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林诡秘难测,我们三个还是结伴而行吧。”
稍高一些的布衣女孩提议道。
小奶黄包将下巴一抬,表示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高关樾还是想趁机溜走,大不了给这镜子砸了,若进去仙山内门,那才是有去无回了。
“不……”
“我们可以和你们组成一队吗?”
孩童时期的声带还未变音,男孩的嗓音与女孩的嗓音很相似,却又更低沉,轻声问来,就如小提琴音箱里低低的回响。
高关樾在内的三人都回头看去,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站在不远处,男孩身侧站着穿着相同,一高一矮两个男孩。
“七皇子!”奶黄包捂脸惊呼一声。
“姑娘叫我意远即可,”七皇子彬彬有礼地略欠身“这是成文,这是成武。”
他让开身后的两个人,分别介绍。
奶黄包一脸娇羞:“我叫花朵朵,这位是琦雅姐姐,这个呃……”
她介绍高关樾的时候一顿,头扭过来瞬间凶相毕露:“喂,你叫什么?”
这个叫自称意远的七皇子,自走来眼睛里看的就是高关樾,花朵朵在说话时,他的眼神也是有意无意地落在高关樾身上。
高关樾很久没被人当个物件扫描了,她转眼对上小男孩的眼睛。
她的眼珠子大得像个黑洞。
对上的一瞬,舒意远感觉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浑身僵直难以动弹,后脊瞬时冒出一层冷汗。
“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先走了。”高关樾摆摆手,头也不会地离开。
“什么啊,真不懂礼数。”花朵朵走到高关樾刚才站的地方。
直到高关樾扭头走出数步,舒意远才从刚刚那种摄魂夺魄般的目光里回过神。
花朵朵的脸闯进舒意远的视线:“七皇子别跟她计较。”
在她身后的背景里,舒意远看着高关樾消失在山林里的身影,悄悄捏紧了拳头。
“我看玉山仙尊对她似乎青睐有加,不如我们跟着她走,瞧瞧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花朵朵无有不从:“好呀好呀。”
琦雅皱眉:“太一仙门的考核素来苛刻,不会……”
“那走吧。”舒意远直接打断她。
高关樾很快察觉到身后跟着的小尾巴,这些半截高的小孩子,甩掉她们不费吹灰之力。
趁他们一个晃神,高关樾就完成了反追踪,到了她们的后面。
“诶呀!都怪你们,”小奶黄包气得跳脚,指摘那皇子身后的两个小孩“我都说是只小虫子,你们非要把它弄死,现在好了吧!人影都没了。”
高关樾躲在一棵老树后偷看,嘴边刚露出一点坏笑,余光里忽见身边悬着的镜子,嘴角瞬间丧下去。
一拳头下去,镜面就像水一样让开,收回手,水面迅速回拢,又成了水面。
这破东西怎么处理?
背对着那几人,高关樾往方才那大鹏鸟飞开的地方过去。
那是森林深处,指不定能碰见些厉害的山兽灵兽一类的。
高关樾刚才已经试过了,自己的修为虽然归零了,但魔血还在。有这玩意儿,修仙不成,修魔倒是跟坐了火箭一样。
出了仙界会被魔物追杀,但总比留在仙门暴露身份没命强。
她走没几步,忽听一阵尖叫。
小孩子扯着嗓子喊的动静堪比指甲划玻璃,高关樾寻声望去,正是方才花朵朵她们所在的方向。
高关樾扭回身子,想只当没听见,免得那些人通过水镜被注意到自己。
她迈着脚步往前走,没两步,身后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她往枯叶铺满的地上碾了一脚。
算了,那几个到底还都是群孩子。
谁让她骨子里还刻着九年义务教育带来真善美呢。
这刷新后的小身子骨真不行,两百米不到的距离高关樾就跑得气喘吁吁。
她干咽一口唾沫,看清眼前的场景。
一条一人多粗的巨蛇立在空地中央,众熊孩子散落一地,躺的躺坐的坐,蛇身上蜷着一个快死的。
那蛇尾上的小孩已经开始失禁翻白眼,高关樾来不及多想,自荷包里掏出一粒丹药。
手探入荷包才觉这是个乾坤袋,里面除了洗髓丹,还放了些许多东西。
高举手里的丹药,高关樾在空中甩了甩:“嘿!过来!”
这丹药可比它尾巴上没几两肉的小孩诱人多了。
大蛇探出分叉的舌头,摔着尾巴飞快朝高关樾游来。
“你在干什么!”七皇子朝高关樾大喊一声,他是场中唯二站着的。
待巨蟒要到眼前,高关樾转身将手里的丹丸狠狠掷出。
大蛇如追着玩具球的大狗,嗖一下从高关樾身边擦过去。
七皇子跑得不如蛇快,撵到高关樾身前时,她已经将丹药丢到背后。
他一步步减缓速度,看傻子一样看着高关樾:“你知道你丢出去的是什么吗?”
高关樾懒得看他。
“看我干什么?”她扣扣耳朵,往身边的树干上一靠,对地上发怔的花朵朵懒散道“快爬起来跑啊。”
花朵朵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撑在身后,呆滞地看着高关樾。
另一个稍高一点的,名叫琦雅的女孩,应该是为躲避扑倒在地上,这会儿还趴在地上,与花朵朵一样正目瞪口呆地看向高关樾。
“那可是玉山仙尊制的丹丸……”
“这难道比人命重要?”
高关樾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巨蛇,它已经在一堆烂树叶子里嗅到丹药的味道。
她指了指身后:“还不走吗?”
一条命?
多少人为了修为别说一条命,这样的普通人,送一双、十双命换来玉山仙尊的丹丸都不足惜。
意远俊秀的小脸扭在一起,他伸手抓住高关樾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走!”
巨蛇已经吞下这粒丹药,它静立在高关樾身后,伸出舌尖探了探空气里的信息。
高关樾侧眼看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目光一转,往后看去。
巨蛇接收到某种讯号,弓起身子,骤然如一根箭射出,张着尖牙的嘴直直朝舒意远而来。
“主子!”
一阵疾风吹过,成文扑倒舒意远,两人一起滚到泥地里。
大蛇扑了个空,竖起身子,重新嘶出獠牙,对着地上的舒意远再次扑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此时两人再难逃过。
眼看巨蛇的血盆大口喷着腥臭从上落下。
一道银光忽在眼前闪过,一把银色长剑自蛇口到蛇头贯穿而过。
巨蛇失去后力,随着惯性摔倒在舒意远身侧,扑了他满脸的腐叶。
此时的他再没皇子的体面,惊恐的表情与寻常人无异。
长剑自巨蛇脑后穿出后在空中盘旋一圈,稳稳接住一个飞来的身影。
但见上面的男子穿着太一仙门一水的银色长袍,腰间一条红色腰封,波浪般的长发披散在双肩,眉眼如刀削,俊美中又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长剑悬停在距地面约十厘米的位置,男子从剑上下来,银剑顿化作一缕幽光,闪入他腰前的刀鞘。
他走到众人面前,高关樾得以看清他的容貌。
打眼看去,首先看见的是他唇下一粒棕色的小痣。
“大师兄!”
高关樾的目光被声音吸引去,是花朵朵捧心喊了一声。
琦雅的脸也泛起红晕,忙从地上起来,拍去身上的落叶。
再看那个玩具。他从花朵朵身前路过,略一颔首,径直走到晕厥过去的成武面前。
捞小鸡仔一般,将人夹在腋下。
“此地危险,莫再往前去。”召出长剑,他像是感受到什么,忽然回头看向高关樾的方向。
两人四目相对,高关樾清楚地看见他眉头动了一下,但很快又看见什么。他平静地移开目光,带着成武离开。
被剑风带起的落叶平息下来。
那人消失在高关樾的视野里。
一双鞋子停在还捧着心发痴的花朵朵面前:“你刚才叫他什么?”
花朵朵的梦幻小泡泡被这道声音戳破,扭头一看,是冷着脸的高关樾。
花朵朵满脸的笑瞬间消失,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大师兄啊。”
“你居然不知道应不染应师兄吗?他可是太一仙门除魔小队的总队长,一袭银袍腰系红带,三界男女老少哪个不知道他?”
什么?他比自己还要出名了吗!?
“应不染。”高关樾表情冷淡地重复一遍。
他不是自己的小狗33号吗!
等等……
“他是太一仙门的首徒?”高关樾终于抓到重点。
“你真不知道大师兄?”
花朵朵抱胸抬头,看似满脸不耐烦,实则是兴致高昂。
“一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若不是应师兄在魔界九死一生地潜伏在女魔头高关樾身边,将其一举拿下。”花朵朵的粉拳一握,亮晶晶的眼望向天空。
脆生生的声音歌咏般抑扬顿挫。
“魔头高关樾也没那么容易被挫骨扬灰,神魂具灭!连个渣渣都不剩。”
高关樾:“……”
“我们的大师兄可是在魔头身边受尽了折磨,一直隐姓埋名在魔头身边才有了如今仙界的辉煌!”花朵朵高举双手,激情澎湃,活像邪教成员。
“时至今日,大师兄仍奋斗在屠魔卫道的第一线!”
她猛地回头,强烈谴责高关樾:“你居然不知道大师兄。”
“哦,好棒,”高关樾还是没骨头般靠在树上,她配合鼓掌,语气毫无起伏,动作及其敷衍。
“这么说,他仙术了的咯?”
花朵朵对她的态度非常不满意,翻了个白眼,小嘴里嘀嘀咕咕:“看在你还算个好人的份上……”
“那当然了,”花朵朵说“大师兄虽在魔界饱受折磨,才入仙门不过百年,但你刚才也看见了,大师兄已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百年?
高关樾眉毛一拧,身体终于算是站正了一点。
百年他就能有如此修为?他之前分明是魔修。
“我们还没入内门,不能叫大师兄吧。”琦雅拍净身上的尘土,走到花朵朵身旁。
花朵朵眼睛一眯,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于是歪着撅起来的嘴,摇头晃脑,开始上课:“不不不,大师兄是个尊称,还是个荣誉称号。”
“大师兄是大师兄,排列老大的师兄是师兄,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琦雅听得一头雾水。
花朵朵竖起拇指总结:“总之,大师兄可以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他永远可靠!”
“你刚才说魔尊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高关樾不知什么时候靠近。
花朵朵给吓得一个激灵,捂着胸口:“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她拍着自己的小心脏,古怪地打量高关樾一眼:“你是哪个山里钻出来的野人吗?连大魔头死了的消息都不知道,她都死了一百多年了,死得不能再死,就连灵魂飞了碎渣梓。你居然不知道?”
谁杀了她?
高关樾甩甩脑袋。忽觉天旋地转,外界的声音与她之间隔了一层薄膜,她脚下如踩上云端,周围的场景都围着她旋转起来,绿色的树枝与耀眼的白光扭曲在一起,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第一次杀人时那种不真实感再次涌上来。高关樾低头看自己的手,有种魂灵飘在空中,在玩第一视角小游戏的错觉。
她的手不是自己的手,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世界。
“喂?”花朵朵的脸凑上来。
高关樾现在看她就像开了鱼眼特效,她的鼻子突然戳到自己面前,她下意识躲开。
脚步踉跄了下,发着软往地上倒。
一旁的琦雅手疾眼快扶住她,被她无力下坠的身体也带着坐在地上。
“她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突然这么白,好吓人。”花朵朵蹲在在她眼前,大力挥手“喂?她叫什么来着?”
琦雅从斜挎着的布包里取出一块麦芽糖,掰下来一小块塞进她嘴里。
“兴许是因为早上没吃饭。”
口中的丝丝甜味逐渐化开,高关樾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但手脚还是发软。
“她不是有玉山仙尊给的荷包,”七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三人身后,他提了提蔽膝,贴心地蹲在高关樾身后“里面应当还有丹药,给她喂一个就好了。”
他说着话,手已经探进高关樾的袖子里。
花朵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甜甜地笑着:“我们还是不要替别人做决定了。”
她看着意远身侧的小镜子:“是不是,七皇子殿下。”
舒意远的笑容一僵,陪笑着脸,悻悻收手。
高关樾以为自己是要下线了,原来饿到犯低血糖了。
她揉着脑袋,嘴里嚼着琦雅送进的麦芽糖,越嚼眼睛越亮,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唤起她的求生欲。
“好甜!”
一定是被花朵朵给传染了,她说话也开始感情充沛。
“还有吗?再给我吃一点!”
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吃东西了。
琦雅把布袋里的麦芽糖全拿了出来:“你不嫌弃的话就都拿去吧,下次觉得要犯晕就赶紧往嘴里塞一块。”
“谢谢你。”高关樾感动地快要哭了。
随着修为越来越高,作为人的生理现象也渐渐消失。
魔尊不再需要睡觉,不用进食,不用喝水上厕所,一切都变得无趣且寡淡起来。
口中的一丝甜像是把缺失了几百年的求生欲都重新唤醒。
一个油布包丢下来,砸进高关樾的怀里:“没见过世面。”
油布包里发出浓厚的油香与丝丝糖味,拆开来看,里面一小块一小块,乳白色的酥酪摆放其中。
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上面的酥脆的渣子就洒下来。
酥酪正中填着蜜糖腌制的玫瑰酱,艳红色的糖汁泛着蜜色光泽,蜂蜜里甜味里混着玫瑰的香味。
高关樾迫不及待咬上一口,酥皮在齿间簌簌散落,米香里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奶香,紧接着就是香甜醇厚的玫瑰糖浆在嘴里炸开。
她两口就将手里的糕饼吃完,瘦扁了的腮帮子被塞得鼓囊囊,过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林中的小鹿。
“太好吃了,现在人界已经进化出这么精致的糕点了吗?”
“哼,这算什么,”花朵朵得意洋洋“不过是块玫瑰酥乳。”
“待日后学有所成,你去到我家,别说这东西,想吃什么都有。”
“对了,”她忽然想到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高关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