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若被丫鬟带了下去,青瓷很有眼色把陆衔霜带去另外一间厅堂里,需要询问的人数太多,陆衔霜使人去衙门走了一趟,叫来两个壮班给她打下手。
刚坐下,两人就到了,双手抱拳:“陆捕快。”
“来啦?”去桃家村把桃花的弟弟陈大柱带过来。
一听要带弟弟过来,绿叶顿时急了,她刚才太过激动,幸亏陆衔霜离开地快,不然就被她扑到身上,谁知道会不会动手。
好不容易在外头把儿子哄得不哭了,青瓷和朱弦那两个臭丫头狗仗人势板着脸把她带过来,谁知道刚站好,就听到噩耗。
比之前贾若被摁住的时候还有着急,噗通一声跪下开始磕头:“求大人饶命,我那弟弟不懂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啊!”砰砰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绿叶额头就肿了起来。
以往人刚跪下,就有丫鬟婆子上前搀扶,等她意思意思磕两个头之后,早就被人扶着站起来,又是新一轮声泪涕下。
可惜,陆衔霜没有混过内宅,不清楚妇人之间的龃龉龌龊,她不发话,青瓷和朱弦一动不动,其他几个姨娘在旁边看热闹,就连桃花一向不掺和其中,此刻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脸。
好家伙,绿叶究竟干啥了,几乎整个内宅都看她不顺眼。
“二十岁,两个孩子的爹,你和我说他还是个孩子?”陆衔霜都被逗笑了,女孩十几岁出嫁的比比皆是,怎么到了男人这儿,二十岁还是孩子呢。
她没有兴趣听绿叶哭诉还是一个孩子的弟弟究竟有多么无辜:“贾若诬陷谢蓁事实属实,如果你弟弟还是个孩子,那么教他诬陷谢蓁的人就是你。”
话毕,哭嚎声紧跟着停止,绿叶呆呆抬头看她,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宁儿看热闹不嫌事儿,给她解释:“大人话里的意思是说,你诬陷夫人,或者你弟弟诬陷夫人,让你自己选。”
绿叶的卖身契可还在夫人手里,真把人得罪狠,直接把她发卖,也不是没可能。
萍萍不怀好意掺和:“孩子,咱们贾若还是真孩子,不过真孩子都能说谎,二十多岁的孩子更能骗人吧?”
绿叶脸色变了又变,倏地起身扭头,狠狠瞪着萍萍,如果眼睛能够话做刀,她恨不得杀死对方。
“都给我闭嘴!”陆衔霜不耐烦听她们拌嘴,指着角落看也没看绿叶:“想不明白就去角落里跪着。”
绿叶刚跪下去,两个壮班架着陈大柱的胳膊把他推进偏厅,用力往腿窝一踹,膝盖在青砖地上磕出闷响,嘴里塞着快破抹布,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陈大柱自从进来之后,眼睛就不断乱看,此刻已经跪在地上,眼神还朝绿叶看去,等着这个从来都办好一切的姐姐给他解决问题。
很可惜,这次绿叶要面对人生最艰难的选择,低头盯着地面发呆,没有心思分给陈大柱,他只能无能狂怒。
嘴里破抹布刚扯开,就要骂绿叶,“你个赔钱货……啪!”话没说完,壮班一巴掌抽在脸上,“大人面前岂容你放肆!”脸颊立马红肿,缩着脖子没敢再开口。
陆衔霜抬了下手,壮班把人往前提了提,跪在她脚边位置,“贾若说,是你教他诬陷谢蓁,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听这个,陈大柱忙不迭地磕头,前额很快红肿起来:“冤枉啊陆捕快!那孩子满嘴胡吣,我不过是前儿去姐姐院里蹭了碗饭,哪敢教唆他说这种掉脑袋的话!”
他偷瞄了陆衔霜一眼,很快低下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绿叶性子懦弱,贾若又是贾连城唯一的儿子,她担下来肯定没事儿,但自己就不一定了。
“哦?”陆衔霜俯身捏住他的下巴,指腹的茧子家中力气捏了一下,疼的陈大柱梗着脖子要往后退,却死活无法挪动。“可是贾若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听着很真切。”
她平生最讨厌这种没有能力,趴在女人身上吸血,还老天第一他第二种的崽种。
陈大柱喉结滚了滚,汗水滑进眼眶,扎的眼珠子刺疼,使劲眨巴两下才好受一些。
“那是…… 那是我听下人们嚼舌根说的!我姐的院子里,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大夫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告诉他大夫人去了秀秀姨娘的院子里。”
陆衔霜眼神十分不善,陈大柱感觉自己心跳有一瞬间停止,呼吸跟着艰难许多,猛地挣开下巴上的手,大口大口呼吸,“这小兔崽子,定是记错了!定是他自己想讨好谁瞎编排的!”
绿叶猛地抬头,她不敢相信自己累死累活受尽委屈,到最后竟然换来弟弟的抛弃,话里话外竟是说自己把罪责往他身上推。
偏厅中几个姨娘捂着嘴角轻笑,绿叶不用扭头都能够描绘出她们满脸幸灾乐祸,轻蔑不屑。
从前她们就是这样看待自己,自己也看不惯她们,到了这个时候,不止其他人,就连绿叶自己,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亲弟弟,好一个赔钱货。”
当年贾连城五十两银子买下绿叶,她的卖身钱给陈大柱说了一个媳妇。后来进了贾府,但凡老爷有赏赐,她都给家里送去,只因离家的时候爹娘抱着哭,只说他们没用,还要卖闺女才能过下去。
一家子抱在一起哭的昏天黑地,临了爹娘把人送到门口,还说就算她进了贾府,一辈子都是他们家的姑娘,一家子不能生分了。
那个时候,不对,是直到刚才之前,她都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家的人,她的家人没有抛弃她。
可是现在,她终于不再确定,既然陈大柱都能脱口而出一句赔钱货,可想而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们背后怎么形容。
骂的没错,确实是个赔钱货,卖身钱都被人家全部拿走,还美滋滋以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
好事儿没有自己的份,掏银子的时候就是好女儿。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小时候就一直被叫赔钱货,她怎么能因为几句好听的就忘了从前受的委屈呢。
每次送银子回家,才会得到持续不断地笑脸,一但出事,就能一朝翻脸。
绿叶从来柔柔弱弱的脸头一次朝地上啐了一口,抹了把眼泪站起来,指着陈大柱的鼻子叫骂:“赔钱货?我这个赔钱货卖了五十两银子,你倒是光宗耀祖,走出去能值几个钱!”
众所周知,耀祖这玩意儿欺软怕硬,同样是女人,他能在陆衔霜脚下跪着砰砰磕头,那是因为他知道惹不起。
但是绿叶指着他鼻子骂,他绝对不能忍受,脸霎时涨成猪肝色,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羞得还是气的,嘴唇哆嗦半天:“五十两?五十两还不够老子赌两把,花楼的一天能挣上百两,你也好意思觍个脸显摆自己。”
绿叶的肩膀猛地一塌,背都佝偻起来,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不可置信看向陈大柱,“你竟然拿我和楼里的人比?”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惹得其他三人趁着低头的瞬间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耳朵。
绿叶一直以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自居,她再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从亲弟弟嘴里说出来这种话,顿时什么血脉亲情都好似污血一般排出。
脸色变了又变,赶在陈大柱再度开口之前,扭头看向陆衔霜:“大人,我举报,二姨娘的儿子是陈大柱的种,他此番就是为了把帮着二姨娘除掉我儿的继承权!”
“你胡说!”“放屁!”二姨娘萍萍和陈大柱一前一后怒吼,萍萍上前就要扯了绿叶的嘴,结果绿叶雄起,直接把她推到一边:“你来以为那档子事儿能瞒过我的眼睛吗?我告诉你们只有贾若是老爷的种。”说罢扫了宁儿一眼冷笑。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止其他人,就连桃花都神思不属,一会儿看看陆衔霜,一会儿看了青瓷一眼,青瓷又看向陆衔霜,陆衔霜无奈点头,她转身走出去。
见青瓷走出去,绿叶抬头一笑:“老爷早就知道自己种了药,买我回来当晚就把话说出清楚,满府的孩子除了我儿,谁也没有继承权。”
好端端查案,又拐到狗屁倒灶的破事儿里去,“啪”陆衔霜将茶盏顿在桌上,冷冷横了绿叶一眼,话音卡在嗓子眼里,耳边终于清净。
“陈大柱,秀秀姨娘死的时候你在哪?”
“大人,小的只是去姐姐院子里要钱,肯定没去杀人!”陈大柱一听陆衔霜在怀疑自己,吧唧一下又拼命磕头,生怕被当杀人犯抓回去。
可惜还有一个绿叶不让他好过,“大人,大姨娘死的时候他不在妾的院子里。”
青瓷适时回来,见五姨娘看过来,微微摇头,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眼眶红彤彤,鼻子一抽一抽,哑着嗓子朝陆衔霜拜下:“敢问大人,可抓到杀害我姨娘的凶手?”
“你是贾芃,是你第一个发现秀秀被杀身亡,陆鹏并且就在当场?”
“是我,那晚我写完文章去给姨娘看,却在半路上看到管家神色匆匆,结果,就发现我姨娘……”一句话断断续续,陆衔霜却听明白了,刚让壮班传唤马夫,正好看到萍萍撇嘴,突然想到贾芃是马夫的儿子。
头有点疼,事情怎么能这么乱,她感觉有好几团乱麻,恨不得把他们都杀喽,案子就结了。
等待马夫来的时候,桃花和宁儿互相冷笑,陆衔霜看向宁儿:“三姨娘,为什么秀秀姨娘死亡当晚,你要闯入五姨娘桃花的院子里去?”
宁儿不妨火烧到自己身上,一愣后很快反应过来,“妾当晚仿佛看到一个男人影子闪过,担心妹妹出什么事儿,这才闯进去确定她的安全。”
桃花冷笑:“这话说的不真,后宅里哪来的男人?”
“诺,陈大柱。”宁儿朝着陈大柱的方向撅了噘嘴,挑眉说道。
说话间,管家也走进来,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进来眼神便扫了所有人一眼,陆衔霜发现他在宁儿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旁人多。
“贾芃说秀秀姨娘死亡的时候,看到你从她院子外匆忙走过,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管家大呼冤枉:“大人容秉,小的那日去后门查看是听说好像有人,怎么可能去姨娘的院子里去,大少爷肯定看错了。”
“贾芃,你确定管事是从你姨娘的院子里出来的吗?”贾芃仔细想了想,神情有些犹豫,小声说道:“我不确定,那个人影好像是管事,又好像……”皱着眉头看了陈大柱,又看了看管事,脸色皱巴巴:“我分不清楚他们两个。”
管事不动声色,陈大柱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顿时怒了,“你这小畜生混说什么,老子那晚明明和宁姐儿的院子里……”
“陈大柱!”话还没说完,宁儿急的连忙打断他,期间看了管事好几眼,咬牙切齿:“那个时候我在桃花的院子里,更何况你和我借银子在秀秀死亡之前!”
“借银子?陈大柱和萍萍有些暧昧关系,他又是绿叶的弟弟,为什么会和你借银子?”
不等宁儿说话,陈大柱混不吝开口:“因为她和管家有一腿呗,为了不让我说出去,宁儿姐姐可是给过我不少会银子。”
“嚯!”一句话直接把宁儿和管家干蒙了,事情朝着不可控制控制的方向走去。
现在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互相证实,互相有把柄。
到头来竟然绿叶夺得头筹,陆衔霜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一群人思考。
按照绿叶的说法,除了贾若之外,所有孩子都不是贾连城的种,那么对方杀秀秀姨娘,完全没有必要。
之前第一次询问的时候,萍萍曾经说过贾芃是马夫的孩子,陆衔霜猛地直起身子,看向贾芃,他是否知道自己不是贾连城的孩子呢?
如果他知道的话,为了继承财产……
陆衔霜不敢继续想下去,她走到贾芃身前,突然问道:“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行动太过迅速,贾芃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悲伤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神情。
“我…… 我父亲是贾连城。”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马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陆衔霜突然有些激动,马夫可是和官银有关系,她迫切地想从一切消息中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番作态,成功激起贾芃的怒火,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仿佛又回到那日偶然听到关于自己的身世,他是贾府的大少爷,将来要继承家业的,怎么能是卑贱的马夫之子?
“是她逼我的!” 贾芃突然嘶吼起来,眼中布满血丝,“她非要查官银的事情,还要去刨马夫的坟墓,我劝了好多次她都不听,压根没想到事情暴露之后我会遭受什么!”
他猛地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她不在乎我,还口口声声说我不孝,笑话,我贾芃为什么要对着一个马夫孝顺。争执的时候,她从桌子下面抽出来一把刀,就横在脖子上,逼迫我,如果我不同意,她就死给我看!”说到这儿,贾芃突然面色狰狞,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唾沫:“既然她不想活了,我就成全她,正好下去和马夫做一对儿死鸳鸯。只要她死了,就没人知道我的身世。”
“后来我换了衣服,借着三姨娘的手把陆鹏惊出来,引着他去姨娘的房里,然后又去后门绕了一圈,惊得管事走一趟,把所有人的路线都集中在那一会儿。反正他们都和姨娘不和,不论是谁,你总会怀疑他们。”
陆衔霜看着眼前崩溃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招呼壮班:“把人带回去,亲自交给谢大人。”
“不用直接投入牢房吗?”壮班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落山,这个时候谢大人早就收笔了吧。
陆衔霜郑重摇头:“不管别的,连带笔录一起把人给他送过去,他肯定给你俩赏。”说完扔过去一个荷包,两个壮班顿时乐了,连连道谢,一把拽过贾芃出去。
终于结案,谢蓁笑嘻嘻走进来,又要请她吃饭,陆衔霜想到今晚刘啸虎已经准备好宵夜,摇了摇头:“衙门还有事儿没忙完,我得赶紧回去。”
谢蓁和桃花把她送到门口,再回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响起震天的哭喊声,其中绿叶最为愤怒:“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儿子是老爷唯一的血脉,你把我们都赶出去,只留下桃花和她赔钱货,难道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老爷爬上来找你吗?”
“午夜梦回?他敢上来找我不痛快,我就能徒手撕碎他!”谢蓁一把拦住桃花不让她开口,“赔钱货?你是在说你这个五十两吗?”手里卖身契啪啪作响,没看二姨娘和三姨娘已经不敢说话,偏她看不清楚行事。
绿叶好不容易拜托家里的束缚和阴影,早就畅想扶持儿子继承家业,当个老封君,一朝愿望落空,她怎么能受得了。
不管不顾指着桃花的鼻子质问:“就算不是赔钱货,可她闺女根本不是老爷的,你这样对得起老爷吗?”
“绿叶,你是不是忘了,贾连城是赘婿,这宅子是谢当家的,你的儿子,和当家的有什么关系。”桃花冷笑,看不清楚形式的蠢货。
绿叶眼眶中布满血丝,忽然声音卡克,所有表情全部僵在脸上,茫然看过来。
桃花:“从来没听过赘婿的小妾和孩子还要当家养的道理。”
“可谢明理是女孩。”
“嗤,女孩又如何,她进了谢家族谱。”
“你和她们废什么话。”谢蓁笑着拍了拍桃花的背,身边丫鬟婆子一拥而上,把人撵出谢宅,一针一线都没让人带走。
出了大门外,萍萍把儿子往死狗一般的陈大柱身边一推:“你儿子,自己带回去吧。”转身朝城外走去。
宁儿牵着儿子的手,可怜巴巴看向管家,管家刚被辞退,叹了口气,只能带两人回家,至于家里的夫人和孩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陈大柱带着萍萍生的儿子,绿叶牵着贾若,沉默地跟在陈大柱身后。
机关算计,到头来一场空。
至于桃花在其中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则坐在椅子上,哈欠连连,却依旧挡不住谢蓁兴致勃勃一个接一个头面,绸缎在她身上比划:“等陆鹏来下聘之后,我再和陆捕快好好商量婚礼该怎么办。”
“姐姐~”桃花一想到终于能够嫁给陆鹏,他等了自己这么多年,就忍不住眼眶含泪。
惹得旁边谢明理仰头发问:“二娘嫁给二爹爹,以后有了小宝宝,还会喜欢明理吗?”
桃花一把抱住谢明理,没忍住流下眼泪,急忙撇开头擦掉,哽咽着嗓子:“二娘怎么会不喜欢小明理呢,二娘最喜欢小明理,可是你以后是姐姐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把二娘说出去,明白吗?”
谢明理认真点头:“明理明白,外面的穷男人都想要吃绝户,明理是娘亲唯一的孩子,我们母女二人其利断金,绝对不能给别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谢蓁刚出去净手回来,正好听到谢明理小小一团满脸认真,把小面团子抱在怀里亲香:“孩子知道,你不用每天说一遍。”看看她家大姑娘多么聪慧明理,女孩子又如何,可比那几个男孩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