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交战了许久,韶衡悄悄看了眼似乎已经睡熟的裴渊清,心下有了决定,伸出手,与裴渊清的手扣在了一起。
帝君歇在养心殿的消息传了出去。
如一阵风般传过朝堂,不少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裴渊清获得了一个许久的安眠。
还未睁眼,裴渊清便动了动手,手中的触感还在,裴渊清才愿睁开眼。
说来可笑,昨日他说得那般毫不留情针砭时弊,为了究竟是什么?把韶衡越推越远?可他明明是想韶衡陪在他的身边。
这半年来他的精神越来越差,明明是坐在龙椅上,可总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真龙天子,更像是窥伺人间的恶鬼。
静静地端详着韶衡安详的睡颜,裴渊清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韶衡的脸颊,温热光滑。
那便够了。
一个人孤独了二十年,裴渊清所求的不多,只要韶衡平平安安地呆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待韶衡醒来,却发觉身旁的人不见了,一抬头却发现裴渊清已经端坐在御案前,拿着本奏折看得认真。
韶衡起身,走到裴渊清身前道:“圣上身上还有伤,应该多休息。”
裴渊清看着奏折道:“忙习惯了,这突然松懈下来,倒是有些不适。”
韶衡不再多言,却是为裴渊清研起了磨。
这下,裴渊清倒是放下了奏折,拉着韶衡坐下,把手中的奏折给了韶衡:“帮我看看写得如何。”
韶衡眉头一皱,裴渊清立马道:“只是看看罢了,不准提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裴洪远这么说,韶衡也只能看着。
却是越看越震惊。
不是因为什么,只是惊叹于裴渊清判断之准确,落政之切实。
韶衡虽在后宫中但依旧关心国家大事,知大魏天下太平四境安稳,但不想裴渊清这些年趁着国泰民安阅遍了这些陈年旧卷。
一人批阅奏折,一人静静地看着,案上的热茶冒着悠悠热气,一时间竟然有岁月静好之意。
完完整整陪了裴洪远一日,韶衡已经发现了裴渊清的情况糟糕。
卯起亥休,除了用膳便是整日地批阅奏折,韶衡就算劝了也才勉强休息一会。
无奈之下,韶衡只能向老春子求助。
老春子领着韶衡到了一旁,又看了看四周,才道:“帝君可是求错人了,能让圣上休息的人,仅有帝君而已。”
韶衡疑惑,恭敬道:“还请大监解惑。”
老春子行礼道:“解惑不敢当,只是一点建议而已。圣上大智若愚,敛了一身锋芒,文武皆不大胜,往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读书度日,帝君可交圣上丹青之术,邀圣上一听琴音,又或者同圣上一起练字,若是帝君之邀,圣上必然不会拒绝。”
又四处看了看,老春子凑近韶衡轻轻说道:“圣上幼年过得苦楚,有时甚至为了饱腹而发愁,若是圣上一时不同意,帝君莫要着急,等圣上用完了膳再说,圣人多半会同意。”
韶衡连连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玉佩递给老春子。
老春子连忙拒绝:“帝君是为了圣上开心,老奴可不敢收。”
见老春子拒绝得坚决,韶衡只好作罢,却是认认真真地道了谢。
第二日,等裴渊清批阅了奏折,见韶衡一副纠结的模样,裴洪远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韶衡纠结了半日却是不知道该如何邀请。
裴渊清眉头一皱,摸了摸韶衡的手,倒也是温暖的,便松了一口气。
韶衡咳嗽了一声道:“臣许久未弹琴了,不知圣上可赏脸一听?”
裴渊清惊讶了一下随即点头,转头便吩咐老春子去取琴来。
取来的琴却并非是韶衡平日的“清乐”,而是一方古琴。
韶衡伸手一抚,琴声切切,韶衡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问道:“圣上,这琴并非凡物,可有尊名?”
裴渊清摇摇头,他对于乐理一窍不通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琴。
老春子连忙道:“此琴名曰‘号钟’,乃齐桓公之琴。”
韶衡大喜:“竟是‘号钟’,弹奏一曲,不枉此生!”
琴声铮铮,悦人之声。
裴渊清静静地听着,目光全落在了痴迷地弹着琴的小公子身上。
一曲罢,裴渊清拊掌颔首,道:“帝君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韶衡抱着琴连忙谢恩。
见小公子的兴致全在琴身上,裴渊清也并不打扰,悄悄地离开了。
等韶衡察觉不对,身旁已然是空荡荡。
去御案一看,裴渊清批着奏折。
韶衡坐在裴洪远身旁道:“圣上不喜欢吗?”
裴渊清诚实道:“你弹的我自然喜欢,只是我不通晓乐理倒也评价不出什么东西。”
“圣上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
裴渊清摇摇头道:“在其位谋其政,承其责,担其忧,即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便是拨乱反正,治国安民,玩物丧志不该有。”
韶衡垂眸,心中已有了无力之感。
见韶衡似乎不开心,裴渊清抿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逗人开心却又不会逗,不知所措下,只能拿起奏折继续看。
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面前,轻轻地握住了裴渊清的手。
裴渊清呼吸一顿,看向韶衡。
韶衡握着裴渊清的手,执着墨,在宣纸上写下了个裴字。
不同于裴渊清别具一格的字,韶闻的字承了颜体之端庄刚阳,看字识人便体现了韶衡的风骨。
韶衡不开口,裴渊清也不说话。
感觉韶衡的手在颤抖,裴渊清将毛笔放下,握住了韶衡的手。
裴洪远道:“你想做些什么?”
韶衡道:“圣上思量过多,勤政是好事但也应当保重龙体,除了批阅奏折外,圣上也可以看看书去。”
裴渊清眉头一挑,对韶衡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道:“我知道了。”
勉强有点效果的沟通,但韶衡深知这些都不够,只能再去寻老春子解惑。
老春子长叹一口气:“帝君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圣上是一片真心吗?”
韶衡不语。
老春子:“老奴说句实话,圣上是将帝君放在心上的人。圣上是做过一些愧对帝君的事,可帝君也瞧见圣上这半年是这么做的了。历数古今,有那位一国之君像圣上这般?帝君若真想圣上开心些,便该主动些,圣上一直都在忍着,同那绷紧弦的弓一般,总有一日会受不住的。”
韶衡道:“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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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衡看了眼呼吸平稳的裴渊清,小心地翻了个身。
脑子思绪万千,想睡觉却更是睡不着,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
韶衡被吓了一跳:“可是惊扰了圣上?”
裴渊清问:“可是身子不适?”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覆在额上。
裴渊清猛地睁开眼,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韶衡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黑暗中,裴渊清始终看不清韶衡脸上的表情。
也是在黑暗中,感觉被无限放大,无论是手掌的摩擦,还是韶衡温热的吐息落在手上,让裴渊清口干舌燥,呼吸粗重了些。
“你这······”真当是想要我的命。
怀里挤进了一个温热的躯体,裴渊清这下倒是真真正正地清醒了过来。
韶衡也不说话,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就躺着。
裴渊清有些慌,拍了拍韶衡的背:“怎么了,梦魇了吗?”
韶衡含糊应了两声,压在裴渊清身上,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裴渊清拍了拍,韶衡却始终不应,这让裴渊清怀疑刚刚是自己幻听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下精神起来,却是不想睡了。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着韶衡,裴渊清冒了一身汗。
第二日微熹
韶衡心里装着事,特意早醒了,身子不动,悄悄睁开眼。
他还躺在裴渊清身上,趴了一会估摸着裴渊清应该还没醒,便抬头看了裴渊清一眼,整个人定住了。
裴洪远眼中一片血丝,就直勾勾看着上方,韶衡这么一动,裴洪远瞧去,两人正好对上了眼。
裴渊清虎躯一震,韶衡一头趴回去。
两人安静了一会。
裴渊清解释道:“昨晚是你自己跑到我怀里的。”
“嗯。”埋在胸膛上的人就应了这么一句。
往日都是裴渊清抱着,韶衡僵着身子,这下情况倒是反了过来。
韶衡就趴着不动,裴渊清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老太医拿着药箱进来,韶衡一惊,匆匆忙忙地爬起身站在一旁。
老太医上了药,包扎着伤口道:“圣上这伤倒是并无大碍,可别老压着,对恢复不好。”
这话让一旁的韶衡脸一红。
裴渊清颔首。
眼见着老太医走了出去。
一人坐着,一人站在,两眼相看。
裴渊清拍拍床道:“先把衣服穿好了。”
韶衡默不作声地挪了过去,背着裴渊清穿好了衣服。
又默不作声地用完了膳。
不同于往日往御座上一坐就开始看奏折,裴渊清坐在,却把目光投向了韶衡:“不是要教我写字吗?”
韶衡一怔:“哦,对·对的。”
裴渊清就坐等着,看着韶衡耳朵发红。
韶衡克制着呼吸,握住裴渊清的手,一手撑着御案,轻轻地伏在裴渊清背上。
清晰地捕捉到了韶衡压抑的呼吸声,手上的触感,这很难不让裴渊清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