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临时道业考察监。
昨晚虽然得到了牡蛎的口头承诺，但度夕隐依然没有松懈，抱着那本斥巨资买来的天价题册啃了一晚上，妄想能够名列前茅。此刻，她穿着一件晚上在宫墙外捡来的与她身形勉强相符的灰色道袍，站在她的考位边。今天整个考察监有二十个考生，不凑巧的是她的考位正好在西南角落里，这也意味着这场考试牡蛎可以借鉴的样本数量将会锐减一半。
“各位考生，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时辰到后现场批复。答题完成后可以提前交卷，先交卷者先批复。成绩揭晓后分数最高者即刻入宫。”考察监的考官提醒道，“这柱长香从本官点燃至熄灭将会正好耗时一个时辰。香燃，考察开始，诸位可就坐，翻开考卷；香灭，各位不得再动笔，否则逐出考场。整场考察不可借助任何外力、法器；不可动用灵力；不可偷看他人考卷，违规者全国通告，逐出考场，十年内不得踏入京都。”
“这……这么严格……”度夕隐有些发怵。
考官将长香点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在场的考生。
见周围的人就座，她也跟着坐下，顺便打量了一下前面和右边的考生。坐在她前面的是一位年轻的天师，这会见到香燃就立刻开始奋笔疾书。度夕隐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看题。
坐在她斜前方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这会左手正捏着下巴，右手已经从容不迫地开始写起了第一题。
在她右边的，是一位身材极佳的艳丽女子。她没有穿道袍，而是一袭红纱裙，既巧妙又不突兀地装饰了引人注目的波涛汹涌，还让旁观者察觉不出半分暴露和轻佻。
其实在排队进考场的时候，度夕隐就注意到她了，只是没想到她们这么有缘，竟然坐在了一起。
女子慢悠悠地看着题目，拿起毛笔开始慢悠悠地写题。
那么问题来了：这三位考生，究竟哪一位才是学霸？
度夕隐目光来回在这三人身上逡巡，最终放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打开考题。
“第一题选丁！”度夕隐还没看完题，牡蛎就悄悄催促道，“第二题选甲！嗝……”也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吃了太多肉没来得及完全消化还是因为说得太急促，牡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度夕隐装作不经意地抹了一下脖子，赶紧跟着牡蛎的节奏开始下笔。她只大概看了一眼第一题，好像是在问上古巨兽之一的鵴傲有几块肋骨。
牡蛎被她摁得快要断气了。好不容易她放开手，牡蛎才缓过气来。它暂时相信的是斜前方的考生，且眼神非常精准，让度夕隐几乎和斜前方那位考生的进度达到了完美一致。考官虽然坐在正前方，但是似乎也没对这场考试怎么上心，眼神游离地望着窗外。
见状，度夕隐松了一口气，一边写一边祈祷这场考试能够顺利，中途有几道题和题册比较类似，度夕隐勉强自己也答了出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度夕隐感觉脖间一怵。牡蛎突然噤声。她自己也觉察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
“王大人，这是在监考呢？”说话的人声音连带着脚步声都有些虚浮。
度夕隐抬起头，看到了一众人缓缓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体形圆润，衣着华丽又庄重，给人一种气势和重量上的压迫感。
考官王续连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行礼：“微臣拜见陛下！陛下，您怎么来了？”
“嗝——”牡蛎忍得太用尽，又打了一个饱嗝，吓得度夕隐赶紧捂脖子埋头。
多亏大家注意力全在别处才没人发现。在座的考生听到这话才意识到是皇帝来了。懂事的已经准备起身行礼，却又被赵帝挥手制止：“诸位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朕只是随便走走。”说罢又对考官说：“今天考的是什么？拿一份来朕看看。”
王续颤巍巍地递给赵帝一份考卷。
赵帝接过后，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递给了身后的人，“左爱卿，你看看如何？”
度夕隐对赵帝口中的“左爱卿”有了几分猜测。想必他就是目前赵帝跟前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之一，赵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左青徵。
左青徵刚接过考卷，就听到不远处急匆匆传来渐近的声音：“陛下，您怎么来了？”说话之人穿着玄黑的道袍，快步走进了考察监。他与王续说了同样的话，但比起王续的惶恐，他语气不卑不亢，甚至略有些不满。值得一提的是，秦袭颜值很高，但他的美有一种极致的阴柔感，甚至让人感觉雌雄难辨。
怪不得那日那个题册贩子专门提到了“见秦大人”。这位秦大人专业能力过硬，还如此俊美，吸一波粉丝毫无难度。
“秦爱卿也来了啊，甚巧甚巧。”赵帝看到来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最近皇后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朕也挺着急的，对秦爱卿的招揽工作又有些好奇，所以就顺道来看看。”见左青徵拿起考卷，又随口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左爱卿，这考题不错吧。”
秦袭乜斜了左青徵一眼，没好气地说：“丞相大人也来了啊。”
“陛下，秦大人亲自出的考卷，自然是极好的。”左青徵也没怎么看，将考卷合上，“能够从秦大人的考题中脱颖而出的考生，资质自然也是极好的。”
秦袭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只是，臣以为，这样笔试筛选考生实在是有失偏颇。能够治好皇后娘娘病证的人不一定知道鵴傲有几块肋骨。”
秦袭刚刚缓和的脸色此刻又黑了：“那丞相大人倒是提供一个更好的法子？”
左青徵似乎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他身后的人从容不迫地拿出一个乌漆嘛黑的玉瓶。左青徵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殿的净露瓶，本身雪白圆润。平日里宫女用这个净露瓶为娘娘采集新鲜露水，但是今早它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赵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主座上，“朕看这瓶子似乎有些邪气。”
度夕隐的心思早就没有在这题上了，而是望着那缓缓冒着黑烟的净露瓶陷入沉思。
秦袭见左青徵这么从容不迫，就知道自己上了这老狐狸的当了。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接过瓶子端详片刻，附和一声：“臣也觉得。”
左青徵：“臣认为，既然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皇后娘娘而来，比起这繁琐的笔试，不如直接考察各位的能力。如果能将这净露瓶净化，想必祛除皇后娘娘身边的邪气也更能多几分胜算。不知道陛下和秦大人以为如何？”
“朕觉得可行。就这么办吧。”也不等秦袭反应，皇帝大手一挥，表示同意，“谁先来？”
度夕隐前面那位考生朝前走一步，“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等毕生所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在下愿意一试。”
度夕隐觉得这位考生是位十足的激进分子，这话术哪是要净化瓶子，分明是要上战场。
啪啪啪。“好好好！”没想到赵帝还很吃这一套，他欣喜地拍了拍掌，“说得好！我赵国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正在那位考生一脸得意，小心翼翼走到净露瓶前准备研究怎么净化时，赵帝幽幽地说：“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诚挚，那净化失败的人……”
“就都砍了吧。”
赵帝语出惊人，但他自己全然不觉，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嘶——
度夕隐倒吸一口冷气。之前怎么没听说这赵国皇帝如此暴戾、性格阴晴不定呢？
可怜的考生刚拿起净露瓶正要施法，听到这句话手里的瓶子差点没拿稳。
“小心点，别碰碎了。碎了可是要杀头的。”考官王续在一旁提醒道。
那位考生拿着瓶子，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时脸色很难堪，“陛下……这……草民……”
“怎么了？不敢？朕记得，你刚刚还在说愿意为朕万死不辞呢。”赵帝扬了扬眉，有戏谑也有微愠。
考生脸色刷白，拿着瓶子的手已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左青徵见那位考生已经说不出话来，上前轻轻拍了拍考生的后背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见瓶子快要从考生手中滑落，又灵活地从考生手中接起，放回玉盘上。左青徵俯身对赵帝行了个礼：“陛下，是臣的提议太过唐突了。”
“不，”赵帝摆了摆手：“你的提议不唐突。朕觉得挺好。”又指了指瓶子：“这样吧，想要净化此瓶的留下，其他人朕也不勉强，可领二两银子离开。”
二两银子！这可能买好多津无水的烤鸭了！度夕隐差点就心动了。但想到她此行的目的，她只能含泪放弃。
转眼间，二十个人已经走了大半。
度夕隐数了数，加上她还剩六人，竞争依然很激烈。
而在场的其他人，都左右环顾了一眼对手，互相眼神交流刚才赵帝的“全部砍了”是随口说说还是真的。
这会赵帝正喝着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朕说话算话，君无戏言。”说完他又浅尝了一口，对身旁的太监指了指茶壶：“这茶不错，回头给那些考生也送一点去，总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
“老奴这就去办。”
赵帝一说“君无戏言”，度夕隐就感觉到剩下的考生有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溜了。到了最后，只剩下她和旁边的红衣姐姐。
赵帝眸光从她二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到红衣女子身上：“不错，我赵国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谁先来？”
似乎注意到两个人的打量，红衣姐姐轻轻选择把视线挪到度夕隐身上。红衣姐姐十分高挑，比她要高出半个头，她只能微微仰视回应红衣姐姐的目光。尽管如此，度夕隐被她这么一瞧，心还是突然漏跳了半拍。
红衣姐姐很快收回视线，朝前走了一步，“我先。”她说完就走到了净露瓶前。
度夕隐有些紧张。这个玉瓶上面附着的是魔族的气息，且魔气精纯，并非普通魔族人所有。根据六界签下的《六界和平公约》，世界崇尚万物平等，六界各自井水不犯河水，因此无论哪族对上了，只要互不侵犯，便能相安无事。如今皇宫内莫名出现魔族气息，甚至很可能与皇后身体抱恙这件事有很大关联，这让度夕隐很不安。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关注红衣女子，只有左青徵注意到了此刻的度夕隐，只是度夕隐没有察觉。
“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赵帝的目光在红衣女子身上快要挪不开了。
“阮清新。”女子面无波澜淡淡地回答。
度夕隐一时看不出来阮清新的真实能力，但她这会比较担心这样冷漠的回应会不会让性格古怪的赵帝炸毛。
好在赵帝这回并没有恼，不好的是他又看了看度夕隐，问：“你呢？告诉朕，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道属何派？”
为啥皇帝问自己就要多两个问题呢？关键是这两个问题她之前还没有准备。度夕隐心里焦急，转念间又淡定起来，轻轻咳了一声，一脸正色：“禀陛下，民女度夕隐，无门无派，自学成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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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红衣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