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慑住她前进的步伐，绝望之际身后传来一股拉扯力道。
堆叠的积雪飞溅，天旋地转间，她对上了何铭目视前方的坚毅眼神。
耳鸣阵阵，她顺着他的视线也向前望去。
一架暗灰飞行器划破风雪，俯冲而下，机炮对着峭壁之上的敌人，雪原上演着真正的冰与火之歌。
追兵们猝不及防，在强大火力的压制下不得已撤退。
“救援——来了！”周琳张张嘴，唇瓣干枯地渗出血丝。
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是两眼一黑，彻底晕了。
几秒钟后，飞行器舱门关闭，引擎轰鸣，迅速升空。
冰原西北角留下的搏斗痕迹很快被风雪擦除干净。
再次睁开眼睛，周琳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返程航船的医疗舱内。右腿用白色医用绷带绑了个蝴蝶结，被牢牢固定着，修复舱的纳米机器人正在加速愈合她的伤口。
何铭一身黑色作战服静静地站在医疗舱旁，像块沉默的盾牌。
“你醒了。”
“褚博士他们呢？”周琳挣扎着坐起身。
“褚博士已经救回来了，王成腹部中了一枪还在抢救，其他人没事儿。”何铭回答。
周琳松了口气，转头想起冰缝中的经历，忍不住问道：“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何铭沉默一瞬，随后低声道：“几大基地的高层联手策划了这次行动，他们想要褚博士手里的矿产坐标。”
“为什么？”
各大基地在建造之初不就已经做好了基础能源储备工作吗？
拿蔚蓝一号基地来说，官方公布的能源储备量至少还能平稳运行200年。
不至于这么急迫吧！
“你说的没错，但倘若原有的储备能源被挪作他用了呢？”
周琳嘴巴微张，这消息不亚于一个鬼故事。
挪作他用？还有什么比人类生存更重要的事吗？
不过顺着何铭的思路，之前的困惑都能说得通了。
“如今除了国内的三大基地，其他的都面临着煤炭短缺的问题。”
他打开营养餐的保温盖，里面还冒着热气，“这一趟科考，褚博士发现的矿脉，对他们至关重要。”
所以势必会争个你死我活。
周琳嘴阿巴阿巴两下，打算问出口的问题自己又想明白了。
即便过了几百年，在这片土地上历史传统的影响依旧不容小觑。
三大基地建造时的背后力量都是官方，有着配合最为默契的军/政系统，任凭资本做大蛋糕，拿普通老百姓的命作赌注，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
但三大基地之外的基地呢？周琳不敢深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气氛都到这儿了，多问一句不过分吧。
左右没她的事儿，她回去继续教她的书，该吃吃该喝喝，然后等到该死的时候嘎巴一下死掉最好。
在这个世道，算得上完美人生了。
航船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周琳靠坐在观景舱的窗边，碎裂的冰川不言不语，像是旧时代从海底浮潜上来透气的巨人。
洋面上的浮冰与船身挤压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在她是个有文化的，现在想要感慨两句，便想起了一段话。
好过圣诞老人的礼物，好过比尔·盖茨，□□喇嘛，好过帕梅拉·安德森唇边的胶原质，好过兰波·莫里森的迷药，好过自由，好过生命。
踏出基地，走向新世界，即便遇到那样残酷的杀戮，她依然为如今能看到的一切感到心折。
三天过去了，右腿的伤口在纳米机器人的修复下早就结痂了，但冰缝下的一幕幕仍在周琳的梦中反复出现。
何铭背着她穿梭在逼仄的冰缝之下，生死之际千钧一发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身板，可真有劲。
“在想什么？”
何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琳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心脏又开始鼓噪起来，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何铭今天没穿作战服，外面套了件暗绿的常服，手上端着两个杯子，离她三步的距离。
完美的九头身比例，让周琳的眼睛只装得下他一个。
“没什么，只是......”周琳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递到指尖，“我在想机器人也需要喝东西吗？”
不是每天回舱充能就行了。
何铭嘴角微微上扬，系统库中数以亿计的微笑样本，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
“冷却剂。”
他晃晃杯子，“虽然可以直接回站补充，但模仿你们的行为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融入团队。”
周琳小啜一口，眼睛眯成月牙，是她喜欢的蜂蜜花茶，三分甜到心里。
她抬头只见何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又在分析什么。
“你们所有行为都是为了‘融入’和‘模仿’？就没有......自己的喜好吗？”
“理论上没有，我们具有语言智能，能和你们自如对话，”话语一顿，“但设计者并未授权我们启用想象智能的钥匙。”
何铭扭头看向窗外，“但我们小组是目前最先进的智人。”
“长期与人相处会产生一些......倾向性。”更精准的来说是喜恶。
他顿顿，继续道：“比如6号是个话痨，7号喜欢看爱情小说。”
周琳一口水呛在嗓子眼，眼角泛起生理性泪花：“爱情小说？你说的是那个能1秒内能计算最佳狙击角度的7号？”
她记得7号是个人狠话不多的酷哥来着，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周琳和褚良他们的科考队毕竟隔着年龄和辈份，平日里能交谈的内容并不多。
和何铭他们就不同了，虽说是机器人，但看年龄自己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二十多的样子。
熟悉后他们讲这些年在外执行任务的惊险，跟冒险故事一样，周琳听得如痴如醉。
一路欢声笑语，临东港越来越近了。
——
舱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周琳瞬间从浅眠中惊醒。
拜上次遇袭所赐，她条件反射地摸枕下的木仓，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定心神。
“谁？”
许是没有觉察到来客的歹意，周琳打算开灯。
“别开灯！”
“褚伯伯？”周琳压低嗓音，手指依旧紧握着武器。
即便是相熟的长辈，凌晨三点造访在交际中也很不得体，她不能掉以轻心。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看清了的确是褚良。
只不过看起来精神状态欠佳，之前她想去探望，却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没想到大半夜，褚良居然跑到她这儿来了。
他的右臂还连着便携式生命监测仪，嘴角有刚结痂的撕裂伤。
“小声些......”他的声音又干又哑，“他们能听到10分贝以上的振动......”
周琳抬手的动作僵住，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他们？这里还有人吗？
大半夜的，可不兴说这些呀！
“谁啊？”
周琳掀开毯子，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她的神色，只顺着逻辑做最合理的推断：“C53？”
褚良自顾自地坐下，“不只是他......是所有......所有机器......”他谨慎地回头看舱门，神色张皇，“伯伯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住。”
周琳摸不着头脑，懵懵点头。
“不要靠近C53，他很危险。”
大概是看周琳睁着两个大眼珠子，满是困惑的样子，褚良不得不多解释一句：“他们杀性太重。”
祁连站事发的当天夜里，他稀里糊涂地被人带走，半路又被这群压根和他不是一路人的机器人抢了回来。
现在想起那场面，散落的残肢，洇透雪地的血，他即便一把年纪了也差点吓得迈不动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信C53是个好的，恐怕有过之无不及。
周琳没有回答，依旧乖乖点头。
“唉！”褚良长叹一口气，“小琳，你听说过永生协会吗？”
“母亲留下的笔记说过，永生协会通过改变基因序列，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理论上可以让人实现永生。”
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海面上又掀起了巨浪。
“不过，这项计划不是失败了吗？”周音在笔记里写得很清楚。
“不是失败，是有人封锁了技术。”
“当初你......”母亲，还没来得及说完，房门外传来声响，屋内两人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房门。
周琳与褚良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门外铃声再次响起，何铭的声音透过呼叫器传来：“周琳？医疗系统显示你的心率异常。”
“需要我的帮助吗？”
“我没事！”周琳提高音量回应，试图让语气更自然些：“就是做噩梦吓到了。”
褚良蹒跚着躲进卫生间，周琳整理好表情，睡眼惺忪地打开舱门。
月光下，何铭像这无边无际的大海孕育的生灵，一只夺人心魄的海妖。
“监测显示你的体温升高了1.2度。”何铭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微红的脸颊。
“需要镇静剂吗？”
“不用。”
褚良的话为这几天两人刚建立的友情给了沉重的一锤，周琳不敢完全相信，但也暗自提高了警惕，下意识后退半步，解释道：“只是又梦到了我俩被追杀。”
“我理解。”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人类创伤后应激反应平均持续47天。”
他从衣兜里掏出个绿色小盒子，“吃薄荷糖，能缓解焦虑。”
“谢谢。”
她接过糖盒，当着他的面开盖吃了一颗，酸爽感直冲天灵盖。
“这么晚了还在巡逻？”
“7号检测到医疗舱附近有异常热源。”何铭的目光越过她肩头，扫向卫生间的位置，“为确保你的安全，我来看看。”
卫生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物品掉落声。
周琳后背渗出冷汗，她急忙转移话题：“7号？就是那个爱看小说的？”
何铭收回目光，缓缓点头。
“他最近在看《霸道王爷俏寡妇》。”
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羞耻感爆表的书名，周琳差点没憋住笑，紧张的气氛无意识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船身剧烈倾斜起来，她踉跄着朝前扑去——
扑入一个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薄薄的外裳，她能感到手掌下传来的温热，她好奇地用劲儿捏一下。
“你身上喷了香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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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永生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