹿铎会钻牛角尖。出了这个门，整个谷里我能信得过的也就你师兄弟二人。哈尔.穆桑那老匹夫，巴不得我与温小柔打起来，好叫他渔翁得利。”
纳布亦无奈道：“你也知道今时今日你们俩打起来，只有便宜了外人的份。若真查出来是她下的手，你要怎地？”
杨泓怒道：“此事若当真是她所为，我自不能轻饶。这都欺负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若还息事宁人，这秋瑟谷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我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因知我顾忌着不想先开战，斩下我一只手来，要我忍住。那我断她一条腿的时候，她若不想开战，便也得忍得住！”
纳布只觉得头疼，他烦躁地抬头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山，深吸一气，问：“当日你们也曾并肩为战，歃血为盟，怎么就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杨泓侧过脸，冷冷吐出七个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说到这个份上，纳布就是还有心相劝，也无从下口了。
雪缓缓地在天地间落下，纳布抬眼望着蓝焰赤隼成群结对地从踏云台前飞过，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片刻，他听见杨泓放缓了口气说：“你放手去查吧。我心中有数，现在还不是你死我活的时候。我让你去也是为此，你身份特殊，做事也老道，若真出了事故，在你手中到底还有几分转圜的余地，换作旁人，只怕想不兵戎相见也难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镜湖，青灰色的芦花被北风吹得缭乱，纳布忽地想起许多年前，许多人一起站在这片白鹭洲上，他们举杯豪饮，共同唱和着。
与吾共饮镜湖水，自此当为秋谷人，血染丹朱盟骨肉，今生白刃勿加身。
如果我说，第一卷真正的男主其实是杨泓，女主是温小柔，但他俩不是CP，你们是不是想打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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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章十三 鹰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