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十二 民风淳朴

纳布打包好药材,拖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顾清之回了梨香乘。

他见顾清之那天塌地陷的模样,只觉好笑。诚然,嘉骨过于荒唐,但在秋瑟谷这还算不是光怪陆离。

纳布失笑道:“哪就那么惊天动地,你没见过男人?”

顾清之双眼发直,脑袋放空,心道,这是男人女人的事吗?

过了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为什么要那么穿?他……他又不是炉鼎……”

话出口,顾清之愣了一下。

初见嘉骨,眼里的冲击太过,他脑内空空荡荡,此时回想起来,忽察觉一丝古怪。

——嘉骨进门的时候,好像没有灵息?

家门不幸,纳布不愿多提,目光游移到窗外,敷衍道:“还能为什么,他自己喜欢。他是谷里出了名的变态,你以后最好绕着他走。”

顾清之偷瞄了一眼纳布,心想,纳布和这师侄好像不太对付。

纳布见他精神稍好些了,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条黑绸来,让他蒙上双眼,又嘱托他给自己改个假名,免得日后在谷里被人认出来。

顾清之心道,现在才想着改名,是不是晚了些?

殊不知纳布有自己的难处。若不是镜湖盟会的事逼得他不得不回家避风头,他绝不肯带顾清之回明月小楼。且不说保密问题,家里有着消息贼灵通的陆商,又有唐望。这两人倘若知了顾清之的身份,十有**要坏事,纳布又不能宰了陆商和唐望,只得临阵磨枪。

他见顾清之不说话,以为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名字,好为人师地教导起来:“首先你就别姓顾了,虽然这姓已经烂大街了,但毕竟是你的本姓,别人听了容易产生联想。对了,你师尊渊云君,我记得这‘渊云’二字是他的道号吧?他本家姓什么?你也别跟他重了。”

顾清之:“……我自由失孤,家境贫寒,本无姓名,是跟着师尊姓的。”

纳布:“……”

很好!渊云君也姓顾,少了一个排除选项。

过了一阵,顾清之问:“姓宴可以吗?”

纳布道:“这可有说法?”

顾清之解释道:“我有一师兄,待我极好,他姓宴。”

纳布问:“你有几个师兄?”

顾清之道:“只有这么一个。天命谷的玄云真人曾为师尊卜过一卦,说他此生桃李不可兴盛,收两个已是极限了。”

纳布否决道:“那不行,宴这个姓氏本来就少见,你师尊还就你们两个徒弟,太容易暴露了。”

顾清之无奈,虚心请教:“那请问什么样的化名才算好?”

纳布道:“第一要朗朗上口,不要让人喊了还要过一遍脑子。第二字词都要常见,更不要把自己原先的姓名隐藏进去,犯那闷骚的毛病。隐姓埋名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平平淡淡,最好一喊出口,十里八乡都有人回头。嗯……要不你叫张三怎么样?”

顾清之:“……”

实在不怎么样。

顾清之深刻意识到纳布作为一个番邦友人,在取中原名字上缺少慧根,况且自己这张脸叫张三也不大能令人信服。于是和纳布讨论了一下,决定化名李季。

两人说话的工夫,梨香乘忽强烈震了一震,像是撞上了硬物,继而安静下来,连呼啸的风声也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阵,纳布才通知他可以下车了。

顾清之走出马车,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浑圆的大厅内,大厅中央生长着一棵数层楼高,枝繁叶茂的沐天银杏。凛冬时节,沐天银杏叶片殷红如血,树皮却是颓败的苍灰色,树身上披着厚厚的白雪,妖艳中竟又生出一丝圣洁。

顺着树干往上望去,璀璨星空上一轮硕大圆满的金月。

他们离开隐蛇窟时方入夜,顾清之心内算着,加上赶路的时辰,也不到这样夜深时刻。况今也不是月半,天上不该有这满月。

——顾清之略一思索,方且明白过来,此处竟是一个“箱庭”。

所谓箱庭,是一种纳须弥于芥子的法器。

但与只能存放死物的乾坤袋不同,箱庭中可有山川湖泊,日月星辰,四时变化,是个可以住人的小世界。

圆形大厅周围环抱了两圈半弧形竹楼,皆有四层楼,第一层是架空的,饰以月容纱,晚风轻拂,可见楼外的竹海与莲池,清雅非凡。

顾清之暗叹此处如诗如画,与纳布的为人风格真是大相径庭。

忽闻一阵银铃清响,循声望去,只见竹楼上走下一名少女。那少女十六七岁模样,梳着娇俏的双环髻,上身是一件玫红色小袖外罩牙白的短褂襦衣,下身是石青色长裙,妆容淡淡,清秀可人。

正是纳布宝贝的大徒弟乌鹤雪。

乌鹤雪从小由他抚养长大,师徒间格外亲近,乌鹤雪一见了他便旁若无人地扑过来讨亲热,拉着纳布的手摇晃着撒娇:“师尊,昨日师伯才打发人过来报信,说您今年要早点回隐蛇窟。我正收拾东西呢,人家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完,能不能晚点再过去?”

纳布见了宝贝徒弟,神色越发温柔,笑道:“不急,你慢慢收拾。我先不过去了。等过了极乐宴再说。”

“嗯?”乌鹤雪疑惑地眨眨眼,道:“师尊,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纳布反问道:“早上的镜湖盟会你没看?”

乌鹤雪道:“我看那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乌鹤雪这时才瞟见顾清之,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放开纳布的手,有些好奇地伸头去打量顾清之,歪着头靠在纳布肩上笑问道:“师尊,这位小道长是?”

纳布任由乌鹤雪靠着,淡淡道:“他叫李季,是我新结交的一位小友。他师尊与我有旧,托我照顾他两天,带到谷里来长长见识。等过了年,赏完极乐宴便走。”

乌鹤雪一听就知纳布在扯谎,自家师尊有几个仙修朋友自己门清,但乌鹤雪也知道,纳布这样说定有自己的道理,识趣地不再多问顾清之的来历。只问:“那怎么安排呢?家里没有多余的客房呀,我倒是不介意和小道长同住,只怕人家不乐意呢。”

顾清之又一次被噎住了,但因嘉骨对他的冲击太强,他的承受能力已有所提升,只思道,秋瑟谷的民风果然非同一般的豪迈壮阔,男女混居这种事情,竟能如此坦荡?

幸好纳布是这浊世里的一股清流,虽嘴上轻佻,到底是个正经人,开口替他解围道:“说什么呢,我自己的客人自然是跟我睡了。他住我屋就是。只是他这次来得仓促,没带什么换洗的衣物,你去捡些旧年裁的男装来给他。”

乌鹤雪伸手揽住纳布的肩,将自己挂在纳布身上,小鸟依人地靠在纳布的胸上,轻轻摇着右脚尖,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清之的脸。

乌鹤雪想伸手去挑顾清之的下巴,纳布不着痕迹替顾清之挡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相扣,他轻轻用了点力,示意乌鹤雪不要闹,乌鹤雪虽娇纵,却很听纳布的话,知道纳布的意思,便不再故意挑逗顾清之,也收了目光。

只暧昧地笑笑,道:“我自是不介意的,只是不知道小道长介不介意?”

师徒相亲这种事在仙门里至少要判个五雷轰顶,但这是秋瑟谷,顾清之觉得自己能够做到沉稳的视而不见,已尽了入乡随俗的本分,也算是通了人情世故四字的门道,自己成长了。

他镇定微笑道:“岂敢,叨扰了。”

乌鹤雪盈盈一笑,提着裙摆独自离去。

纳布带着顾清之上了三楼,开了自己的房门,示意顾清之进去。

纳布的房间十分宽敞,布置摆设格外特别,入门右手边由五色珠帘隔开一座会客小厅,厅中央是一个百越式的火塘,火塘三面堆满了各色软垫褥子。厅堂正北面有一架紫竹的置物架,隔出一条走道,通过置物架的间隙可见到走道尽头落锁的房门。入门左侧则以几架凉玉竹屏风隔断,通向内寝。

纳布领着顾清之入了内寝,指着一架紫色藤花活木盘成的床榻道:“你睡这,我睡外头。”

顾清之吃了一惊,心道,哪有寄人篱下落脚的睡卧房、主人睡厅堂的道理?这也太失礼了!又念纳布这两日对自己颇为照顾,开口劝道:“这床榻看着甚宽,容纳两人非是难事。我夜里一向睡得沉,也不甚爱折腾。您很介意与人同眠吗?”

纳布笑道:“我当然介意了,我还是要名声的。”

顾清之今日快不认识“名声”这两个字了,不解道:“此话怎讲?”

纳布长叹一声,道:“如今秋瑟谷,最出名的莫过炉鼎生意。炉鼎讲究阴阳调和,最开始只在女修身上做,后来温小柔训斥了鹿姬一顿,说她身为女子都不懂得疼惜女人,实在可恨。哎……其实也就是找由头整顿炉鼎生意,没想到反而刺激了鹿姬,从那以后她开始不分男女的大炼特炼。炉鼎这东西在修行上有多抢手,恐怕你也听说过一二,男修一贯比女修的价钱便宜,还耐折腾,眼下谷里男炉鼎比女炉鼎多得多。”

顾清之不解:“这……与你我同榻有何关联?”

纳布暗叹,真是个呆头鹅。

他索性把话挑明:“因为男炉鼎又多又便宜,很多不讲究的就开始睡男人了懂吗?断袖知不知道?他们断着断着就把这谷里的男女风气带得乱七八糟。”

顾清之心说,你们谷里的风气本也不正。

纳布恶狠狠叹了口气,这些年他也算是深受其害,不由抱怨颇多。

“谷里印刷监管的事,温小柔派给靳乌鸦去折腾。老乌鸦根本不干人事,把这些事情外包给了一些书商贩子。那些人为了几两银子,博人眼球,什么东西猎奇出什么,谷里各类男男女女、女女、男男的春宫话本层出不穷。现在两个男人出门喝杯茶都能传出话本来,何况同榻而眠这种事。爷在秋瑟谷还是有些名声的,可不想做那风流绘影里的主角,所以这种事还是免了吧。”

顾清之一听,眼都直了,心说这民风也太过凶残,忍不住问:“温堡主常谷主不管管?”

纳布大步往外走,哼笑了一声,道:“管什么管呀,他们两个一向主张言谈自由。常谷主的气度摆在那里,别人就是拿着天悬宫群他的本子去找他要签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十动然拒。温小柔就更不用说了,她到底是女子,她自己看不看还两说,不推波助澜就不错了。”

清之听得如坐针毡,毛骨悚然,苦笑道:“这可真是够水深火热。”

纳布掀开五色帘,往自己的主座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就着小茶壶喝了口水,叹道:“你真是见识少,这才哪到哪,麻烦的事多了去了。”

纳布这话说得不错,可见是个明白人。

秋瑟谷的特色就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麻烦事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

翌日两人齐齐睡过了头。

因为时候不对,吃早点怕填不饱肚子,吃午饭又觉得太腻味。所以纳布做主,打了个油茶汤。

那油茶汤是先将茶叶、粉丝、黄豆等物以猪油细细炸过,配上蒸熟的腊肉粒,豆腐粒,香菇粒,核桃仁,花生仁与炒米花,再撒上葱姜蒜末与胡椒,最后浇上熬得滚烫的清汤所制。味道清香爽口,越嚼越香,是一碗好油茶,但佐茶的八卦实在有点糟心。

油茶汤吃到一半,纳布的房门被人敲开,顾清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墨色文士袍倚在门边,朝纳布笑嘻嘻地道:“当家的,有个好消息和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纳布见陆商那贱兮兮的模样,便知道又有人倒霉了。不过他近日里烦心事多,已然到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境界,古井无波道:“哪个顺耳先听哪个。”

陆商道:“好消息是鹿姬死了。”

纳布端起茶碗的手立刻放了下来,脸色变了又变,一时说不出是喜是怒,但终归有些吃惊。顾清之在旁也迟缓地愣了一愣,但端茶碗的手倒还稳实。过了一会,纳布由衷地笑了笑,道:“这世上从今以后少了个妖孽,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坏事呢?”

陆商不忙开口,走进门来,在火塘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汤,吹着茶碗上的白烟悠悠道:“杏主们今早紧急开了个会,一致决定让您去查谁是凶手。”

纳布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不乐意道:“这是什么道理?我知道,昨天温小柔刚提议整肃军纪,打压炉鼎生意,这事没成。今天杨泓手底下主管炉鼎生意的大管家就死了,全谷上下都该疑心是温小柔下的手。但纵然是温小柔下的手,这事牵连到鹰虎岭与丛云堡两大杏主,裁夺评判那也该是常醉手底下悬天宫的事,凭什么拉我来趟浑水?”

陆商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因为悬天宫这次自己也涉事了,所以不宜插手。”

纳布纳闷道:“什么?”

悬天宫算是秋瑟谷的衙门,专判谷内官司是非,也常做杏主间的公证,名义上的当家是常醉。

但常谷主常年萍踪浪影,少有安静待在秋瑟谷的时候,所以实际的主理人是常醉座下秋瑟谷第一剑客卧松客。

卧松客其人,是常醉从酒馆里捡来的,与常谷主臭味相投,为人也不爱瞎掺和。只不像常醉那般爱出门,是秋瑟谷内一颗孤独傲立的老松。这个人无妻无子,除了常醉之外,也没有特别出名的朋友,做人又比常醉还成功,泥鳅似的。纳布很难想到有什么事能把他牵连进去。

陆商解释道:“早上鹰虎岭把尸体抬出来,指明鹿姬是死于剑伤,且是一击毙命。她自灵根被废,身边常设严密的术法屏障。但这次人证物证皆表明,术法屏障被破坏时,没有灵压波动。”

纳布是武技上的大家,明白陆商这话是什么意思。

杀鹿姬之人,单靠剑术武技破坏了鹿姬的护身屏障,且一击毙命。

陆商看了他一眼,知他已心中有数,继续道:“秋瑟谷内有这等能为的,除了卧松客还有几人?普天之下哪有让嫌疑犯自己去查自己的道理?所以他们只能找个外人来查了。”

纳布默默听完了前因后果,咀嚼着嘴里的油茶泡货,评价道:“那也是他们的事,关我屁事!凭什么我倒霉啊?这事谁爱查谁查,老子不干!”

纳布不是直男。

至少不是纯直的,他也不是深柜,他把自己搞得那么直,实在是有原因的,点烟

毕竟这个世道,男孩子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己

最后一句,纳布,真的是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章十二 民风淳朴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纳布
连载中猫猫没有软肚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