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关樾父母给她取的名字叫做喜娣,她的前面有招娣、等娣两个姐姐。
她想换名字,但她爸妈嫌她多事,她一直被叫做喜娣。直到她用凳子腿打伤用她名字开玩喜的同学,她被开除。
转学后她介绍自己时换了名字。
但新的学校有旧的同学。
名字不仅是名字,是期许,是扎在过去的根。
她默认自己换了名字,但户口本上依旧印着喜娣。
踏上社会后,旧名不再被身边的人提起,名字成为一个代号,可以随意变换。旧的名字变成过去的幽灵,只有父母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会重新听见。
换名字很麻烦。她年纪越来越大,二十八岁那年,她妈妈去世,回去参加葬礼时,她去公安换了名字。
她父母对她的期许是引来一个弟弟。
她活了二十八年,才将自己从那个家庭里剥离出来。
可笑的是,她站在山巅上感慨良多的时候被挤掉悬崖,睁眼来到这个异世界。
“高关樾!?”花朵朵惊呼。
“这不是女魔头的名字吗?”
琦雅已经悄然后退,手放在自己的布袋上面,看样子已经准备好,随时朝高关樾丢法器。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舒意远也是,他手里已经抓了件东西,瞧着是随时要丢出去。
“什么魔头。”高关樾左手麦芽糖,右手玫瑰酥乳,嘴里还叼着一块酥乳,仰头让糕饼滑进嘴里,含含糊糊道。
“我是高关樾。”
“你不会是真没听说过女魔头的名字吧?”花朵朵嫌弃,虽然嘴巴鼓鼓的,眼睛大大的很可爱,但这样吃也太有失体统了吧。
被她的吃相惹得退开数步,花朵朵回头看见站得远远的琦雅。
“你们怕什么?”
“不是吧,你们……”
花朵朵大笑出声,笑得直不起腰:“不是吧?”
她指着高关樾:“她看起来像是魔头吗?哪个魔头像她这样嘴馋。”
“再说了,她身上若是有半点魔气,根本进不了山门。”
琦雅盯着高关樾,肩膀渐渐放松下来,羞愧道:“抱歉,我的父母为魔物所害……”
她话说了一半,场中其他人却都默契的知晓她后面没说完的话。
这样的人太多了。
为了给父母或是亲人报仇血恨,怀揣着灭魔的理想进仙门修仙的人比比皆是。
“那些魔物现在这么猖狂吗?”高关樾问。
她在魔界时,魔界之人下界都需要层层审核。
“猖狂?”七皇子冷嗤一声“何止是猖狂,简直是丧心病狂。”
“仙门在人界各地都设有诛魔府,”琦雅补充,她似乎是回想起什么,面色很难看“不然……怕是没有一片净土。”
“要我说,百年前女魔头虽然听着吓人,但——”花朵朵看见身边的水月镜,话头戛然而止,她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嘴。
“我们快走吧,”她就近拉上高关樾,手忙脚乱地遮掩“快走快走,等下天说黑就黑了。”
高关樾挑挑眉,倒是没想到自己死了还会有人念她的好。
不过确实是。昔年魔界有她镇着,不会胡作非为,现在无人挟制,那些心智不全的魔物必然是随心所欲。
不过随心所欲到还在各地设立诛魔府?
“那些魔物是傻子吗?”高关樾最后往嘴里塞了一块麦芽糖,仔细包起来,小心翼翼放在乾坤袋里。
“各地都设立天罗地网来抓他们,他们还一个劲地送死?”
她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听着有些憨憨的。
高关樾用舌头把糖顶到一边去。
水月湖前,高坐于云台上的玉山仙尊忽取来一团湖水,湖水如镜,平整的在他面前摊开,镜面中是高关樾鼓囊囊的小脸。
玉山仙尊带着这片湖水起身离开。
坐在他身边的掌门人侧目,镜湖只会倒映出观看之人的心中所想,掌门人并不能看见玉锦山所见之人。
“看来师弟今年有属意的弟子。”
“确实。”玉锦山微笑颔首,飘然离去。
坐在掌门人另一侧的女子对掌门人笑道:“玉山仙尊今日的心情很好。”
玉锦山走出此门,正巧一个小弟子走过。
问好后两人擦肩而过,玉锦山忽然想到什么,喊住他:“你知道哪里能弄到麦芽糖?”
“……啊?”
“或是其他甜食,可是在人界用金银之物换取?”
“啊,对……对对,”小弟子终于反应过来“人界繁华的都城里都有。”
他忽嗅到一丝商机:“仙尊可是想要麦芽糖?仙尊久下山,不知人界已经大变,不若弟子为仙尊跑一趟?”
“也好。”
玉锦山看了眼水镜,他手心托起,一个玉瓶出现在手中:“金银之物于你并无益处,正巧前日炼制了些愈灵丹。”
小弟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隔空取物,法阵口诀都没有,玉山仙尊莫不是已到了化神境界。
玉瓶浮到小弟子面前,他兴奋地双眼放光,两手接过:“多谢仙尊!”
早听闻玉山仙尊大方,没想到这么大方。
有了这些愈灵丹,下次除魔不用再担心被魔物所伤。
“谁知道它们。”花朵朵接上高关樾的话。
“我听闻入魔的都是执念至深,神灵受损的人,说不定脑子也坏了,就知道打打杀杀,可不就是一个劲送死。”
高关樾不敢苟同,嚼着嘴里的麦芽糖不说话。
“不只是走火入魔的修士,魔物大多是土生土长在蛮荒之地的怪物。”
舒意远不知何时走上来,与花朵朵、高关樾并肩而行。
“我之前见过一只,长得奇形怪状,很是丑陋。”
高关樾回头看向身后,成文慢众人几步。
他瘸着腿,表情痛苦。
一同回头看去的还有琦雅,她给高关樾一个无奈的笑容,慢下步伐,走到成文身旁。
“没事吧……”琦雅扶着他,二人低声言语。
高关樾回过头,看向与花朵朵侃侃而谈的舒意远:“你不管你的随从吗?”
她指了下身后。
舒意远怔了下,回头看了眼,对高关樾一笑:“高姑娘误会了,成文并非随从……”
“别嘴硬了,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高关樾嚼着糖,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可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舒意远甚至在她脸上看见只有在父皇脸上见过的那种神色。
他觉得自己瞬间被看穿,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刚刚可是为了保护你才摔伤。”
高关樾指着他身边的水镜:“七皇子应该也不想给太一仙门的诸位仙君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吧。”
别有心思的舒意远从眼前消失,高关樾的心情稍微好一点。
她吞下最后一小点麦芽糖,转过眼睛,看向身侧悬挂着的水镜。
还有这个东西。
水镜的另一边,镜湖的画面是高关樾的所有人都觉心头一震。
“她刚刚是不是和我对视了!”
白衣女子捂嘴。
三名女修并排趴在床榻,面前悬浮这一面半人高的水镜。
“她这黑眼珠子太黑了吧!”另一白衣女子也惊呼。
“不被她看着的时候只感觉她眼睛大,这样盯着的时候有点吓人啊。”
下一个白衣女子:“天呐,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不是,你醒醒,这是被盯上的感觉啊!”另一白衣女子狂摇她肩膀。
为庇护人界,太一仙门在镜湖的湖底设置了一个法阵,此法阵可让镜湖水成为互通影像的媒介。
只需取一捧镜湖水,便可见所有水镜所映照出的景象。
太一仙门在其所庇护的城镇都设有这般的水镜,以保证有魔物的时候能以最快速度出现。
此时,对此次招新感兴趣的太一弟子,面前都有一面水镜。
只需一个简单的口诀,便可使的水镜只看不照。
水镜是高关樾被灭之前没有的东西,她并不知有此口诀的存在。
但她不知道,并不意味着旁人不知晓。
已过去两天,高关樾她们已经到了森林的边缘。
“这儿有条河,”琦雅用袖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们在这儿休整一下再走吧。”
其他人也有此意。
除那条大蛇,她们一路上没再遇见什么意外,此次横穿山林似乎就是为了考验这些孩子在远离社会规则后,暴露出的最真实的自我。
不过说到底并不是完全公平。
花朵朵玉舒意远取下各自的乾坤袋,前者拿出清洁符,驱使之后浑身焕然一新,又是那个香喷喷的奶黄包。
后者亦有此符,并拿出了些许吃食,与成文分食。
琦雅只能从她斜挎着的小布包里取出硬的像石头的干粮,用河水清洗面颊。
而高关樾,她往草地上一躺,拿着乾坤袋,丢花生似的往自己嘴里丢丹药。
虽然看了很多次,但舒意远见了依旧气得牙痒痒,他别过脸:“高姑娘何必这般暴遣天物。”
高关樾嚼嚼嚼:“这东西做来不就是用来吃的,何况这东西玉山仙尊已经送给了我,送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不都行,是不是。”
她朝成文抛去一个眼神。
成文腿瘸并非是腿受伤,而是肋骨骨折戳破了内脏,疼痛难忍,走路才一瘸一拐。
琦雅虽懂些许药理,但不会仙法,这样的伤却是无能为力。
高关樾分不清这些丹药那些是治伤的,给他喂了四五颗。
成文觑着舒意远的脸,对高关樾羞赧一笑。
“话是这么说。”
花朵朵盘腿坐在几人不远处,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她矜贵地抬着脸,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又取出一枚符箓,往纸包上一放,符纸消失后再揭开时,里面就是热气腾腾地冒着香气的荷叶糯米鸡。
“琦雅,过来一起啊,我娘包的荷叶糯米鸡可好吃了。”
她不知打哪儿取出三只小勺子三只小碗,一面摆放一面对高关樾说 d:“但你还是注意些影响吧,仙门可不喜欢随性肆意,不服管教的弟子。”
高关樾闻着味儿就来了,在她拆开的油纸包前侧身一躺,脑袋支在手心里,屈着一条腿,自来熟地取起一只小勺,挖了一大勺。
糯米泛着油亮油亮的光泽,在勺子底牵拉起银丝,浓赤色的酱汁裹满每一粒米,除鸡肉外,饱满的糯米之间掺杂着板栗、蛋黄、香菇。
一大口塞进嘴里,各种香味填满口腔,将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高关樾的五官都舒展开了,她的姿态更加随意,举着小勺开始上课:“我跟你们讲,太过乖顺可不是见什么好事。”
“你们想想,身边那些十分听话乖巧的,有几个聪明的?”
“太温顺,不懂变通,”
她嚼完了又舀一勺,含糊道:“容易受欺负。”
“你在看谁?”
“玉山仙尊亲自抱回的那个小女孩。”
竹林里,几个刚练完剑的弟子,也凑到一旁坐着看水镜的弟子身后。
几人看去,正见高关樾躺在地上,毫无形象地说教。
“我怎么感觉她在说我?”圆脸男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歪理。”盘腿坐在最前面,也是捧着水镜在看的那个“炼丹若是像她这般说,那天天都要炸炉子了。”
“我觉得她说得对,”宽肩膀的弟子深以为然,点头说“她可以来我们剑修宗,瞧瞧这大眼珠子,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我们剑修宗就缺这样走下三路的好苗子。”
“我的青天大老爷啊,这么漂亮的个小姑娘,去学剑修,多糟蹋人啊。”最边边的瘦弱男子把松松垮垮的白袍往后扯了一把。
“这么好的苗子,当来我们符修宗,这面黄肌瘦的长相,多适合暗地里丢符纸!”
“来剑修!”
“乐修!”
一个弱弱的声音:“我觉得她去御兽也不错……”
围着水镜叠罗汉的众人齐齐低头,看他白衣满是草叶泥污,脸上还带着不知道被什么咬了一口的伤疤。
齐齐无语。
“还是剑修好。”
“等等,”坐在最前面的弟子盯着水镜,眯着眼睛企图看清远处水镜中的一个黑点“这是什么?”
还不待他凑近,水镜一花,倒出他自己的面孔:“怎么看不见了?”
众人看去,方才画面清晰的水镜如普通镜子般,只能倒映镜前人。
“但是可以看其他人的视角。”白袍松松垮垮的符修眼睛一眯,他心念一动,视角切换到这几人之外,森林之中的场景分毫必现。
其他人也试了:“还真是,除了这几个人,其他的都可以看。”
“怎么回事?镜湖地下的阵法又抽风了?”
“天上那个黑点是什么?”琦雅再三拒绝后,还是被花朵朵扯起来往摆着荷叶糯米鸡的草地边走。
两人刚站起来,琦雅忽瞥见天边一个飞速移动的黑点。
其余人也都抬头看去,就在琦雅提醒众人的这片刻里,黑点离她们越来越近。
等所有人都看去时,一个鸟的轮廓已经初显。
“那个……”花朵朵费力看去,距离太远了,分不清是什么。
她们正仰头看天,又听舒意远惊道:“水月镜怎么回事?”
高关樾侧目看去,水月镜就如一面普通的镜子,脑袋大小,光滑地照应着面前一小块景象。
而此前,它就像一个广角摄像头把面前整个人都收录在里面。
高关樾趁机伸手尝试去破坏,手如穿过水面一样穿了过去,收回手,水镜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高关樾看沾湿的手,若有所思。
“水镜是不是出问题了?”舒意远在水镜前挥了挥手,镜子依旧只能映照他一小部分的侧脸。
琦雅只被扭头看了一眼水镜,她捏着面前的背带,全神贯注地紧张着头顶的黑鸟。
它的速度极快,转眼就能看清这鸟的大致轮廓,琦雅笃定:“是那只大鹏鸟!”
几人的注意力重新分散到头顶上面,那只大鹏鸟在上空中投下的阴影已经落在她们脚边。
接着,脚下的影子一点点扩大。
花朵朵呆呆看了会儿,方才还不足腿长的影子,已经高关樾整个人笼罩其中,渐渐地,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花朵朵终于反应过来,看向对面的高关樾:“它、它是在朝着我们,向下俯冲吗……”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突然的变故紧张不已,只有她还松弛地歪在草地上。
高关樾最后塞了口糯米鸡,对花朵朵竖起大拇指。
花朵朵茫然地看着她。
她从地上站起来:“语言表达能力很棒嘛,这么紧张还描述的很准确。”
花朵朵:“……”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快想想怎么办吧!水镜好像也出问题了!我们连弃权逃命的资格都没有了啊!!”
高关樾挠挠一团乱的后脑勺:“我就说你语言组织能力很棒。”
“……”
阴影已经将她们全部笼罩,连同周围的树木河流,都在它的影子里。
高关樾摇头,看向这群吓傻了的孩子们,她们还在仰头痴呆。
“嘿,”她拍拍手引起几人的注意力,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脸上,高关樾瞥眼看向树林深处“还不快跑,分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