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祁连站静静地矗立在南极这片荒原,唯有风声穿梭在钢造结构间,发出阵阵呜咽。
周琳蜷缩在宿舍床上,厚重的保暖被下露出双泛着乌青的双眼。
明天就要带着勘探数据返回基地了,她本该睡个好觉,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一定是太闲了。
她将被子扯至头顶,又用起了老办法——数水饺。
一只水饺......
“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带着份小心翼翼。
周琳猛地睁开眼,心跳骤然开始加速。
大概是失眠患者的通病,睡不着觉的时候对周遭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格外敏感。
她觉察出那不是自然的声音——祁连站的每个声响她都熟悉,这个脚步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人。
不自觉屏住呼吸,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火速穿好了衣服。
耳朵贴在门板上,冰冰凉凉的,周琳微皱着眉头,想要听清门外所有的动静。
“确认目标位置。”
陌生的男声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周琳瞳孔紧缩,想起了C53说得还有其他活动的科考队。
既然褚良他们能带安保,其他的科考队肯定也不是毫无准备。
听这声音,明显来者不善。
瓷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留下一排月牙形的红痕,她的目光快速在室内逡巡,看看能从哪里逃生。
“砰!”
木仓声响了。
周琳浑身一哆嗦,心脏不可自抑地狂跳。
混乱中,有人厉喝:
“你们什么人?”
“敌......”袭!
“杀了他!”
木仓声来自楼下主控室方向,紧接着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和更多木仓声。
“行动!行动!”陌生男人的吼叫在走廊回荡。
“褚良,抓活的!”
周琳松了口气。
看来褚博士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其他人就不敢保证了。
她不清楚外面现在的具体情况,但听着隔壁的房门一间间被踹开,周琳知道得立马换个地方藏起来了。
手指颤抖着摸向床头柜,抓起父亲留给她的电击木仓,目前这是她生命的唯一保障。
又一声爆炸般的枪响,这次近在咫尺。
宿舍已经不安全了。
周琳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她缓慢转动门把手,尽可能不要制造声响,门悄咪咪地拉开一道缝隙。
走廊漆黑一片,唯有最下方的【安全出口】亮着绿色荧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三个全副武装的身影正立在她斜前方的门口,一人进了房间,另两人持木仓戒备。
他们穿着纯白色极地作战服,手持造型奇特的武器,头盔上的夜视镜能帮助他们在黑暗的环境中稳步前进。
周琳呼吸急促,鬓角不停往外冒着吓出的薄汗。
这些装备绝不是普通武装分子能有的。
她轻轻阖上门,利落地将门反锁。
通讯器上的信号灯灭了,联络渠道也被切断。在这片母亲曾经踏足的大陆上,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周琳的视线扫过房间,突然定在靠床的窗户上,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至于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暴露在南极的风雪中能不能存活下来,已经不是她现阶段能思考的问题了。
她背起随身携带的包,轻手轻脚使劲拧开玻璃的锁扣,空气中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B区清场。”
声音朝她这边过来了。
顾不上多想,她连忙将电击木仓挂在脖子上,双手撑住窗口边缘,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灵活地往外猛钻。
冰冷的窗户壁摩擦着她的皮肤,冰得她一个激灵。她匍匐着身子,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前爬,手肘和膝盖在雪地上磨得生疼。
“砰!”身后的宿舍门被大力踹开。
“**!(混蛋)”
进门的人一看见洞开的窗,立马喊道:
“he’s in the wind。(他跑了)”
心脏不受控制地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腔。
周琳迅速起身朝着能提供遮挡的地方狂奔,汗水顺着额头滴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暴风雪如同白色墙壁般扑围着她,能见度不足五米。气温零下四十度,风速超过每小时八十公里——致命的鬼天气。
周琳清楚,在这儿多停留一秒,她离死更快一步。
她还有那么多事情不明白,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妈妈、爸爸。
不能死,起码不是现在!
周琳猫着腰,以之字形路线前进,这是谢萧容教她躲避狙击的技巧。
肺部像一锅烧得滚烫的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咬紧牙关,高度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咻——咻咻。”被击中的地方焦黑一片。
周琳大骇,拿出吃奶地劲儿用来逃命。
“在那边!”
刺目的探照光扫过来,周琳连忙扑倒在雪堆后。她的防寒服是暗红色的,在雪地中格外扎眼,倘若找不到掩体,她的下场恐怕比刚刚那坨焦炭好不了多少。
哦,还是有区别的,她会变成坨熟透的焦炭。
记忆中的祁连站布局图在脑海中浮现。三百米外应该有个备用发电机房,那里有雪地摩托,她前天刚跟着后勤人员去取物资。
油还是满的!
周琳深吸一口气,猛地窜出掩体,向记忆中的方向拔足狂奔。
“砰!”一股能量束擦着她的脸闪过,在她脚边炸开一朵绚烂的黑花。
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来,顾不上擦拭,周琳就地一滚灵活躲开了追捕者的攻击。
周琳跌跌撞撞地冲到发电机房,金属门锁在极寒中冻得梆硬。她咬牙用肩膀猛撞三下,门栓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昏暗的机房里,三辆雪地摩托整齐排列。
周琳扑向最近的那辆,手指冻得发僵,好在他们来的第二天,后勤人员便已经录入了他们所有人的声音作为启动开关。
“发现目标!”
周琳伏低身子,紧握着把手,摩托车瞬间化作一支利箭,“嗖”地射了出去。
暴风雪中能见度几乎为零,她只能凭借仪表盘上微弱的光辨别方向。时速很快飙到80公里,冰冷的空气像刀子般划开她的脸,脸上的伤口早已凝结成冰。
分不清哪个更痛。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咔擦咔嚓声。
周琳猛打方向,却还是敌不过雪地凹陷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她纵身跃离座位。摩托坠入冰缝的瞬间,周琳勉强抓住了边缘凸起的冰岩。还没撑过十秒,脆弱的冰岩发出碎裂声。
流年不利!
她在空中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下坠的过程格外的漫长。失重中她徒劳地挥舞右臂,后背猛地撞上斜坡,整个人变成一只滚桶,天旋地转。
防寒帽在翻转中脱落,冰雪裹满了她的头发。
“嘭!”到底了。
硬着陆排尽了她肺里的空气,周琳仰躺在冰缝底部,透过沾满鲜血的视线模糊地看到头顶那一缕微光——至少三十米高。
右腿传来剧痛,温热的血液顺着裤管外渗。
好消息,这都没死!坏消息,离死不远了!
极寒开始侵蚀意识,周琳颤抖着摸背包,却发现早已不知所踪。她想起之前做的功课说人体在零下40度最多支撑15分钟。
而现在,她的睫毛已结满冰晶。
万籁俱寂,唯有死神的倒计时一分一秒滴答着。
“有人......吗......”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万一呢。
哪怕来个鬼也好,她双目晕眩,嘴角挂着抹苦笑。
黑暗从视野边缘开始蔓延,周琳恍惚中看到谢萧容向她张开了双臂。
“爸爸......”
眼睛一眨,周音正拧着谢萧容的耳朵,似乎在骂他。
周琳艰难咽了口唾沫,“妈......好想......”
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冰缝上方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
“周琳!”这个机械质感却带着焦急的声音,像是黑暗中陡然升腾的火炬,瞬间灼穿了绝望的坚冰。
“周琳,请保持清醒。”
周琳努力聚焦视线,看到那张完美得不真实的脸——C53。
“你......怎么......”喉咙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请不要说话,你的体温过低,右腿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C53声线平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我已经给你注射了修复剂和镇痛剂。”
C53迅速检查了周琳的伤势,动作精准而高效。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C53冷静分析,声音又快又稳,“他们已经在峡谷上方部署了热成像扫描仪,很快会找到这里。”
周琳怎么会不懂,她勉强撑起身子,右腿没那么痛了。镇痛剂正在起作用,但骨折修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抬头看向头顶的微光,三十米垂直冰壁,除了几个轻微凸起的斜坡,几乎没有借力的地方。
没有专业装备,根本爬不上去。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她喘息着问道。
C53瞳孔微缩,似乎在计算逃出生天的可能。随后,他抬起手臂,腕部装甲弹开,露出埋藏其中的微型装置。
“这是定向爆破炸弹,可以为我们炸开一条通道,不过爆炸可能会引起二次塌方。”他停顿一下,“而且,爆炸声会立刻暴露我们。”
周琳两眼一黑,机器人刻板印象又破一条——会说废话。
待在这里,死得慢点;贸然爆破,死得更快。
怎么看,留给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其他选择吗?”
C53沉默一秒,随后指向前方的冰缝深处:“冰缝底部虽然逼仄狭窄,却并非完全封闭。根据我的扫描,前方两百米处有个天然冰洞,可以暂时躲避追捕。”
周琳瞪大了眼睛,似乎想瞪出一条生路。
但显然她没有C53这样的千里眼,顺着指引看去,只有幽兰冷峭的冰壁。
她点点头:“那试试?”
C53二话不说,俯身背起她,机械骨骼发出轻微的嗡鸣,调整到最适合承载人类重量的模式。
周琳趴在他的背上,手掌轻搭在他的肩膀,她歪着脑袋瞧他,试图找出和人类的其他不同,却以失败告终。
“抓紧。”
C53低声提醒,随即大步向冰缝深处走去。
前路崎岖不平,他的步伐却稳如磐石。
周琳能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脚步声和机械运转的噪音,显然追兵已至。
“他们来了。”周琳压低了声音,话里带着一丝紧张。
“别怕。”
“他们暂时还无法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
“我们还有时间。”
冰缝越来越窄,最终,C53在一处冰壁前停下。根据计算,这里冰层最薄,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出口。
抬手按在冰面上,掌心温度骤然升高,坚冰开始缓慢融化。
水滴顺着冰壁滑落,在极寒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更加细小的冰晶。
周琳屏住呼吸,好奇地盯着他的手看,单瞧外观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干手模这活计都绰绰有余,谁能想到还会炭烤手艺。
冰壁渐薄,裸露出一个狭窄洞口。
C53背着周琳,跪趴着爬进去。
越爬空间越大,有股豁然开朗的意味。
“暂时安全。”
短暂的生死交情过后,两人相对而坐,没有言语。
安静地环境中,周琳眼皮子越来越重......
“醒醒!有人来了!”
周琳睁开混沌的眼,还没醒透,就被眼前这人架起来往前走。
“found it!(找到了!)”困意全无,是那个闯入者的声音。
没等她抬头去看,头顶开始进行新一轮无差别扫射。
C53拖着她东躲西藏,在他高大身形遮挡下,周琳艰难地活过第一轮攻击。
不过C53的动作不像之前那般敏捷,拥着她躲到一处攻击的死角。
俩人面对着面,周琳发现C53的机身颜色暗淡下来,人造皮肉遮盖下的精密线路暴露在空气中。
“你——你不会死吧?”这么多年她自认是个坚强的人,可看着一个陌生人为了保护她千疮百孔,她无法不动容。
“不会,你别哭。”他又变成了第一次船上见面那副温和守礼的模样。
“能源转换器碎了而已,无法供能。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还有,你可以叫我何铭。”
那个冷冰冰的编号他不喜欢,他也有思想,他想要被当作真正的人类对待。
何铭?
周琳踮着脚,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唤一声,“何铭。”
做完这一切,她踉跄着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前走。
没走两步,一发冲击炮袭来。
周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