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食蚁

“吃着吃着,抬起头时便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青年,衣着华贵,我便想跑,可他却将我抱起,来的人就是你的父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哥,抱着我,问我的名字,用帕子擦去我手中的尘土,他真的很温柔。随后,我被带到东宫,养在了寿安皇后膝下,与大哥相处了一个月。”

裴渊清轻笑一声:“大哥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一到东宫便让我换洗了衣物,检查了我身上的伤,招来太医为我检查身子。东宫的一个月,大哥亲自教我习文练武,送我些糕点吃,那段日子可谓是天上人间。后来先帝总觉得我碍着大哥了,便将我送到东西六宫去住。”

“即使是如此,大哥也会时不时亲自送些糕点吃的过来陪我,也不时的敲打宫人,到了十三岁按例封王的时候,我母妃不过是个都人,宫中封王者亲王,郡王,县王三个等级,可先帝却是将我遗忘了,还是大哥出面,我方才得了个郗水县王的王位。”

言尽于此,裴渊清不再多言,神色寂寥。

轻轻拍了拍裴延宗的脑袋道:“皇叔今天累了,你先回去吧。”

裴延宗乖乖下来,谢安后便告退了。

裴渊清提笔写下“裴宗业”三字。

前世裴渊清活得那般长久,一方面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活多久,另一方面也是气着先帝的所为,就拖着不传位,直到元兴二十三年秋,殷国公去世,裴延宗恐惧了,匆匆发动了漏洞百出的政变,可裴渊清也懒得反抗,就顺势一死,却也没想到还能再来一世。

韶衡见外面沉寂了许久,便掀开床帘一看。

裴渊清呆呆站着,看着面前的宣纸。

韶衡悄无声息地靠近,一看宣纸上写满了“裴宗业”三字。

韶衡看着裴渊清一动不动,迟疑了一下,做了一个举动。

温柔的躯体覆盖,韶衡将裴渊清抱在怀中,却不显得突兀。

韶衡长得削瘦却是遗传了韶闻的良好基因,长得颇为高大,比裴渊清还高上三寸。

一个很温暖的拥抱。

有的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养伤的这几日,韶衡发现了裴渊清真的很喜欢拥抱。

一个轻轻的拥抱,能让裴渊清开心半日。

近来朝中并无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三个县王被安排去守皇陵去了。

今日醒来得颇早,却是不见裴渊清的身影,招来小家子一问却也不知。

用了膳后,问了侍卫,却道裴渊清往御花园去了。

韶衡在御花园中寻找不遍,终于在一座偏僻的小殿旁看见了老春子。

老春子也瞧见了韶衡,行了一礼。

韶衡问:“圣上可在殿中?”

老春子点点头,往里面瞅了一眼,低声道了句:“今日是圣上的生辰。”

韶衡了然。

不同于先帝大操大办的万寿节,裴渊清的生辰是模糊的,虽上了宗谱却也是老宗正善心才加上的,没有人知道裴渊清生于何时,到了裴渊清登基后,便将生母死亡那日作为自己的生辰,从未办过万寿节。

在殿外站了有一刻钟,见韶衡无所动作,老春子只好提醒道:“这般日子,圣上不到天黑不会出来。”

韶衡犹豫了一下,终于是走进了小殿。

殿内极小,又分了数个隔间,许是太久没人住,布满了灰层,这应当是宫女的住所。

韶衡走到最里面,看见了抱着双膝坐在榻上的裴渊清。

裴渊清面上无喜无悲,仅有的不过麻木之色。

察觉到有人靠近,裴渊清抬眸,见是韶衡,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擦了擦身旁的灰,拍了拍位子。

韶衡就着坐下,靠在裴渊清的身旁。

“这些年过惯了富贵日子,梦中却总回到此处。”

“我从不知母亲的名讳,只记得宫人都唤她陈氏,她是个温柔的性子,做事谨言慎行,最早伺候的是个姓唐的才人,唐才人是个病秧子但是个温吞性子,对待下人和善,我出身时,唐才人还特意向先帝讨封,虽没什么结果,但母亲和我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可惜没过几年,唐才人病逝了,母亲又做了安美人的侍从,不过呆了两日,我便再也见不到她,听宫女说是惹怒安美人,被杖毙了。”

裴渊清的声音很平静,不带多少的情绪。

“这殿中的五十位宫女,一个月内,死的死,调的调,无人在留在殿中。宫中倒也没多少人记得我,有的不过是老春子,当年母亲救了老春子一命,母亲死后,老春子照顾我颇多,若没他,我大概早就饿死在这殿中。虽有老春子的照顾,但寻常时日我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彼时年幼,抓不住鸟,逮不住鱼,饿得急了,只能吃草,不过又不知道那些草可吃可不吃,吃对了倒也勉强解饥,若是错了便是腹泻后更加疼痛难忍。”

说得此处,裴渊清问道:“阿衡,你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吗?”

韶衡摇摇头。

裴渊清笑了笑:“那是比疼更加难受的感觉,饿极了你什么都能吃下去。你知道玄驹是什么滋味吗?”

韶衡摇摇头。

裴渊清似乎有些兴起,拉着韶衡去了殿外,寻到一颗大树下,蹲下细细观察了下,便伸手挖开土层。

挖开浮土,密密麻麻地蚂蚁从小黑洞爬出来侦查情况,裴渊清高兴道:“还是此处的玄驹最多,阿衡,等着,我给你抓两只大的。”

韶衡蹲在一旁,看着一脸喜悦裴渊清,心里闷得慌。

他发现,其实他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裴渊清。

不知道他的为人,不了解他的过去。

“阿衡,你看,这种大而深黑的玄驹味道不好,最为酸涩,但最能吃出味道。这种小而灰的玄驹没什么味道,吃起来一般,还有这种头大身小的玄驹,吃起来不错可惜数量不多。”

裴渊清将掌心的三种蚂蚁向韶衡展示了一番,便张嘴往口中送去,半途就被韶衡抓住了手。

韶衡道:“圣上不是说要让我试试玄驹的味道吗?”

裴渊清拒绝:“不过一说罢了,哪能真的让你吃了这些东西。”

“可臣想试试。”韶衡望着裴渊清,目光诚恳。

裴渊清眉头一皱:“若是生病了如何?若是真想吃,明日我让御厨给你做。”

“圣上,”韶衡抓过裴渊清手中的蚂蚁,“臣知道圣上的过往。”

出乎意料的坚定目光,裴渊清摇头一下:“有心即可,又何必去尝试。”

酸涩在口中蔓延,韶衡却道:“有心了,接下去该有的是诚意。”

裴渊清道:“如何?”

韶衡垂眸:“酸涩难咽。”

裴渊清笑了笑,扶起了韶衡:“我总想着那一日就会死在这宫中,却不想遇见了大哥,也是在这颗树下。”

“细说起来,我这名字还是大哥所取,当年唐才人为母亲讨封无果,也亏得当年的老宗正心善为我上了族谱,因为先帝没有赐名,老宗正便将我的名字记为裴二十三,后来大哥抱我那日,便替我改了名。裴渊清,取自渊清玉絜。”

察觉到微凉的肌肤,裴渊清握住韶衡的手,拉着人回了养心殿。

“哈切!”

仅是这一声,便将裴渊清吓得够呛。

不等韶衡说句话,直接把人横抱着送到榻上盖了厚衾,让小家子去寻了太医,吩咐宫人把火墙加热了,转身就让老春子取几个汤婆子过来。

韶衡坐着看裴渊清忙前忙后,终于忙完了走到他的面前。

“不过打了个喷嚏,应该是无碍的,圣上莫要如此紧张了。”

韶衡的安抚没有丝毫效果,裴渊清握着韶衡的手搓了起来:“你可是忘记了之前风寒入体,病了一月有余才好的?是谁受不了药苦,大晚上的倒药被我发现了?”

韶衡面上有些尴尬。

见手渐渐被裴渊清搓暖,韶衡眼睛一眯,看了看裴渊清,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裴渊清涨红了脸,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韶衡的手灵活地翻开衣裳,贴在了裴渊清温热的胸膛上。

宫中的温度渐渐升了起来,老春子抱着三个包好的汤婆子走了进来。

眼见如此场面,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紧随其后,小家子领着太医也赶到了。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裴渊清深吸一口气,把韶衡作乱的手抓了出来,声音平淡道:“都站着做什么,过来给帝君检查身子。”

闻言,众人连忙上前。

汤婆子塞进了被衾,太医诊着脉,宫人退出了殿外。

太医道:“圣上,帝君尚无大碍,风寒并未入体。”

裴渊清却是不放心,吩咐道:“去为帝君煎驱寒药,再带些蜜饯过来。”

太医领命退下。

裴渊清扯了扯被子,见韶衡还是缩在里面,便道:“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被子下的人冒出个头,见四下确实没人了,假意咳嗽两声,瞥了一眼裴渊清,从里面出来。

裴渊清脸上的红色还未散去,韶衡见了颇为惊讶。

也不多言,那平淡中带着审视的目光让韶衡心尖一颤。

再度看向裴渊清时,他的目光时候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小家子端着药进来,放在一旁又匆匆离去。

苦涩的气息随着裴渊清搅拌药万的动作飘散开来,韶衡眉头一皱,这药里莫不是加了黄连,怎么光是闻着就苦?

药被递到了眼前,苦涩地气息涌入鼻腔,韶衡眯眯眼,犹豫着看了裴渊清一眼。

裴渊清却道:“我不走。”

无奈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还没等苦味上来,下一秒嘴里就被塞进了蜜饯。

含了好半晌,韶衡才把口中的蜜饯嚼烂咽了下去。

见裴渊清手里还好端端的放着几颗,便问道:“圣上不吃一颗试试?”

裴渊清看着手中的蜜饯,摇头:“太······”

甜腻的口感让裴渊清不适,下意识想吐出却见韶衡期待地看着他,裴渊清直径咽了下去。

韶衡问:“怎么样?”

裴渊清面不改色:“太甜了些。”

“有吗?”韶衡疑惑,把剩下的几个蜜饯吃了,“这不刚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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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他重生了
连载中雪落汗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