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锏的胳膊抬到半空,被闻晧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走,我也一起去。血魔要是没死,我再让他吸几口,保证他一定死。不能让我兄弟一个人冒险。”
余锏甩了下衣摆,两手袖到身后。
闻晧拿着监牢墙上的火把,走在最前面。
从监牢出去只有一条通往血池的路,若是陀罗和丧魂还在这里,逃出来的人必死无疑。
血池空无一人。
闻晧忽感踢到什么,低头一看,是说风凉话的男人。
他半个身体泡在血池里,脖子上的伤口血流汩汩。
闻晧和陆昭对视一眼。
他们在宝座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任何人。
闻晧不喜反悲,“完了,要是他跑了还好,要是他死了但尸体不在这里,我该怎么跟醍醐天证明是我杀了他?”
“血魔没死。”
余锏破天荒地开口了。
闻晧并不喜欢余锏,倒不是跟风凉话男人一样有偏见,而是气场不对付。这只能让他决定不与余锏深交。
陆昭:“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余锏不说话。
陆昭想起了班里的学神。有人问他怎么解题,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出答案了。问问题的人没听懂,他也解释不明白。久而久之就不爱说话。
“咳……”
闻晧发现风凉话男竟然没死。
他赶紧把人拖了出来,“血魔死了没?”
“他……活着……”男人双瞳渐渐涣散,“你们……骗……我……”
“谁骗你了?你不作妖就不会赶出来,更何况都没人叫你乱跑。”闻晧见他不说话,推了推,“真死了?”
他用力地拍了下大腿,牙酸,转头看陆昭,“老陆,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进醍醐天,我必须抓到血魔。你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回家吧,回家吧孩子。”
陆昭:“……”
他倒是想回,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个世界……有可以让死人复活的办法吗?”
“有。”
这话是余锏说的。
陆昭瞳孔微微一缩,迟疑片刻,“只有骨灰也可以?”
“可以。”余锏话里染上一丝兴致。
“老陆,你想复活谁?”闻晧嫌弃地看余锏,“你别信他鬼话,人死如灯灭,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复活之法。”
“我妈。”陆昭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摇摇头,“还是先找血魔吧。”
闻晧一愣,“老陆,你要跟我一起去?很危险的,没必要。”
“你刚还说我们是过命的交情。”陆昭只好说实话,“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看了一本书,上面说有一个可以复活亲人的法阵,没想到我用了之后就到这里来了。”
闻晧缓缓睁大了眼睛。
“我说嘛哪有复活之法。”闻晧拎起他的外套,“怪不得你穿得奇怪,我还在想‘不理解但尊重’呢。那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陆昭摇摇头。
“血魔有一面沧海镜,通阴阳,达过去,见未来。只要找到他,你就可以回家。”
第一次听余锏说这么多的话,陆昭没反应过来。
闻晧跳起来,“沧海镜!血魔竟然有沧海镜?”
陆昭:“沧海镜怎么了?”
闻晧急得唾沫横飞:“沧海镜可是醍醐天的圣物!据说三十年前被万古愁的天尊纳兰抢走了,醍醐天从没承认过。他说血魔有沧海镜,哪里来的?”
“偷的。”
余锏的话淡淡的。和他的人一样。
闻晧:“你怎么知道?”
余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闻晧摸着自己的耳朵,纳闷道:“我怎么就没听过?”
陆昭想到血魔身边的丧魂,“是从那个脸上盖着红麻布的人那儿听到的?”
余锏眼帘微微低垂,唇角微不可闻地上扬了一瞬。
旋即缓慢地点头,“他叫丧魂。”
陆昭觉得余锏没有撒谎。
“闻晧,反正我需要沧海镜,你需要血魔,大家目标一致,一起走吧。”陆昭说。
“行,我一定帮你拿到沧海镜,好兄弟。”闻晧气派地拱了下手,旋即朝余锏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这位兄台你要回去了?”
“我也要找血魔。”
余锏翻动手腕,抚着手腕,“他从我的家里偷了一样东西,我要拿回来。”
闻晧义愤填膺,“好啊,这血魔不但杀人如麻,还是个惯偷。”
反正三个人都要找血魔,干脆一起走,闻晧让两人等等他,自己跑回去告诉监牢里剩下的人可以走了。
陆昭在原地等,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兔耳朵般的手帕轻动。
他抬起头,看见余锏盯着他的手,“我的名字。”
陆昭怔了怔,把手伸出去。
余锏的手指也很粗糙,在他掌心写字。隔着彼此的老茧,竟感觉到了温度。
“余……锏……”陆昭念出来。
这个字平时很少见。
陆昭只记得有一部电影里提到了一把兵器,“亢龙锏”。
“好了,我回来了。”闻晧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指着宝座后面的出口,“赶紧的,从这破地方出去!”
再次见到阳光,陆昭有些不习惯地抬起手遮挡眼睛。
适应了一会儿再睁开,发现他们在深山老林里。
闻晧跑到高处,叉着腰看了一会儿,叼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嫩枝,过来道:“我知道最近的镇子在哪里了,跟我走。”
“等等。”余锏忽然开口,“陆昭,换一身衣裳。”
陆昭这才想起他们要去镇子上,他穿着现代的衣服,一定很扎眼。
闻晧觉得有道理,跑回监牢里给他拿了一身衣服回来,“老陆,这身衣服挺干净的,你换上吧。”
陆昭换上这大小不一的衣裳,幸好古装放量大,倒是不挤。
他自己的衣服则随身带着。
三人从天光走到快正午,终于来到城镇的城门前。
闻晧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
“你们有路引吗?”
陆昭有些茫然,“路引是什么?”
“就是进城的凭证。”闻晧见余锏默不作声,“大家都没有,这下好了,想想怎么进城。要不,翻过去?”
余锏看着洞开的城门,径直走了进去。
踏入城中的刹那,衣摆无风自动。
他皱了下眉,回身差点撞上陆昭。
陆昭没想到他会停下,险些撞到他胸上。
闻晧也一脚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奇怪,这城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陆昭赶紧往后退两步,却觉得后背撞到了墙上。
他回头,明明看得见外面,却出不去了。
“老闻,我们出不去了。”陆昭还很冷静。
“这不是叫出来了嘛,有什么难的。”闻晧后知后觉,“什么叫‘我们出不去’了?”
闻晧跑向城门,被无形的墙撞了一下。
他捂着额头,“还真出不去了,难不成血魔躲在这里?”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时候来了?”
一个老妪急匆匆走来,慌张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扯过三人,“他们要来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城墙两侧摆着几辆板车,老妪将他们拉到车后,招呼三人蹲下,压低声音,“屏住呼吸,不要出声。”
闻晧赶紧鼓起腮帮子,捏住鼻子。
陆昭捂住口鼻,看向余锏。
他看着没什么反应,陆昭以为他没听见,伸过手去捂住他的口鼻。
余锏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
用绑着手帕的那只手。
陆昭觉得手腕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稍纵即逝,让他怀疑是错觉。
余锏收回了手。
一阵敲锣打鼓声将陆昭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城内竟涌出浓浓雾气。
雾浓。声响。
红裹着灰,相撞如流。
白日绛纱灯,玄色仪仗扇。
竟是迎亲队伍。
平白出现的迎亲队伍往城中走去,吹吹打打,衬得城中冷清。
新郎官坐在马上,并不恣意,只是垂着头,随马儿行进,后颈一上一下,帽翅摇晃。
闻晧涨红了脸,忍不住吐出一口气,赶紧再憋上。
迎亲队伍忽然停了。
新郎官的头拧了过来,与其他人的脑袋一起看向板车的方向。
陆昭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尸斑,青白交错的脸。
至于托举依仗的人,根本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脸皮。
就算陆昭是个林正英电影爱好者,此刻也被这一幕吓得惊出一背冷汗。
“吉时将至——”
雾里传来喊声,似乎在催促迎亲队伍赶紧走。
新郎官这才收回头,继续任由脖子在马上一颠一颠。
直到迎亲队伍没进雾里,闻晧才敢大口呼吸。
“憋死我了!”他手抵着城墙,恨不得把肺掏出来抽空气。
“为什么迎亲队伍没有花轿?”
陆昭注意到迎亲队伍很长,却没有花轿,只有新郎官和一箱又一箱的陪嫁。
“老陆,这可是鬼娶亲,有没有花轿不是重点吧。”闻晧忍不住。
陆昭将早就吓得腿软的老妪扶起来。
老妪拍拍他的手,“谢谢后生,老了,不中用,差点给你们拖了后腿。”
“奶奶,拖后腿的其实是我。”闻晧摸了摸鼻子,“这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去我家躲躲,新郎官接不到新娘子,还会走的。”
老妪带着他们穿过小巷,进了院子,阖上院门。
进来没多久,三人又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不过这次奏的是哀乐,看来新郎官没能接到他的新娘子,失落地打道回府了。
可是回哪里去呢?
“奶奶,您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青年跑出来,搀过老妪,见三人是生面孔,警惕起来,“你们是谁?”
“不必紧张。”老妪安抚道,“他们是人。”
闻晧摸着下巴,“我还可能不是人吗?”
“这是我孙儿小福儿,三位随我进屋说吧。”老妪往屋内走去。
“奶奶,我已经不小了。”青年脸羞红,连忙解释道,“我叫王福,叫我阿福就行了。”
茶桌上,老妪先是长叹,才说起缘由:“之所以你们进城时没看见城官,是因为他们都跑了。一切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是一个吉日。
宜出行,宜嫁娶。
富绅之家娶亲,排场之大,十里红妆铺满长街。
百姓争相探头,一睹富贵风采。
谁曾想新嫁娘被人杀了,杀她的是亲弟弟。
奇怪的是,城中并无人知赵家女郎有一个弟弟。
官府升堂,流言蜚语。有人说出实情,赵家这个男丁一出生就异于常人,行为举止像女儿家,不但有男器,还有胸脯。丰满巨大,形同女子。
赵家从来不让他出门,谎称姨娘生的是个死婴。
这弟弟一直扮作婢女,跟在赵家女郎身旁。
听说两个人感情还不错,初见他的人总觉得他是个低眉顺眼的温驯女子。
谁知道他会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呢?
那之后,新郎官离奇暴毙,第二天正午时刻,城门洞开,一支鬼气森森的迎亲队伍走入城中。
所有冲撞队伍的人都当场毙命。
有人侥幸活了下来,看见队伍进到赵府里,不多时又出来了,奏着哀乐,一路出了城。
那天,赵家满门皆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