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她的问题,还有人等她回答问题。
“只要魔尊不死,他就会杀了我和阿铃,再屠杀天下人,对吗?”顾挽沧说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是只要你和阿铃在一起,他就会杀了你和阿铃,再屠杀天下人。”姜凭福筷子一放,字正腔圆纠正道。
大哥,我刚都说了,魔尊杀人是因爱生恨,只要你不跟阿铃在一起,就没后面的破事,你怎么跟听不懂人话一样?
是脑子全用来换脸了,还是爱情给你降智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有些感情,不要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这话一出口,顾挽沧看向她的淡漠眼神里忽然有了几分杀意。
姜凭福吓得打了个饱嗝,连忙缮笑道:“老板,其实我想说的是,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啊。而且这烤鸡真好吃,您也尝尝?”
说罢,她从烤鸡上撕下快肥美多汁的肉来,不舍地夹给顾挽沧。
顾挽沧皱着眉头拒绝,自己用过的筷子还给别人夹东西,好没规矩。
他只想离她远点。
若非有大能举荐,他绝不可能来凡人聚集的地方寻她算卦。
偷听的男子扭头看见的便是这幕。
女孩满脸心疼地举着肉,坐在对面的俊秀男人面色不虞,然后她开开心心地把肉送进自己嘴里。
吃烤鸡那么开心?这鸡有魔力?
男子觉得有趣,招手唤来店小二说:“再来只烤鸡,送给旁边桌那位姑娘。”
“你负责算出魔尊的位置,我负责杀了他。”顾挽沧的话传入男子耳中。
想杀魔尊的人多了,但能成功找到魔尊的可没几个,男子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观察女孩。
她摇摇头,但专注力似乎并不在对话上:“我的卦象显示,这个烤鸡,不对,这个魔尊尚未犯下大错。”
这姑娘算的倒是准,有点意思,男子倒上杯茶边喝边听。
“他迟早会犯错。”顾挽沧的声音极冷,语气不容置喙,“现在,算出他的位置。”
此刻,姜凭福已经在心里骂过一万句神经病,但她又看看顾挽沧。
他样貌年轻俊美,衣着华贵,气质淡漠,浑身上下写着“我是很能打又很有钱的修炼天才”。
得罪不起,浅忍一下。
姜凭福摸出青铜卦盘,闭目起卦,七枚残缺的铜钱浮现,铜钱正反面皆刻有晦涩的符文。
须臾间,四周的空气汇聚成风,吹起她的碎发。七枚铜钱在风的托举下旋转,排列。
起卦用铜钱,她应当时易藏归的卦修。
天下卦修,能者皆出易藏归。
然而易藏归同其他仙门不同,上至掌门,下到弟子,鲜少外出游历,偏爱隐居,非大乱不出。
顾挽沧心下判断,怪不得大能会举荐她,想来她是大隐隐于市。
铜钱停下时,风也停了,她睁开眼,“魔尊就在附近。”
算那么准?
偷听的男子面露诧异,准确来说是,偷听的魔尊面露诧异。
他一袭黑袍,面如冠玉,鼻梁高挺,长着双薄情的细长眼,却不是薄唇,唇线清晰,唇的厚度也是恰到好处。
“他姓甚名谁?有何特征?我如何才能杀了他?”顾挽沧连追问都是有条不紊。
魔尊继续偷听,毫不心虚。
既然他们聊的是杀魔尊,那魔尊本人自然有权参与议事,偷听也是种参与。
他听见姜凭福好脾气地解释:“老板,我不能帮你算,即使算了,也不能告诉你。算而多言,是沾染他人因果,会倒大霉的。”
顾挽沧沉默片刻,神情并无波动。倒是魔尊很失望,他本以为事情的发展会更有趣。
他不畏惧死亡,甚至对此向往。
漫长的岁月磨灭了他对活的**,比死更可怕的是无趣的活着。
“可你早已沾染他人因果。”顾挽沧的声音沉稳而笃定,“我们来的路上,你提醒了赵姨不要同人争执。”
“还有那个叫七宝的孩子,你让他今日不要近水。”
“你的说辞,我不信。”
现在轮到姜凭福沉默了。
赵姨今天若同人争吵,便要赔掉整日的摆摊钱,家里孩子又病着,全家老小都指望摆摊的钱。
至于七宝,虽然落水也不会死,但会大病上一场,至此落下病根。他是很活泼的孩子,落下病根行动不便,该多难过。
卦者沾染因果是要付出代价的。
倒霉是最直观的体现。
透露的越多,产生的影响越大,就越倒霉,轻则破财消灾,重则跌打摔伤,再重的话……
她不知道,她没做到过那步,也不想到那步。
无非是七宝和赵姨的两卦,代价她担得起。
摸到顾挽沧方才丢给羊脂玉,温润且干净的玉,转卖出去不知能卖出多高的价格。
姜凭福不指望他能理解赵姨和七宝,更不指望他能理解自己。
自视甚高的有钱人和自命不凡的修仙者她都见过。
于是,她模仿着他们会喜欢的语气,自嘲且不失恭维地说:“老板,您可是修仙界的中流砥柱,普通人的因果和您的因果怎能比?我小小卦修自然是不敢随便算。”
“要不,您还是找个大能吧?以您的身份能力,肯定有很多人争相愿意算。”
她和许多人一样说着浅薄的恭维,顾挽沧压下心底的烦躁:“不,我就要你。”
要我有什么用?
卦象显出的是你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要我干什么?当小四吗?
姜凭福颇为无语,干脆闭嘴不说话。
“魔尊威胁阿玲的性命,我必然要杀他。”顾挽沧抬眸,眼中的偏执一闪而过。
“更何况魔尊复活阿铃会害无数人性命,你怎能置苍生于不顾?”
这是用无数人的性命道德绑架我啊。
现在想起别人的命也是命了,我还以为只有你阿铃的命才是命呢。
茶楼里人声鼎沸,谈天说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店小二端着东西穿梭于每桌间,所有人都在生活。
姜凭福想,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普通,忙碌,不知死亡何时会降临,亦不知死亡会以何种方式降临。
如果魔尊真拿他们献祭,绝非我置他们于不顾。
因为我属于他们,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不凡的天赋,没有富裕的家世,注定与仙途无缘,活在碌碌凡尘里。
只有算卦一技傍身。
一连十六卦,卦卦皆言孽缘当断,可偏有人不听劝。
“老板,你放心吧,只要你离开阿铃姑娘,魔尊自然不会害她。”她的语气不强硬,话却开始句句直戳顾挽沧心窝。
“说不定,阿铃姑娘还能同魔尊喜结连理。多好啊,阿铃姑娘找到了幸福,魔尊也不用杀那么多人复活她。”
“这下大家都安全了,没人性命被害。”
言语传入魔尊耳中,魔尊微微点头,没错,我会竭尽全力让我的伴侣幸福。
唯有顾挽沧面色阴沉,连眼神都暗淡了,“不……”
“老板应该说好才对啊,我说的可都是好事。”姜凭福凑近他几分,故作疑惑,“老板您那么喜欢阿铃,她能幸福,您不开心吗?”
她在等,等顾挽沧勃生气发火,然后她再讹笔精神损失费,钱赚的名正言顺。
顾挽沧不会杀她,起码在找到魔尊前不会,她已经决定抓住机会多讹他几笔。
钱是好东西,虽然这招是不要脸,但是有钱才有脸嘛。
是啊,阿铃能幸福,我应该开心,可是我的头好痛,没了阿铃我的人生就没了意义。
顾挽沧张口欲言,却有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不,老板千万别信这丫头的鬼话。”
“老夫也算了一卦,只需给我十两,她就自愿陪着老板你去找魔尊。”
说话人是个干瘪的老头,头发花白,气质跟姜凭福相似,穿着却比她更破旧,满是补丁的棉衣里几乎已经没有棉絮,上面还沾着不明的脏污。
小二急匆匆跑来迎他,“姜神算,阿凭在那边,您注意着点脚下。”
他摆摆手示意,“你快忙去吧,老头子我自己能行。”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刚刚已有一桌催过两趟,他得赶紧去端茶上茶了。
“姜老头,你来干嘛?”姜凭福比顾挽沧还先开口:“这衣服都穿多久了,新的不穿非穿旧的。去去去,别脏了我老板的眼。”
她冲老头使眼色,这人鸡毛的很,你离远点,别惹到他。
老头像没看到般,直接坐到顾挽沧身边。顾挽沧往旁边缩了又缩,可惜旁边是墙,他不会穿墙术,实在缩不进墙里。
忍无可忍,他直接站起身来,准备换个地方坐。
可留给他的选择不多。左边是衣着寒酸的姜凭福,右边是不修边幅的姜神算。
最终,他选择就站着,如松柏般的站着,鹤立鸡群地站着,像罚站一样的站着。
即使引得无数人侧目,无数人疑惑,他也依然坚持,就站着。
魔尊自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仅注意到了,他还给自己喊了盘瓜子。
有点意思,继续观察,边磕边看。
“老板,这丫头师从卦修大能,别的不说,算卦寻人可是有一套。”姜神算极力推荐,“上月城西有家孩子让人拐了,就是她算卦找出的人贩子。”
姜凭福在心里翻个白眼,那次付出的代价可大了,算完后我直接摔成骨裂,这事你倒半句不提。
还师从卦修大能,你就编吧,我都没见过卦修大能,我连修士都不是。
但顾挽沧明显是信了,他稍作深思,有大能举荐她,她必然是深藏不露,倒也合理。
“凭福,你且随他去寻,不用真算,忽悠他几日就跑路,十两银子到手,咱们对半分。”姜神算给她传音。
原来老头打的是这个算盘,就这点出息了。
“二十两,二十两我就帮你找魔尊。”姜凭福坐地起价。
大少爷看着就不差钱,要赚就多赚。
顾挽沧眼里是不自觉流露出的鄙夷。
斩杀魔尊,挽救世人,是积德的好事,做好事还收钱,实在是浑身铜臭。收又只收二十两,狮子大开口都不敢,真是目光短浅。
“可以,二十两做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他微微颔首,拿出个玉扳指递给姜凭福,“我现在没钱,这个先抵给你。”
“谢谢老板。”姜凭福喜笑颜开地接过它塞进银袋子。
姜神算也是眼前一亮,摸摸胡须道,“既然事情说定,那你们便快上路吧,卦象命数瞬息万变,若是晚了,魔尊怕是不知道要跑哪儿去了。”
其实魔尊他不太有跑的打算,他打算加入他们。
坐在旁边嗑瓜子看戏的魔尊如是想。
相逢即是缘,难得遇见这等趣事,他自然得掺和掺和。
魔尊抬手,给自己戴上没有五官的面具。顷刻间,面具开始同他的皮肤融合,帅的出奇的五官也随之变化,最后变得平平无奇。
水得搅浑点才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