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给三人递上茶水,接过老妪的话,“没有人敢进去收尸,哪怕是衙门的仵作。赵家有个大花园,四季都栽了花,非常漂亮,人人都羡慕,听说那一天,花全被染红了。”
陆昭:“一直没人管吗?”
“出事的时候天不热,等过上一两天,衙门才派人去理。但他们说,进去之后找不见尸体了,整个赵家干干净净,就跟没出过事似的。”
老妪叹气,“但是,就是从那天起,城里开始死人。”
每日午时,鬼来迎亲。
城中人不可出,冲撞则死。
城官请道士来驱鬼,对方进了赵家后,第二天便被剥了皮,像一块新鲜的猪肉,悬在赵家门匾下头。
闻晧不禁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求助醍醐天?”
王福和老妪都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醍醐天?”
他们根本不知道醍醐天。
闻晧这才知道血魔究竟躲到了多偏远的地方,老话说“天高皇帝远”,神州之大,总有地方不知道正道圣地醍醐天,也不知道魔道老窟万古愁。
“……我们都是普通人,就算知道你说的醍醐天,也去不了。大家都觉得赵家的事解决不了,纷纷搬走了。城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到现在也就剩几十人吧。”
陆昭:“你们为什么不走?”
“我父母双亡,是奶奶将我养大。奶奶自小在这里长大,她不肯走,我也不会走。”王福攥住老妪的手。
老妪抚着他的手背,眼角有泪光,“傻孩子。”
从进门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余锏开口了:
“除了鬼迎亲,就没别的怪事?”
王福抿抿唇,“有,白天鬼迎亲,晚上鬼敲门。”
闻晧听得直摇头,“怪不得都跑了,这谁受得了。敲门的也是鬼新郎?”
“不,听说是一个走路不沾地的鬼。他脸上盖着一块仿佛浸了血的红麻布,一到子时,就会用各种声音敲门。有孩子的,老人的,男的女的。只要应声给他开门了,就会从世间消失。”
三人同时明白这是丧魂。
显然是他在抓血奴。
“不过,有人见过他从赵家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赵家人化作的鬼。”
闻晧来精神了,“他去了赵家?”
陆昭想了想,“昨晚他来敲门了吗?”
王福给出否定的回答。
如此攀聊几句,老妪和王福得知三人误入此城,劝他们赶紧离开。
闻晧有些饿了,知道另一座城镇离这里还要一天的脚程,便询问老妪哪里能找到吃的。
老妪让王福给他们下了三碗面。许多人走得匆忙,留下很多东西,二人便靠这些度日。
吃饱喝足,三人谢过老妪,走出巷子,不约而同往城门相反的方向去。
闻晧攥拳发誓,“等我加入醍醐天,一定要游历世间,让所有妖魔鬼怪无所遁形,再也不能害人!”
陆昭猜测:“死去的赵家人一夜之间消失,会不会是丧魂干的?”
闻晧想到了血池,“赵家人不会都在那池子里吧?”
两人觉得就是这样。
陆昭看向余锏,“余锏,你怎么看?”
“血魔在这里。”
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闻晧琢磨,“老陆,我现在还不明白血魔为什么要跑,我们又威胁不到他,他就算中了我的毒,也不应该跑啊。难不成,这里有可以解毒的?”
陆昭思索片刻,“其实我觉得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很像受了伤的样子。”
一个大魔头,怎么会像个瘦削干巴的小老头?
闻晧:“万一那是他的风格呢?”
陆昭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也对,说不定他就喜欢那样。”
余锏:“他受伤了。”
陆昭看向他,“他为什么会受伤?”
余锏不说话了。
陆昭想到了血魔偷东西,“他偷东西的时候受了伤?”
余锏还是没说话,但陆昭觉得他的神情就是肯定。
闻晧的脑袋从两人之间探出来,“瞧,到了。”
陆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座气派的宅子安静地坐着。
蛮子门前台阶干干净净,上悬牌匾,草书赵府。
谁也想不到这门匾下面曾经悬着一片赤条条的肉。
越是这般干净,越令人发憷。
闻晧大步上前,伸手推了一下门。
门仿佛被焊死了,一动不动。
他转而寻找围墙,丈量了一番高度,自信道:“我可以进去。”
说完他交代陆昭,“我先进去看看,要是血魔在的话,我让他再吸一次,我就不信他死不了!老陆啊,要是听到我说‘风紧扯呼’,你就赶紧走。”
陆昭:“……”
一声漫长如一个世纪般的“吱呀”传进他耳朵里。
竟是大门开了。
一道一人进出的缝隙,风从院子里吹出来,凉飕飕的。
闻晧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冷。诶,老陆——”
陆昭最先走进去。
余锏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见陆昭进去,身体几难察觉地往前倾了一下。
闻晧后脚跟上,一眼看见院子里停着的两顶花轿。
“新郎官不会是因为有两顶花轿,选不出来才走的吧。”闻晧开玩笑道。
陆昭钻进玻璃瓶,“走,过去看看。”
闻晧不禁说:“嘿,我怎么发现有的时候你胆子比我还大。”
说话间两人已经靠近了花轿。
陆昭看右边的,闻晧便看左边的。
他用力掀开轿帘,看见里面空空如也,不觉有些失望。
“老陆,我这边——老陆!”
闻晧转眼看去,见陆昭跟他一样掀开了轿帘,整个人却莫名摔了进去!
闻晧冲到花轿前,掀开轿帘。
空空如也。
·
陆昭掀开轿帘时,还未看清里面有什么,就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抓住衣领,拽了进去。
下一刻,他后背仿佛撞上硬板,发出“嘭”地一声。
四周黑漆漆的。
陆昭试着动弹,手脚却碰到了墙壁。
他被困在了一个长方体里。
外面似乎有声音。
陆昭将耳朵贴近墙壁,隐约听到……
敲锣打鼓?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自己不会是躺在迎亲队伍的棺材里吧?
陆昭伸出双手,试图推动上方。
太重了他推不动。
奏乐不知维持了多久,陆昭一直没听见停下来。
棺材是密封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开始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这种情况下越是紧张,消耗的空气越多。
陆昭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开始在棺材里摸索,寻找可能有的生路。
疼。
突如其来的疼痛在指尖。
陆昭看不见,只能将手放到唇边。
他尝到了血腥味,手指被划破了。
不像扎破。陆昭谨慎地在划破手指的地方摸了摸。
一片冰凉贴着他的掌心。
陆昭小心翼翼地把它捡了起来。
边缘锐利,捡拾的过程中,他的手掌又被划出一道血痕。
摸着像玻璃,又像……
镜子。
陆昭将它拿到眼前,惊讶地发现这是黑漆漆的棺材里唯一发亮的东西。
真的是镜子碎片。
镜子里倒映出陆昭的样子,转动之间,镜中自己的脸变了。
变成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陆昭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棺材忽然重重地落了地。
他的身体滞空,手中之物滑落,不知掉到哪里去。
陆昭伸手摸索,却被一只干燥的手反握住。
对方指间的老茧甚是熟悉。
不等他思索,那手猛地一拽——
眼前骤然亮了起来。
刺目的光让他不禁闭上眼,身体像笨重的石头砸进水潭里。
不过水潭可不会接住他。
陆昭晕头转向,抬起头,险些撞到余锏的下巴。
他意识到是余锏把自己从棺材里拉了出来。
“棺材……”陆昭有些茫然地转头。
哪来的棺材,他出来的地方明明是个花轿。
“你还真有办法!”闻晧不敢相信,毕竟余锏这个棺材脸一路上都没干过什么,竟能跟变戏法似的将陆昭从花轿里重新“变”了出来。
“你的手。”
陆昭的血染红了余锏的手帕。
陆昭以为他介意这个,“回头我帮你洗一下,谢谢你救了我。”
余锏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还是先从这鬼地方出去吧!”向来勇往直前的闻晧都怕了。但他不是怕这里的东西,是怕陆昭又被什么拽进去了。
三人就近找了一间空屋子。
心跳渐渐平缓,陆昭才感觉到掌心钻心的疼。
原来镜子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
“撕拉”一声,余锏撕掉了自己的衣袖,替他包扎。
陆昭又说了声“谢谢”。
闻晧给他塞了一颗补血药丸,“老陆,你快吓死我了,那花轿里有什么东西,怎么你突然就消失了?”
陆昭已经记不清镜中那张脸的五官。
只记得她有一双十分怨毒的眼睛,仿佛天底下没有她不恨的人。
难道她就是被杀死的新娘子?
这不是重点,陆昭直言:“我好像拿到了沧海镜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