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草发芽

晚上回来,见老师在家,杜勉便把住宿费交了。这晚杜勉却没有再去翻英文原版书,一副完全不记得那本书存在的样子。韩子御也没有看那本,它像化石一样和英汉词典一起凝固在桌面中间吃灰。

杜勉决定重新开始啃《水浒传》,因为一段时间没看,他已经忘光了,这次他打算认真一点,争取在这学期结束前一口气把它看完。等暑假时候他就可以去看《三国演义》了,《红楼梦》则等初二再说。

大概也是要月考了,杜勉的注意力便挪到了学习上。月考虽然不进行年级排名,可是有三班的韩子御在,杜勉问成绩也方便。只要问问韩子御班的第一名考多少分,杜勉就可以知道自己月考是不是从年级第一宝座掉下来了,毕竟韩子御班可是实验班,好学生最集中。上次期末考,一班的第一名才考了年级第八,一看就没实力,不足为惧。

一周眨眼过去,周末杜勉回了一趟家。周日返回时,杜勉在老师家楼下看到蜷着身子蹲在楼梯间的韩子御。

杜勉问:“你怎么蹲在这里?”

韩子御尴尬地笑笑,说:“钥匙不见了。”

“你不会骗我吧?”杜勉有些意外,他补充说,“我知道今天是愚人节。”

韩子御却摇摇头,说:“没有骗你。”他表情严肃认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杜勉总觉得韩子御的样子有点刻意,可是确实想不出对方什么时候骗过自己。韩子御总是一本正经,显得人诚恳正派。

想到没有钥匙就进不了屋,因为周日老师常常不回来。杜勉问:“那现在怎么办?”

韩子御说:“我给老师打过电话了,她叫咱俩去她婆家待一下,晚上她再来接咱俩。”

杜勉“哦”一声,又问:“老师婆家在哪?”

“跟我来。”韩子御当先走出楼道。

杜勉跟着韩子御,一直跟到楼后方的小路上。小路横在前两人面前,路这边是高高的林业园家属楼,路那边却是一排平房。

两人沿着小路往西,往镇中心的方向而去。

杜勉问韩子御:“这条路通向哪里?”

“尽头左拐是镇中心,右拐是砖瓦窑。”韩子御答道。

“那你回家岂不是也能走这条路?”

“能,但我喜欢走大路。”

“为什么?”

“安全。”

“我们天马镇不安全吗?小路都不敢走。”杜勉疑惑,他好像没听到什么消息。

“走小路可能会碰到大侠。”

“什么大侠?”

“就是要饭的,精神也不太正常,穿得破破烂烂。”

“啊?还有这个吗?我从没看见过。”

“没看见最好,听说打人。”

杜勉像听天方夜谭似的“嘶”了一声。

两人边聊边走,韩子御忽然停下来,原来已经走到头了。韩子御看着那排平房,从头数了数,往原路返回,嘴里念着:“一、二、三,第四家,好像是这里。”他脚步轻缓地靠近大门口。大门是黑色铁大门,锁着,但上面有个小门只是虚掩。韩子御推开小门,探头往里望,喊了一声:“有人吗?”

屋内窗户上人影一晃,有人开了屋门。那是杨传芳的婆婆陈桂花,她看着五十左右的样子。陈桂花站在门口冲韩子御招手,嘴上连说:“外面冷,进来,进来。”

韩子御于是当先进门,带着杜勉进了屋。

“芳芳都跟我讲了,你俩就在我这待着,等晚上她回来就接你俩走。”

“谢谢阿姨,打扰了。”韩子御点头向她道谢。

陈桂花笑得五官乱飞,说:“叫啥阿姨啊,我都是奶奶喽。”

韩子御抿嘴笑笑。“您看着年轻。”话说得平铺直叙,用他那特有的不含情感的腔调,很客观描述的感觉。

陈桂花说着“老啦老啦”,嘴却合不上。她将韩子御和杜勉来回看看,对韩子御说:“你是韩子御吧?他是杜勉?”

“对。”

杜勉连忙也跟上一句:“阿姨好。”

陈桂花再次被逗笑了,她仔细打量了杜勉的面相,一边点头一边说:“挺好,很有书卷气。”她让两个孩子在烧得暖融融的炕上坐,又拿花生又拿瓜子,这些都被装在一个竹编的篮子里,还掺杂了几块奶糖。

陈桂花问:“你俩都没戴眼镜,视力挺好吧?”

两人都点点头,说挺好的。

陈桂花感慨说自己儿子从小就戴上眼镜了,希望以后孙子别跟儿子似的那么容易近视,像芳芳就好了。芳芳当老师呢,都没戴眼镜。

陈桂花又问他俩学习是否要学习,如果学习她电视就放小点声。

杜勉书包里背得都是干净衣服,他自己不爱洗,周末总是把脏衣服背家里去,换干净的再背回来。所以现在杜勉就算想要学习也是没得学的。

韩子御书包里虽然有书,但看来他也没心思学,于是两人都表示不学,周末最后一个晚上打算休息。

陈桂花又问两人有没有要看的电视节目。两人表示没有,就跟着婆婆一起看《再见阿郎(三)》。

杜勉想到自家的电视,上午妈看《刁蛮公主》,下午爸看《亮剑》,晚上爷看《刘老根》,那电视是一点不闲着。

杜勉悄声问韩子御他家里人都看啥电视,韩子御说他家没电视。其实爸爸家里是有的,只是他不咋去爸那,平时在妈这里生活,所以提家里就是指妈家。他妈不爱看电视,就没置办。

晚上韩子御和杜勉没有出去吃,被留饭了。本来是不好意思在这里吃的,但陈桂花说他俩的份已经做出来了,不吃会浪费。两人于是恭敬不如从命,吃到了陈桂花亲手熬得大酱,腌得糖蒜、黄瓜。

杨传芳是大约晚上八点过来的,她没在屋里多待,在门口把两个孩子叫出来,对陈桂花说了声“妈,我们走了啊”,就离开了。

杨传芳说她本来有四把钥匙,但是被她搞丢了一把,一直没去配,另外两把则分别在她和老公手里。因为韩子御说也许是衣服脱下时钥匙滑出去了,可能在房间里,所以就让他回去找找看。如果找到了更好,找不到老师就抽空再去配一把。

韩子御进屋后便在自己床边翻找起来。杜勉站在他身后看着,目光四处寻觅。他们房间没有挂钩,平时脱下来的衣服都堆在床上。他俩也不叠被,杜勉想着也许钥匙会卷在被子中,就叫韩子御把被子拿下来抖落一下看看。韩子御依言拉住被子扯到空中,只听“叮”的一声,钥匙掉在了地板上。

杜勉立刻蹲下把钥匙捡起来,递给韩子御。

韩子御放下被子,接钥匙时说了声“谢谢”,面露喜色。两人此时靠得有点近,韩子御一出声,杜勉就笑了出来。原因无他,他闻到一股糖蒜味儿。糖蒜好吃是好吃,缺点是味儿太大,吃完久久不散。杜勉想到自己也没少吃,赶忙闭紧嘴,退开了。

韩子御不知杜勉笑啥,他将钥匙收起来,没再放裤兜,而是放进外套兜里,还顺手把兜上的拉链拉上了。他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跟坐在客厅地板上的老师说了一声“钥匙找到了”,回来坐在床边,脸上表情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杜勉见没什么事了,便跑去卫生间刷牙。他想到自己以前刷牙没这么勤,自从搬来跟韩子御住,他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韩子御在卫生间刷牙。他俩有个习惯,就是出门不关房间门,进门才关。卫生间跟他俩房间相邻,门又是磨砂玻璃,洗手台就在门口,房间门不关的话,就能听到洗漱的声音。杜勉知道了韩子御每晚都会刷牙,想到自己不刷的话就有点怕人家笑话,于是也养成了睡前刷牙的习惯。

晚上两人早早入睡。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杜勉先醒了。他捂着肚子直奔卫生间,蹿了好半天。等回来时,杜勉想重新躺下,可是感觉床板冷得厉害,根本躺不住。他只好把衣服都穿上,围着被子对桌而坐。

韩子御被闹钟叫醒时,睁眼发现屋里不是黑的。他转身看一眼,见杜勉正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电看书。

韩子御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杜勉哼哼了一声,说肚子疼。

韩子御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慢慢起身,把屋里灯打开,然后去卫生间洗漱了。等他回来,见杜勉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床边。韩子御问他“洗漱过了吗?”杜勉说“完事了”。

两人出门,杜勉说:“你有没有觉得昨晚睡觉很冷?”

韩子御说:“供暖好像停了,不过我没觉得冷。”

“为啥我这么冷?”

“是不是你被子太薄了?”

“可能吧。”杜勉的被子是从家里拿来的,那还是他爸妈结婚时买的被子。杜勉家里的被子都是手工棉花被,他妈每次拆洗都满屋线头、棉絮,洗一次薄一次。

晚上放学回来,杜勉盯着自己的被,仿佛能盯出花来。他试着将被子铺一半盖一半,但是他被子太小了,那只是个一米五的单人被,也就他现在个子还没窜起来,盖着刚刚好,想连铺带盖那是不可能的。杜勉于是将自己的厚外套铺上,晚上躺在外套上面。然而第二天一早,杜勉又被冻醒了。看来外套还不够,等到再次来到晚上,杜勉把另一个外套盖在被子之外,睡得像个汉堡。可惜还是无效,早上该冻醒还是冻醒。

韩子御看他对着被子折腾来折腾去,早上依然跑肚,就对他说:“要不你盖我的被子吧?”

杜勉惊讶反问:“那你盖啥?”

韩子御说:“咱俩一起盖,盖双层被子,就不会冷了。”

两人的上下铺当然都是单人床,睡两个人会很挤。好在他们俩都不胖,晚上韩子御过来杜勉的床边,将他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两人一起躺下竟然都不会触碰到对方。杜勉意识到主要还是韩子御太瘦,而且韩子御是侧躺着面朝墙,所以杜勉才觉空间充裕。杜勉还发现了韩子御的被子非常轻、非常软,他有些怀疑这么轻的被子真的保暖吗?他问韩子御:“被子里是什么?”韩子御说:“羽绒。”杜勉说:“难怪这么轻。”这一晚,杜勉睡得很香,不仅没被冻醒,还睡得很暖和。

后来两人就天天一起睡了,一直睡到第一次月考结束。

某天晚上放学回来,遇到同路的张琦,不知怎么,聊天就聊到了天气转暖上。韩子御说张琦:“你这么早就把厚衣服脱掉,小心晚年老寒腿。”张琦说:“这还早啊,小草都发芽了。”韩子御说:“暖气停了,可还有倒春寒。这几天晚上我和杜勉都睡一块儿的。”

张琦吃惊道:“啥叫睡一块儿?你俩睡一个被窝啊?”说完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杜勉被笑得有点尴尬,很想掩饰一下。可韩子御一脸正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多心了。不对,要说多心,那还是张琦先多心的吧?所以不是杜勉思想不纯洁,是张琦不纯洁。

杜勉觉得一定是他们城里人太矫情了,像自己农村的就不讲究那么多。杜勉去他大姨家时,大姨家就一个炕,大姨一家四口再加杜勉妈和杜勉,六个人睡一排也很正常啊。于是杜勉继续心安理得地跟韩子御睡一张床,直到五一劳动节放假回来,韩子御说两人睡有点热了,然后搬回了自己的床铺。

而就是这晚,梦中的杜勉被一双手拉着,下落,下落,直降落到一处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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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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