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裴渊清回神,看着宣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裴渊清侧首,无意间吻了吻韶衡的唇。
韶衡愣在原地。
裴渊清冷静道:“阿衡,你的名字是与我在一起的。”
虽然韶衡的手颤着,却是在裴渊清的名字下写了韶衡两字。
“不对。”
韶衡颤声道:“什么不对?”
裴渊清点了点一旁:“你的名字,不该在我下面,而是旁边,这没有什么不合礼制的。”
裴渊清长叹一口气,很是无奈:“你总是在害怕。也是,你要顾忌的太多了,韶家的地位过于特殊又有前车之鉴这是其一,你不信我,又或是说你不信皇权,也对,自始皇帝统一来的千年里,帝王数百位,钟情之君,怜花惜玉之帝屈指可数,男子为后更是前无古人。分桃终被弃,断袖新帝绝,慕容冲,韩子高之流最终都没有得到好下场,皆是男子的前车之鉴。”
裴渊清沉默了半晌,猛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再言语。
身后的人却突然道:“圣上还想说些什么?”
“你真的想听吗?”
“我想知道。”
裴渊清拍了拍一旁的椅子道:“坐下说,站着不累吗?”
韶衡正襟危坐,竖耳倾听。
韶衡意识到了,如果此次可以说得明白,那许多事都能解决。
裴渊清直视韶衡的双眼:“无论是改革礼制还是帝君之称,我所做的这一切在你的眼中,我是在安抚和迷惑韶家,以至于大权在握后可以趁着韶家麻痹将韶家一网打尽,对吗?”
韶衡喉咙发紧,在裴渊清的注视下,抿了下唇,艰难的点了下头。
“果然如此,”裴渊清自嘲一笑,“也挺像一场除权臣的好戏的,不是吗?”
韶衡不应声。
“这半年来,我自困于朝堂庭院,得了个圣主明君的称呼,大权在握。你在恐惧,你见不到我,你猜不透我的心思,你总觉得我会对韶家不利,若说之前是怕青史上留下污点,但如今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所以,这是你现在接近我的原因,对吗?”
看着裴渊清把这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一点点剥开,韶衡的呼吸渐渐沉重:“对。”
裴渊清看着韶衡冷汗淋漓,渐渐瘫软在椅子上。
“韶衡啊,韶衡,你也就是仗着我宠你才如此的肆意,你说说,前朝百位帝王,有谁像我这样。”裴渊清苦笑两声,拿着帕子拂去韶衡脸上的汗,“你也说过,你是我的人,怎么就不愿和我亲近些?”
轻抚着韶衡光滑的下颚,裴渊清苦笑:“我最希望你与我并肩而立,可你为何要轻贱自己?”
明明在那之前韶衡都留着短须,可如今见面了却是一片光滑。
胡须不仅彰显的是男子的威严与地位,还有尊严。
宫中不留须的只有太监,宫内的大汉将军之间攀比须发茂盛之风颇盛。
昔日,宫中的公子为了讨得帝王的欢心,最常用的手段便是刮了胡须显得自己更加年轻些。
韶衡看着突然满面笑容的裴渊清,眸中的情绪不明不白,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袖下的拳头紧了紧,却又无力松开。
裴渊清起身,蹲在韶衡面前,伸手握住韶衡的拳头:“那些事,是我的错。我说过,不再会强迫你。”
裴渊清就这样抬着头,默默地仰望着韶衡。
一同当年的花灯节,他站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那光芒万丈的小公子,恍若是月中仙。
韶衡看着仰视自己的帝王,那双眸子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也承载了太多的东西,让他看不透。
韶家的四公子自幼便是个掌中宝,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伸伸手,什么都会被献上,他聪慧又惹人喜爱,却是看不透感情这些事,前车之鉴太多,他不敢去试一试,又顾忌着自己所爱的一家人,困于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俯视着这位帝王,仔细地看看,就能轻易看出帝王眼中克制着的爱意。
只要细细回想过往的每一刻,他就能发现,帝王给了他所有的回应。
现在,只要他踏出一步,所有的一切都能被解决。
手中握着的拳化成了掌,五指错开,两手紧紧相扣。
猛地被压到在地,唇齿被撬开,裴渊清没有一点反抗,眼里带着笑,也带着泪。
待到韶衡的一腔意气耗尽,看着发冠衣袍乱糟糟躺在地上的裴渊清,顿时乱了手脚,连忙从裴渊清身上爬起,伸手拉起裴渊清。
裴渊清哈哈一笑:“阿衡还真是勇猛。”
韶衡更是耳朵红了一片,咳嗽一声,伸手拉起裴渊清的袖子看了看,见还是一片白,松了口气。
最大的隔阂没了之后,韶衡倒是觉得不自在了。
明明裴渊清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练字,可韶衡却浑身不自在,总感觉裴渊清偷摸地看着自己。
韶衡凑过去看了看,才练了几遍,裴渊清的字就有了他三成的功力。
大魏开国百余年,十多位的少主登基却没什么乱子,离不开他们堪称恐怖的智商与政治手段,若是裴氏的血脉能在长寿些,只怕能再有个八百寿的王朝。
愉悦的一天过去了,夜幕降临。
不同于往日看着奏折道三更半夜,韶衡一催,裴渊清连忙就跑回了床上。
两人并排躺着。
孤独得越久,渴望的就越少。
仅仅是与韶衡贴着,能确定自己身侧躺着一个人,裴渊清便能满足的睡过去。
“嗯?太子来了?”裴渊清道:“让他进来吧。”
裴延宗进来,规规矩矩地给裴渊清行礼:“圣上金安。”
“太子这倒是生分了些,过来,让皇叔抱抱。”裴渊清张开手。
裴延宗犹豫了下,小跑着趴到裴渊清怀中,避开了受伤的左手。
裴渊清掂了掂:“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嗯,也重了不少。看着怎么不开心啊,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裴延宗闷闷道:“延宗已经半年没有皇叔了。”
其中委屈与不安,溢于言表。
裴渊清连忙把人抱起:“倒也是苦了你,皇叔自囚于两殿半年间,可有人敢怠慢你?”
裴延宗摇摇头,担忧地看着裴渊清:“没有人敢怠慢我,那皇叔没事吧?”
裴渊清道:“有事你可就见不到皇叔喽。不过每人怠慢,只是有不少人在你耳畔吹风吧,十四哥,十九哥,二十一哥应该没在你耳畔晃悠。”
裴延宗抿嘴:“这几位皇叔说圣上总要有几个孩子的。”
裴渊清冷笑两声,却是怜惜地摸了摸裴延宗的脑袋:“太子,你做的很好。你这几位皇叔啊,从小就这样,欺软怕硬,没什么本事,心思倒是不少。”
“太子,开心些,我说了这皇位是你的,那它就是你的,没人能拿的去!”
裴渊清这话半分不假,先帝二十三子中,唯有裴渊清活过了四十,其余子除去夭折者,最末的也死在了元兴九年。
大魏除了最基础的父死子继外,还有兄死弟继,正如先帝之父,是大魏的第十九位帝王,暴毙时先帝不过三岁,余下十年间由先帝的七位兄弟当政,至二十六位帝王暴毙,先帝十三登基。
裴延宗却是没什么可开心的。
感受到了裴延宗的沉默,裴渊清问道:“怎么了,还是不开心吗?”
裴延宗摇摇头,倚靠在裴渊清怀中。
“延宗,心中有事就告诉皇叔,莫要憋着心中,虽是皇叔,可在我的心中,我们本就亲如父子。等过三个月,你也就八岁了,按照惯例是该学习处理政务了,等你生辰一过,便随我上朝听政吧。不过这些年倒是风调雨顺,不见得什么天灾**,应当是没什么大事,但你还是需要多去看看历年的宗卷看看是如何处理天灾**的,若是遇到了也不会手忙脚乱······”
裴渊清看着面容肖似章怀太子的裴延宗,心中愈发感慨。
“和你父亲越发像了。”
裴延宗猛地抬起头来,盯着裴渊清:“皇叔,可以和我说说父亲吗?”
他不过是个遗腹子,从未见过父亲一面,所有的印象都是靠着宫人口中知道的。
“你的父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很会照顾人,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是所有人都赞叹的贤明太子,也是我最尊敬的大哥。”
面显回忆之色,裴渊清的眉目都温柔了不少。
在他浑浑噩噩的前生中,和章怀太子在一起的那一个月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
纵使他不愿意承认但先帝的手段确实老练,纵使把他害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绝不会去动裴延宗。
许是一时兴起,又或是感慨颇多,裴渊清说起了往事。
“我与大哥的初见是在御花园,那年我七岁,每次饿得受不住,我都会去御花园的树下找些玄驹食用,寻常的时日为了躲开宫中贵人的驱赶,我习惯等没人了再出去,不过那日着实是饿得头晕眼花,也顾不得躲开,就躲在树后吃着玄驹。”
裴延宗怔了一下,疑惑道:“皇叔,玄驹这么大,好吃吗?”
裴渊清一听,就知道裴延宗这小子想岔了:“玄驹可不是小黑马,而是蝼蚁,不过米粒般微小,若有米粒般大那也是极少的,到说不上好吃,玄驹的头食之无味,躯干却颇为酸涩,吃着虽不能饱腹,口中有了味也便告诉自己还算是吃着,得过且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