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理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待他在新装好的吧台前坐下，是正好托着餐盘从厨房走出来的池郁。
“醒了？我就算到你应该很快能醒过来，明明观气都好好的。所以我还是给你做了饭，果然是我神机妙算。”池郁合上被翻看了一半的书籍，将餐桌清理了出来。
“你……”奎理·梵卓注意到池郁手边的书，只是用译典对照着看根本无法翻阅得那么快。在他晕过去后，维洛琳还是将血液强行喂给了池郁。
奎理的心沉了下来，他有些难受，像是饥饿下只能沉睡的那样无力的难受，像是讨厌的吸血冲动涌上来时的难受，不受控制，无能为力。
“对不起……”如果他没有给维洛琳留下讯息，她就不会来，也就不会……
池郁看苦了脸，她最不会就是安慰人了。
“小事小事，尽力过了就当是天命不可违嘛，天意如此。先吃饭，什么都没有吃饭大。”
池郁看得倒是很开，尽人事，听天命嘛，事已至此也不用太过计较，她又没什么损失，更何况最主要也不是奎理的错。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看，这书我现在读得可快了，我跟你说，这主人公居然敢离家出走，到最危险的永恒大陆去冒险……”
池郁快速岔开话题，这样他就不会再多想了。
“他碰到了什么？”奎理吃着新鲜出炉的餐食，旁边是池郁一边吃着一边讲故事，不算多生动，但很有生活感。是的，生活感，奎理想到了这个词汇。
吃过晚饭，奎理按照之前的分工，自觉地去洗碗和打扫，池郁感叹爱干净的鬼就是好，碗都洗得锃亮锃亮。
结束清扫的奎理朝池郁寻了过来。
“下午的工作还没有做。”
池郁正翻阅着那本还未读完的书，抬起头来就看到挽起袖子的奎理，指尖还滴着水，依旧赏心悦目。
池郁认为自己应当做个好老板。
“不着急，明天也可以，下午的事情也不是你故意的，不过……你有找到自己晕过去的原因吗？”
“我见到流动的血液会晕，从躯体流出的血，容器里的不会，动物的不会 。”奎理陈述着自己的症状，像一名接受了死亡宣判的教徒，没有波澜。
池郁感同身受：“那一定很难受！可得注意着点。”她晕船的时候烦躁又无力。下次她要用血画符的时候可得避着点他。
池郁向奎理热情地分享着下午的阅读体验：“看书吧！你买的书可都要被我看完了……这样的话，借条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抵掉一半，或者我再给你买本新的。”
人类……确实是一种有温度的生物，灼热，滚烫……
那张苍白而又虚弱的脸庞，油然而生地，有了笑意：“你都可以看，什么都不用。”
池郁也不在乎这点钱，但就是听着很开心：“那利息就给你免了吧。”
耀眼的笑容被刻进了那双深红的瞳孔里，兀地，又消失了，接着快速拉近，停在了规矩的距离。
池郁“审视”地看着奎理，“逼问”道：“越来越不像鬼了，你不会把我阳气都吸走了吧？”阴气好重的笑话。
“非常抱歉，术士小姐，让你有了糟糕的体验，您想要什么补偿？”在学习绅士礼方面，奎理就像是教科书上的模板，标准而又死板。
但池郁不懂这些，倒是看得很新奇，并乐衷于看奎理的表演，像是她在王宫里看到：沉闷的落地钟，冷不丁地弹出了一只报时鸟。
池郁托着下巴思考起来：“嗯……那就发挥一下你的见多识广，帮我多找几本好看的书，”
见得不多也不广的奎理，也就只比刚来苏里安的池郁多那么一些对人类社会的认知，其余时间不是在沉睡就是在面对那些胡搅蛮缠的同类。
“好。”奎理倒是欣然接受，已经准备好计划夜间的去处。
池郁又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映出虚大的影子，空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第二天一起早，池郁就找了块阳光相对较好的地方开始了晨课。
再一睁眼，就看到了一旁树荫下的奎理·梵卓，穿着简单的丝质衬衣，像是刚梳洗完，发丝还洇湿着，像是来不及打理，匆忙过来的。
“你结束了？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奎理急切的模样，仿佛慢一点就赚不到钱了 。
“不用着急。放心，店主我不会缺你一口饭吃的。”毕竟这么赏心悦目又干活勤快的员工去哪里找。池郁全然忘记了当初奎理的定位是合伙人。
看到那头银发，池郁有些心痒痒。
“需要帮忙吗？”她打了个响指，指尖的符纸瞬间燃成了灰烬。
“什么？”奎理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一道温和的风迎面扑了过来，却扬不起分毫地上的尘土，发丝随着风流动。待风止了，水也没了，发丝都条理地顺在脑后，奎理又回到了往常的优雅，但又多了几分随性。
“好了。是不是很好用？”池郁对自己展现的本事非常满意，想象了一下他如果自己想达到这种效果，是不是要在黑暗森林里跑上一圈？
阳光下的池郁自信张扬，奎理很难不被感触，他抿起淡淡的笑容，认同地回答道：“对，很厉害。”
听到想要的答复，池郁心满意足地走进树荫，唤他：“走吧！我们回去研究菜谱。”
“好。”奎理跟上池郁的步伐，从衣兜里拿出那条红色丝带，系上了自己的头发，用余光看了眼走在前方池郁的青色发带，默默地模仿着打了个相同的结。
“你的口味会不会比较挑剔？液体的你能接受吗？其他鬼会不会更喜欢保留原生态的腥味？还是去掉呢？做成布丁怎么样？我在王宫吃过，口感还不错。 ”
走在回去的路上，池郁已经开始发散起来。
“除去人类的血，我应该不算挑食。”
“去掉的最大的食谱还不叫挑食？只能说，你真是人类的好朋友，不过也好……”
奎理接了下半句话：“所以我们才能合作。”
“福祸相依！以前饿了不知道几百年，往后你就要迎接更广阔的食谱了。”池郁又想到了什么，不解地发问：“血族活那么久，就没有一个人想过烹饪吗？”
“……也许他们只会吃。”奎理也被问倒了，他哪里知道那些除了**和寿命什么都没有的同类，连本能都无法抑制的种族，就应该是一种低级动物。奎理厌恶起来，将自己也骂了进去，他对那该死的吸血冲动已经积怨已久。
“如果是见了血液就想吃的话，那确实等不到烹饪。”这样的种族实在有些矛盾，具备超越多数人类的能力，却保留着远古的习性，也许……这就是长生种的迭代更新：缓慢、迟钝。池郁没有深入探究，毕竟她也不是来撰写西方的山海经。
……
各式各样的香料整齐规律地被布在桌子上，餐桌前池郁和奎理面对面坐着，正开展着吸血鬼味觉的探索。
“这一味香料感觉是什么味道？” 为了记录食谱，池郁特地买了一本厚笔记，她的符纸也是有限的，可得省着点用，也不知道这里能否买到制作的材料。
“辣，很辣……”难得可见苍白的脸上充斥着红，池郁适时地递过一杯水，被奎理一饮而尽。
“有更形象的感受吗？”池郁觉得还不够详细。
“正午太阳直照在身上的味道。”奎理短暂思考了一会，尽可能地将感受形容出来。
池郁在笔记上给这味香料做好注释：辛辣，极度的辛辣。
“所以人类和吸血鬼的味觉差异还是挺大的，怪不得吃不了人类的食物。”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一一详细地记录。
"这样我们的工程可就有点多了。"第一次当老板，面对不小的挑战，池郁精神抖擞，充满了干劲。
“我会尽力的。”奎理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食物，在血族中也没有记载，他也无从参考，只能用自己的亲身体会去了解。
“那我们继续，你尝尝这个？”池郁指着一味植物。
一进口，奎理毫无防备地被刺激，冷不丁地做出了这一生最失态的表情，却又极其克制地没有让事态发展得更严重，硬生生直接将其吞下了。
这一系列动作都叫池郁看进了眼里，即便是忍住了笑声，也难以掩饰眼中的笑意，她只得转过身去，颤颤巍巍地在纸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非常酸。
没待她转回身，就感受到了背后实质感的凝视，池郁心虚地回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保守地抓了一点放进嘴里：“我也尝尝。”
好苦……
奎理这才收回了那道眼神：“继续吧。”
……
“怎么了？”池郁见奎理突然停下了动作。
“蒜……血族不能吃。”光是散发出的气味，就让奎理极其不适。
“原来你们不是百毒不侵的呀？”池郁惊诧地发问。
“不会死，但是会不舒服。”奎理默默地将蒜移远了些。
“会很难受吗？”池郁略微有些苦闷，那厨房切过蒜的刀还能给他们用吗？
奎理将池郁的苦闷看在眼里，是担心不能吃蒜了吗？
迟疑地应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没事的，死不了。”所以你还是可以吃。
池郁领会地点点头，懂了，如果有吸血鬼敢在店里惹事，她可以不用给他们喂符水，捣些大蒜汁就行。
也不知于血族而言，到底是福是祸。
……
一连几天，两人都在记录各种香料调味。
几味本地最常用的香料在血族口中都是极端的味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血族根本不会被这些食物所吸引……恰巧她的那锅火锅，都没有用到，还放了一些黑暗森林中原有的植物香料，则是奎理会喜欢的味道。
池郁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终于完成了，这几天辛苦你的舌头了，今天中午吃顿好的！”厚厚的本子被填满了一大半，全是两人这些天辛苦的成果。
按照奎理对火锅中几味调料的感受，说明烹饪的逻辑仍旧能行通，可以依照人类的烹饪方式进行，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借此池郁一连做了三样：辣炒血块、奶香布丁、柠味血茶。
牛血是她在集市上买的刚屠宰的新鲜牛血，按照她这几日调整的最嫩滑的比例加入了各种香料熬制后的水，凝结后的血块用猛火翻炒，加入调味，最后烹制出这样一道辣炒牛血。
奶香布丁同样也是新鲜的牛血，但调制的水略有不同，考虑到血族的饮食习惯并不一定需要熟制，做了两种：一是单纯冷凝后的，口感上肯定非常嫩滑；二是煮过之后的，为了不让口感变老，用开水慢慢闷熟，冷了之后，加入具有带奶香甜味的草本汁液，这样口感上各有不同，味道也会因血和调味在不同温度下的不同融合而各有特色。
柠味血茶则真的用了柠檬汁，既能能减缓血液的凝固，去除血液中的腥膻味，还同样能让血族能尝出独特的香味，加入了茶水，稀释了血液本身的粘稠，除了保存时间短，大概没有什么缺陷了。
“你连吃了好几天毛血旺，也该换换口味了，试试。”
托盘上的餐食被一一布在桌上，刀叉勺子都摆好，还有一双奎理的筷子，看上去倒真像圣布罗尼的高档餐厅。
其中也少不了奎理这通身气质的加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斯文又优雅。
但视野再放远些，就有些格格不入了，到底是长久无人居住的屋子，一眼望去，更像希图小镇上的酒馆。
奎理伸出筷子，率先品尝的是辣炒血块，刚入口时是呛口的辣，但更多是香味，辛辣感恰到好处，不会让没吃过辣的无从下口，大火翻炒快速出锅，外层有些韧劲，咬开还是嫩滑的口感，层次非常丰富，各种香辛料的融合，就像是在厨房进行的一场交响乐，由池郁指挥了一出精彩的演奏。
“非常好吃，口感和味道都很丰富，食欲大开。”奎理给出非常高的评价。
池郁满意地在本子上记下这一菜谱，可以作为招牌。
“味道我不敢说，但是我对口感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看来调味的逻辑也是没有问题的，你认为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没有，很完美。”奎理自认为他的评价十分客观。
“虽然你的认可让我很开心，不过修行永无止境，我觉得还是可以进步一下的。”
池郁突然觉得，奎理的挑食只是针对不食人类的血，吃到这些血制餐品更像是饿死鬼投胎，怎么都好吃。但回过头来一想，可能其他吸血鬼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池郁让奎理继续品尝。
奎理先尝试了生制的那一份，勺子轻轻挖动，光滑的红色镜面凹了下去，随即被金属截断，留下一道缺口。布丁嫩滑，一抿就化，裹着清甜的草本汁液，有浓郁的奶香气息却并不腻味，更像是吃了牛的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再到熟制的那一份，口感上没有生制的来得丝滑，但多了层次的体验，风味也经过温度的变化而变得更为复杂，多了些厚重，多了几分深度。
池郁听着奎理叙述对两种不同做法的布丁的感受，总结性地在笔记上记录：少年布丁，中年布丁。
或者更应该直接点，小布丁和老布丁。池郁想了想，还是没有划掉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