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程鸣竹收到帖子时已经将近黄昏了，其时他正在磨一把弯刀。他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乳白色的雾气四散漂浮，在金色的落日余晖下像是舞动的胡姬一般。
程鸣竹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待手稍微有点温度，恢复了知觉后才恭敬地接过帖子。他看到帖子的内容，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禁喃喃道：“原来都已经冬至了吗……对了，十三殿下可还在李嬷嬷府中？”
“回程将军，”皇后宫内的总管不胖不瘦，虽穿了一身动物皮毛，鼻尖却还是被冻得通红，他恭敬道：“殿下吩咐，说今日宴席可能会有些晚，也许您得宿在宫中。殿下让您不必驱自家马车去了，若是有什么变故宫中的车夫自是稳妥一些，他让您随他一道去便成了。殿下如今正在将军府门口候着您呢。”
闻言程鸣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他简单安排后进入马车时，叶禅云已经睡着了。他把头歪到一旁，抵住马车壁，睡颜恬静，一手执书卷，一手自然下垂——地上还落着一支毛笔，墨迹染黑了一小片车中铺着的地毯。
马车上炉火很足，确实令人昏昏欲睡。所以即便路途颠簸，叶禅云也未醒来过，程鸣竹也只把自己的狐裘团了团垫在了叶禅云脖子下，防止落枕。叶禅云的呼吸很浅，睡得很安静，其实也没别的什么，程鸣竹却这样看了一路。
殿下，我们真的没见过吗？
到了宫中不得驱车，皇后宫中的总管只在外边喊了一声“殿下”，叶禅云便惊醒了。随着他的起身狐裘也落了，落在他身上时又惊着他一次。
程 鸣竹率先下车，叶禅云则抱着狐裘紧随其后，刚一掀车帘子寒意就劈头盖脸地涌来。一阵天旋地转，叶禅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抱下了车，手中的狐裘也被人接走，最后披到了他身上。
一旁的侍从举着大氅僵住了，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谢谢。”叶禅云低下头拢了拢雪白的狐裘，小声对程鸣竹说。
程鸣竹却只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夕阳早就落了山，此时天空像墨一样漆黑，星月不见，四野寂然。琼楼玉宇间灯火通明，笙乐歌舞不歇。大殿里炭火烧得很足，暖融融的。
叶禅云与程鸣竹的座位在左侧，他们行过礼后就入了座。面前倒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只是几样简单的民间小菜和一盘盘的饺子，因为二人到得比较晚，所以宴席早已开场，其他人都已经吃了一些了。
待到宴会行至中旬，崇文帝抬手示意，鼓乐戛然而止。这时十二皇子起身行礼，说：“父皇、母后，太妃娘娘，诸位长辈。往年这酒令无趣得很，今日诸位兄弟姊妹都在场，诸位皇嫂与诸位姐夫也都在场，唯独儿臣孤家寡人，便由儿臣做这令官来制定规则如何？”
崇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待如何？”
“这飞花令因以花为题而著称。这春花、夏风、秋月、冬雪乃四时之景，今日便来个‘四时令’：此次与往年不同，每桌两人，一人一句，这既可以考验学识，又可以考验两人间的默契。哦，对了，四皇兄学识高，未免过于欺负人，所以今日不可当场作词，只可引用前人的诗、词、曲和文章中的佳句。若是谁说不上或谁接不上，那便两个人都饮酒。”
长公主以帕子掩面，却掩不住笑意：“当真是有趣，那从哪里开始呢？”
十二皇子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从一旁的花盆里折了一枝花：“以击鼓声为号，当鼓声停的时候，花在谁手上就谁来开头。”
突然响起一声筷子轻磕桌案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的人都听见。太妃款款起身，向众人说：“这人老了就经不起折腾，哀家也乏了，你们慢慢玩，哀家就先走了。”
“恭送太妃。”众人齐声道。
“来吧，开始！”待太妃走后，十二公主兴奋地拍桌而起。
“十二，不可如此没规矩。”皇后瞥了她一眼，呵斥道。
“是，母后。”十二公主低眉顺眼地回答，坐下了。
“太妃这是什么意思？”叶禅云听见九公主压低声音问驸马，“虽说她是长辈，可是这边所有人都在呢，而且还是这种时刻，她……”
九驸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你看今日秦家可一个人都没来，她能留到这时候已经不错了。”
“哦！是因为近来义国公私自扣下赈灾的银两吗？”九公主恍然大悟。
九驸马连忙夹了菜放到九公主面前的碟子里：“嘘，吃菜。”
“十三殿下？”程鸣竹轻轻拍了拍叶禅云的肩膀，“到我们了，你先说还是我先？”
叶禅云回了神，起身低声问他：“哪一个了？”
程鸣竹回答：“花，第二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叶禅云略一思索，开口说道。
程鸣竹却沉默了。
半晌无言，就在叶禅云以为他对不上伸手去拿酒时，程鸣竹突然开口：“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只是不知这林花究竟是不是真的“林花”，那朝来的寒雨和晚来的风又各指什么，或许只是他想多了吧。
‘花’和‘风’都过去了，很快便到了‘月’。‘月’是最简单的，也很是有趣。到六公主与驸马时，他们刚说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七公主与女驸马就接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八皇子起身后直接就愣住了，他身边的一个男人——也就是八皇子妃笑得花枝乱颤，最后两人被各罚了三杯酒。
酒过三巡，喝到尽兴的时候，除了醉倒的几个人以外，全都去投壶了。这个项目程鸣竹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外挂，他直接选择退出。叶禅云也不会，觉得无趣，就提议带着程鸣竹在宫里逛逛。
叶禅云还披着程鸣竹的狐裘，是刚刚侍从给他披上的，一圈白色的毛毛像雪一样，衬得人愈发红润可爱。这时他突然抬起头仰望天空，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在与手接触的瞬间就消融了。程鸣竹呼出一口白气，轻声说：“下雪了。”
月亮却出来了，北风呼啸，烟雾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了满天，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出细细的光。
叶禅云用手捏了捏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他对一旁跟着的侍从说：“今日大雪不便赶路，程将军留宿于本宫宫中。让人把宫里的炭火都照看好，万不可熄了冻着程将军。”
“是。”侍从领了叶禅云布置的差事就退下了。
程鸣竹突然捏过叶禅云的小指，赫然一个红色的冻疮，在他好似白玉的手指上十分显眼。程鸣竹皱起了眉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拢了拢狐裘，疾步走开了。
叶禅云不明所以，撑着伞回了寝殿。
呃，酒令瞎编的，不必当真，看个乐子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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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见欢（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