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黛敏·格林终于逃出了王宫,她将自己存下的多数零花钱都交给了内侍的女官,希望能补偿那些因她出逃而受罚的侍女们。
斯黛敏只能默默地在心中道歉:
非常抱歉,可是我不能被困在王宫等待自己命运的审判,作为受国家税金供养的公主,我可以接受政治下的牺牲品,却无法接受愚昧的婚姻安排。
斯黛敏的抵抗在听到那位术士占卜的“预言”后,蓬勃而生,破土而出,转为实质的行动。
她无法劝说那位执拗的国王父亲,但趁她还能支配自己的行为,终于,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她逃了出去。
她要逃到哪里去?斯黛敏在赌,她赌她那自傲自恃的父亲会在意他的名声,根本不会宣扬她的失踪,她只需要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也不会被王室找到的地方——康斯坦特,她只需要穿过黑暗森林,就可以到康斯坦特。
黑暗森林
骑着马匹的斯黛敏已经将自己所带的食物消耗殆尽,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迷路了。
斯黛敏驱着马儿漫无目的地跑着,希望能找出一条出去的道路,却怎么也跑不到森林的尽头。
斯黛敏安慰着自己:我应该庆幸没有在黑暗森林遇到怪物和野兽,一直走总会有出去的路。
马儿跑着跑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斯黛敏看着马儿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已经快到饿到没有感觉的肚子:“你也饿了吧?”
正要下来让马儿自己找些草吃,就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一座木屋。
有人!
斯黛敏顿时有了希望,她朝身下的马儿鼓劲道:“再撑一会,伙计,马上就可以了。”
比起说给马儿听,更像是和自己说的。
砰!
屋里的声音骤然被打断,池郁和奎理停下了对新菜品的探讨。
池郁既无奈又习惯地和奎理对视了一眼:“怎么总挑饭点的时候来?”
大门是敞开的,斯黛敏·格林一靠近,就看到了屋内的两人在享用午餐,那正是她想遇到的,她维持着体面的礼貌开口:
“很冒昧在美好的午餐时间打扰您,能给我……”些食物吗?
斯黛敏顺着餐桌仔细一看,那些红色的食物,分明就是血!
原来……原来黑暗森林真的有食血怪!所以连野兽都不敢出现。快……快离开这里!
斯黛敏恐慌地转身跑了出去,顾不得情急之下撞到身体的疼痛,骑上了马,跑得越快越远。
奎理学着池郁说过的话:“也许是神的意思。”
池郁已经起身向外走去,不忘强烈指责:“神还不让人吃饭啦?”
却没有发现任何身影:“人呢?怎么一会就不见了。她刚刚说想要什么?”
“不知道,她还没说完就跑了。”
往回走的池郁正处于斯黛敏刚刚的视角,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桌子上都是血,她被你这个吸血鬼吓跑了。”
“你做的血制品,否则她也看不出来我是血族。”奎理并不接受只有自己被指责,指出了池郁也是同伙。
“好吧,半斤八两。只是一个小插曲,继续吃饭。”
人跑开了池郁也并不担心会在黑暗森林出事,她特地在附近摆了个简单的阵,足以掩盖人类的气息,除非她自己去狩猎野兽怪物,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斯黛敏跑了很远,没有见到跟上来的身影,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
“食血怪,居然和人类长得一样,如果没有餐桌上的血食,我根本无法分辨。”
逃离了食血怪的居所,才被恐惧压下去的饥饿感又涌了上来。而斯黛敏无暇顾及,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刚刚那道画面。
她从记忆中捕捉到了刚刚没注意到的地方,餐桌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名东方术士!那头浓郁的黑发和独特的装束,她一定没有认错!她居然是食血怪!一个骗子!父亲被她蒙骗了!
饥饿感再次涌上来,斯黛敏无力又悲戚,也许她就要在这片连阳光也照不进来的地方死去,结束她才刚想抗争的人生。
不!她不能在这等死,如果她一定要死,她应该在抗争中死去,她要去找那些食血怪,找那名骗子,哪怕她最终只能成为他们餐桌上的又一道菜,她也要从他们身上割下一道伤口。
斯黛敏又骑着马回到了那间屋前,她下了马鞍,褪去了马身上所有的马具。
“你自由了伙计,很感谢一路上你的帮助,你可以尽情地奔跑了,抱歉没办法再给你提供肥沃的牧草了,离开这里吧。”
马儿听不懂人类的话,却感知到了这名人类的情绪,不安地甩了甩尾巴。
斯黛敏安慰自己,连马儿也在祝愿她呢,她紧握匕首,决绝地向木屋走去。
小屋再次被不速之客闯入。
只见斯黛敏直愣愣地朝池郁跑来,要将手上的匕首往她身上刺。
斯黛敏的身手着实不快,甚至还有些笨拙,看得出来完全没有学习过,连想刺的地方也不是要害。池郁只是稍稍一偏,就躲过斯黛敏的刺杀。
斯黛敏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击被轻易地躲开,接下来就是她被惯性带得控制不住地倒下,眼见要被自己的匕首所伤,斯黛敏绝望地等待死亡的宣判。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阵天旋地转,斯黛敏在死亡的边缘被池郁拉了回来。
池郁主动用苏里安语解释:“我不是血族,不吃人,他是血族,但他也不吃人,桌子上的是动物的血,所以你不用担心。”
“你……会苏里安语?”斯黛敏愣怔道。侍女不是说她不会苏里安语?她果然是个大骗子!
斯黛敏手上的匕首还在,她再次向池郁刺去。
池郁又一次躲过:“还来,我说了我不是血族,我是人,自己人,别打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斯黛敏没有停顿,只要有一点可能,就是她不能放过的机会。
见说不通,这一次,池郁直接擒住了斯黛敏的手腕,顺手解开了头上的发带,将她的双手绑得结结实实不能动弹。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沟通了。”被限制住行动的斯黛敏只能老实地被按在椅子上。
最后的机会也被死死地遏制在摇篮里,斯黛敏已然在等待自己的血液被吸干,她控制不住自己产生的恐惧,唯一能做的,只有低下头,不让敌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池郁看到她这避之不理的样子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
“咕~”
一道轻微的肠鸣音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原来你是饿了。”池郁可算找到了突破口,她换回只有她和奎理能听懂的语言:“帮我把我今天的午饭拿来吧,还有新的餐具,她的腿没被捆,还有活动的余地,我不能走开,可不能让她再跑出去饿死了。”
“好。”再回来时,奎理手上的托盘,除了食物,还多了两杯水。
斯黛敏从未陷入过如此窘迫的境地,在没有反抗现实的能力、又无法决绝地死去时,自尊心就成为了凌迟自己的刑罚。她低着头,深陷在各种负面的情绪之中。
见状,池郁只得先给她点了个安神香,香上还多裹了一张符纸增强效果。
伴着淡淡的烟雾缭绕,她蹲下身,轻声地安抚:“你是不是感到很饥饿?先吃饭好吗?补充了能量,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好吗?”
轻柔的声音让斯黛敏慢慢放松下来,脑海中的思绪慢慢淡去,留下的只有身体本能感到的饥饿与疲惫。
“我需要食物……”斯黛敏喃喃道。
“是的,美味的佳肴。”池郁耐心地重复着,给予她安全感。
“好的……”
池郁无声地给奎理使着眼色,奎理便将手上的托盘递了过去。
“今天的午饭是美味的蜂蜜烤肉,用了柠檬和椒叶去腥,外层焦脆油润,内层丰厚多汁,还浇了小镇上卖得最好的花蜜,非常好吃。”池郁一边介绍着,吸引斯黛敏的注意,不让她察觉到自己正在解开她双手的丝带,以免引起情绪的反扑。
斯黛敏不自觉地咽了咽,可是喉咙干涩又空虚。
“好了,现在你可以享用你丰盛的午餐了。”池郁将奎理手上的托盘摆在斯黛敏面前,让她直面食物的诱惑,自然而然地,她不会再拒绝的。
“你的午饭给她,那你呢?”见斯黛敏已经顺利地开始进餐,奎理用仅能两人的声音询问着。
已经重新将头发束好的池郁无奈但坦然地接受:“再做就好了。”
池郁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可是积德行善的好道士,不一定主动去管,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她没办法置之不顾。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审视地看着奎理:“前几天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觊觎我的饭呢!”
奎理静默了一会,眼眸微敛,掩住了幽红的瞳孔,似是在反省自己,再开口时,却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也饿了很久了……”
池郁不满地看向那位疑似用可怜来抹去自己罪行的鬼:“胡说,你能醒过来就说明能量足够了,你就是馋。”
奎理却没有否认,直视回去,明晃晃的眼神直白又真挚,他真诚地认同道:“是,因为你做的很好吃。”
池郁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奎理的称赞,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又挑剔又只能自己下厨,自然就锻炼出这么一门厨艺。
“确实让你享到口福了,你可得好好工作,否则黑心老板不给饭吃。”池郁假意威胁地开着玩笑。
“好的,道士老板。”奎理也装作很认真听训的员工。
“什么称呼,真别扭。”池郁嫌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
进餐完毕后,得到能量补充的斯黛敏终于得以理智回笼,她的情绪和思考都稳定地缓和下来。
斯黛敏惴惴不安地攥着衣摆的一角,手用力得发白,终于,小心翼翼地询问池郁:“你真的是人吗?”
池郁给足了斯黛敏做心理建设的时间,等到她的问题后,池郁用十分确切、肯定的语气告诉她:“我是人,我不吃同类。”
给予了充分的答复,池郁又转为较轻松的语气:“你刚刚吃进去的菜肴,就是我今天的午餐。”
“抱歉……谢谢你。”斯黛敏有些不好意思,话语间没有说出口的停顿,都是斯黛敏对池郁感情转变的复杂:从一开始把池郁当成骗子,后因百合花事件,害怕她所说的预言,所以逃出王宫,却在黑暗森林迷路中碰见了她,把她当作食血怪或是食血怪的同伙,却被她救下,还吃了她的午餐。
但斯黛敏没有忘掉那桌血色的菜肴:“他是食血怪,对吗?”斯黛敏看向一旁安静看书的奎理。
以奎理的认知,在别人的领地不能干扰主人的决策,哪怕那边的斯黛敏提及到他,他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自顾自地翻阅着借钱买来的书。
“他确实是,但你不用担心,他是一只特殊的食血怪,他没有吸食过人血,也不喜欢人血,那一桌子上的血制品,都是从集市上买来的牲畜血。即便他真的想吸食人的血,只要有我在,他就无法做到。”
池郁这两日看了本侦探小说,学以致用地,用动机和能力向斯黛敏解释着,奎理不会伤害到她。
斯黛敏稍微安心了些,但对那位看似无害实则是食血怪的人仍旧无法放下警惕。
“我相信你。”斯黛敏想,或许池郁真是一位术法极强的高深术士。
“看你的相貌,似乎不是我们苏里安国的人,怎么会说苏里安语?”斯黛敏终于问出了她一直疑惑的问题,池郁在王宫时,分明还需要译者替她和国王交流。
“一些特殊的能力……”难道要说她没有防备地被吸血鬼喂了血?池郁抗拒地在心底摇头。
闻所未闻的能力!
斯黛敏懂事地没有再问下去,在王宫中,秘密是不能被活人知道的。
“你是怎么到黑暗森林里的?甚至还差点饿死。”池郁开始询问斯黛敏的来历。
到这时,斯黛敏却要隐瞒自己,在王宫中,池郁并没有和她正面遇见过,应该不认得她,她不能让池郁知道自己是从王宫逃婚的公主,她不能被送回去。
“我的父亲要让我和一位痴傻的男人结婚,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所以我想逃到康斯坦特国,他们不会穿过黑暗森林来找我的。”斯黛敏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没有假话,只是隐瞒了一些信息。
“既然如此,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再次前往康斯坦特国?又或者,你想回家?”
斯黛敏逃出来了就不会想回去,可是去康斯坦特……
“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所以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嗯……”池郁短暂地思考了一会,“你会算账吗?”
“算账?”斯黛敏抓到了机会:“会!我会算账!”
池郁将自己准备开店给血族卖牲畜血制品的一系列设想都说给了斯黛敏。
听完后的斯黛敏第一反应是:她岂不是要面对很多食血怪?
可这样的设想无论是对人类,还是对现在的她而言,都是一种绝对只有利而没有坏处的事。
如果食血怪们接受并习惯了血制品的菜肴,是不是就意味着,会少几个人民葬身在他们口中?
“但那么多食血怪……”斯黛敏仍有些顾忌,即便池郁很厉害,但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怪物,她真的能应对吗?
“惹事的来几个我抓几个,都绑起来给他们嘴里塞大蒜和符水,希图小镇教堂里的牧师也会很愿意给我提供圣水的。”池郁既然敢做,就有她的底气。
“你真厉害!”斯黛敏由衷地艳羡池郁这样具有掌控能力的人,如果她有武力或是权力,也不会只能逃。
池郁耳朵听得痒痒的。
“好了好了,今天一直在被夸,师长见了又要说我浮躁了。”
“为什么?优秀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如果我们不给予肯定,那为什么还要变得优秀。”斯黛敏不理解,她所受到的教育,优秀的人就是要被鲜花和鼓励包围的。
“也许,是害怕到此为止了。”池郁将自己代入到师长的心态中,大抵也能明白她的苦心,不过谁又不希望得到夸奖呢?谁又能面对夸赞毫不动容?池郁承认在这方面,她的道行确实还不够深。
“当然不会,今天吃到了丰盛的菜肴,明天也不会拒绝,只会为此而勤勉劳动!”斯黛敏作为公主所培养的气质和教养在这一刻体现了出来,她的措辞坚定且令人信服。
“我很期待未来和你一起共事。”这一路的仓皇狼狈,没有掩盖掉这位公主骨子里的骄傲,害怕过,挣扎过,仍不乏再站起来的勇气。
池郁握上了斯黛敏的手,坦然接受了她这份褒奖和信任:“合作愉快。”
奎理不知何时闪到了两人身边,跟着说了一句:“还有我。”
斯黛敏方才还自信淡然的仪态荡然无存:“噢我居然要和食血怪一起工作,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真是疯了。”
池郁忍俊不禁,在世间修行确实比在山上一个人学法术要有趣多了,多有人烟味。
“你会适应的,因为你还会见到更多的食血怪。”奎理装模作样地“宽慰”着斯黛敏。
“奎理·梵卓,你真的太损了。”池郁难得喊出奎理的全名,居然这样恐吓一位普通人。
奎理换回东方话控诉:“是她先对我有敌意的。”
“毕竟你是天敌,她的态度无可厚非。”池郁表示无能为力,“一起共事多担待一下。”
老板确实不好当,还要处理员工关系。她对为人处世也没有经验呢。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被语言孤立在外的斯黛敏参与不进两人的话题,不过她也有她的办法。
“我的房间在哪里?我想熟悉一下这里,你可以带我看看吗?”斯黛敏迎着池郁问道。
“好的,我带你去。”果然池郁被斯黛敏拉了回来,池郁领着斯黛敏向二楼走去,只给奎理抛下一句话:“奎理你自己看书吧。”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池郁一边向斯黛敏介绍日常居所,一边和她聊天。
“黛丝·温格,你呢?”斯黛敏·格林已经给自己编好了假名字。
“池郁,苏里安语的发音习惯可不好念我这个名字。”初见时她已经纠正过兰尔很多次了,后来兰尔就不喊她名字而是道士小姐了。
斯黛敏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发音准确。
“……真难念。”
“你可以叫我老板、店主……你喜欢就好。”人有时候也是需要知难而退的。
“我会努力的!”公主的骄傲不允许她轻易放弃,不过……在没学会之前,她还是称呼池郁为老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