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勉像是醉了一样,一脸痴态。
梦神扯住杜勉的衣领摇晃,像是要把他脑子里进的水摇晃出来一样。
杜勉感觉头更加眩晕,说不清是世界在乱转还是自己在乱转。
梦神见摇晃不顶用,就抓着他的手臂给他按揉,就好像杜勉是个久病初愈的人,肢体肌肉需要活络一下。
杜勉的胳膊、腿被一阵搓,他的脑子渐渐有点醒神了。
“韩子御?”杜勉伸手抓住梦神乱按的手臂,迷糊地叫了一声。
梦神抽回自己的手臂,跟杜勉面对面坐定。
杜勉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出了断层。他想起了梦神,想起自己穿过屏障后,五感丢失。然后他醒来,却完全忘记了梦中之事。等他再睡觉时,他又陷入那种死寂的,漆黑的,五感丢失的状态。他睡多久,这种状态就持续多久。什么也不能做,只有漆黑,死寂寂静陪伴着他。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飘荡,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不存在了。然后天亮了,他醒来,再次忘记梦中之事。整个四月份都陷在这样的循环里,梦中的杜勉越来越没有活力,越来越浑噩,现实中的杜勉身体抵抗力与思考力也在下降。他不仅第一次月考时没有守住年级第一宝座,四月末的期中考更是砸得一塌糊涂,别说是年级第一了,班级前五都掉出去了。
“清醒了吗?”
听到询问,杜勉回神,看向对方的脸。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梦神站起来,说:“起来活动活动吧。”见杜勉没动,梦神伸手将杜勉拉起来,杜勉就听话地跟着梦神走来走去了。
走了一阵,杜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问:“这是怎么回事?白天的我怎么失忆了?”
“你不该离开你的梦。”梦神说。
杜勉想起以三栋为中心的那片区域,沉默,他有些怪梦神没早告诉自己。他看看四周,发现这里是那处山顶。
杜勉走到悬崖边,径自跳了下去。他在下落时回头看了一眼,见梦神站在山顶望着自己,并没有跟下来。
杜勉落到小超市旁边,进去拿了瓶饮料喝,然后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往自己的床上一躺,一副准备入睡的架势。可惜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重新坐起来,走到隔壁老师的房间。房门依然是锁的。杜勉拿锤子将门砸开,一片虚空映入他的眼中。杜勉将手往里伸了伸,见手没有消失,便试探着将脚也伸进去,继而整个人都跳进去。他伸着胳膊,在这片虚空遨游了一会儿。某个瞬间,他忽然发现手不见了。他连忙停下,将手收回,借此发现了这片虚空同样存在边界。
杜勉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他视线落在墙角的收纳箱上,他想起那是韩子御的收纳箱,他没亲眼见过韩子御开那箱子,所以并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杜勉想到老师房间自己没进过,梦中打开房间就是虚空。韩子御的收纳箱现实中他也没见过,那么打开了也会是虚空吗?
想到此,杜勉站了起来,朝着收纳箱走去。他毫不迟疑地将盖子掀开了,出乎他意料的是,里面并不是虚空,就单纯是个空箱子。杜勉跑出房间,来到厨房,去开厨房的碗柜。每个柜子打开,里面都是空的。这是不合理的,老师偶尔会做饭吃,杜勉当然见过老师家的餐具。可是现在,杜勉并没有见到餐具的影子。这种异常更显出梦境的失真了。
杜勉走出屋门,下了楼。他坐在小超市门口,仰头看天空。天空是灰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成型的云彩。梦神也始终没下来。
杜勉觉得无聊,想脱离梦境,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进超市找了块手表,想看看时间,然而表是停的,表针根本不走。
杜勉蓦然想起梦神的那句话,“只有你是活动的。”看来真是这样。杜勉忽然产生一点窒息感,原来三维世界像画一样凝固不动时,会那么让人憋闷。杜勉很想有点什么东西能动一动,哪怕是风也好。正这么想,耳后的头发忽然一颤,像是被什么吹了一口气。杜勉吓一跳,他甚至以为是梦神站在自己身后了。他猛地回身,身后并没有人。四周寂静,超市内这没来由的风,让杜勉不再觉得憋闷了,他现在有点害怕。
杜勉走出超市,来到临界处,漂浮着将腿伸进去,像坐在悬崖边一样坐在那里。他想翘个二郎腿,可是里面的腿仿佛不存在,根本做不到跷二郎腿。杜勉只好作罢,双腿平放,好好坐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截肢的人。不知坐了多久,他体感是过了大半个小时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左腿忽然被什么打了一下,他吓得赶紧把腿收了回来。
他的腿看起来好好的,并没有遭到袭击的样子。他想到刚刚触碰的力道,也不是很重,好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撞过来了一样。
杜勉略一寻思,决定再试探一次。他将腿重新伸了进去,几乎是立刻,他感觉有什么贴到了左腿上。他忍耐着没收回左腿,然后那触感忽然自己消失了。
杜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将大腿收回,调转方向,将头伸了进去。
视线立刻一跳,明明他人躺在三栋楼前,眼睛看到的景物却是三栋的侧面。又过一阵,视线像有自己的灵智一样,跳开了。眼前忽然变得一片白。
杜勉惊奇地瞪着眼睛,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移动。前方好像有个人形轮廓出现了,像是个人的背影。杜勉很想看看那是什么人,可是视线不听他使唤,拐弯了。眼前又白了一会儿,然后侧方又出现了一个人。这次视线直直飞了过去,杜勉得以看清那个人是谁。
尽管视线飞过时没有停留,可杜勉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他自己。他看到自己站在那里正在触摸自己的肢体,像是在确认它们是否存在。
杜勉始终静静躺着,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多次偶遇自己。有一次,他看到自己像片叶子一样飘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还有一次,杜勉看到了梦神,可是梦神却像看不到自己一样,自顾走路。杜勉想跟梦神打个招呼,然而他无法发声,他甚至让自己停下来都做不到。
杜勉就一直这样躺着,观察着,躺到不知不觉失去意识,然后梦醒。
这次杜勉没有忘记梦中之事,他感觉自己头脑也变得清明多了。白天,他正常上课,不时陷入沉思。
晚上,杜勉入梦,跟梦神大眼瞪小眼。
杜勉觉得山顶没什么意思,他对下方的属于自己的梦境比较感兴趣。他问了一声梦神要不要下去,梦神摇头,杜勉便自己跳下去了。
还是来到临界点,还是将头伸进去躺在那里。
杜勉感觉视线跟自己分离还挺好玩的,很迷幻。他静静躺着,忽然觉得有谁拉住了他胳膊上的衣服。他连忙坐起来,头从屏障外收了回来。然而屏障内并没有人拉自己,他身边空荡荡,只有自己他一个人在这里。杜勉重新躺下去,头一伸,又觉得有人拉他,而且是扯着他不知道往哪里去。杜勉总以为他的躯体动了,总是把头缩回来看。然而每次都是错觉,他的身体好好躺着,根本没动。杜勉再次躺下后,感觉袖子被人扯着,他就伸手去捋袖子,什么也摸不到,就说明是幻觉,没有东西拉他。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拉扯感终于消失了。杜勉再次陷入平静。
杜勉躺着,抬了下手,试图按自己额头。然而手挥舞了数次,始终找不到头,他的头好像没了。杜勉被自己逗笑,这样玩了一会儿,就把手放回去了。他想象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各种奇怪画面还是映在脑海中,有时他看见屏障内的楼,有时是一片白,或者一片黑,毫无规律。
杜勉保持着只有头在屏障外的状态,屏障内的两手则互相靠近,无意识地摸了摸指尖,摸到小刺便将之拔下。疼痛让他回神,于是他用意志控制自己不要去乱拔手上的倒刺,转而双手握拳,分别露出大拇指和食指。先左手食指和右手大拇指按在一起,然后左手大拇指和右手食指在上方相合。与此同时,松开前两指,换到后两指的上方相合。如此循环。每只手的拇指与食指就像两只脚,不停迈步,每次迈步都交错踩在另一只手的食指与拇指上。杜勉用这种方式计时,指头相合两次算作一秒,杜勉便数个1。就这样数下去,一直数到五千多,杜勉忽然感觉自己的头被打了一下。
杜勉连忙把头缩回来,莫名奇妙地揉了揉脑门。杜勉将手探进去,想看看有没有东西打自己的手。然而并没有。换腿,还是没有。杜勉不信邪地重新伸头,然后头就又被打了。杜勉感觉头被打得不疼,就忍着看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杜勉发现那力道不重,不像是专门打人的,而且方位乱七八糟,简直像个瞎子在胡乱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