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罚张其瑞在朝中引起不少轰动。
第一个不满的就是丞相裴秉忠,他本意扶持张家世子做傀儡,用来对付卫含章。
如今世子爷折了,好在姓卫的也贬去了代县,结果差强人意。
只是裴秉忠被张太后施压,碍于年少时那点情谊,不得不替张太后的侄儿求情。
他站在文官首位,手持笏板正欲进言时,坐在小皇帝下方的摄政王忽然睁开眼睛,不轻不重看了过来。
摄政王的眸子狭长,略微上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警告意味。
裴秉忠的心一沉,压下笏板不再多言。
下朝后,他特意跑了一趟李长意的王府,想问个明白,却被拒之门外。
裴秉忠脸上圆滑的笑容有些僵硬。
“吱呀”一声,府门打开,抱着剑的黑衣少女拱手道:“主上有令,裴大人只管做好边关的生意,朝中的事少掺和。”
裴秉忠在心里暗骂,面上不动声色:“萱姑娘,在下差点没认出来,什么时候取悦男人的舞姬也能代替王爷了?”
李萱依旧恭敬:“话已带到,恕不远送。”她和从前判若两人,素面朝天,不再刻意去施妆模仿李慕贞的长相。
燕行止曾问她,是做替身还是做剑客,她选择了后者。
王府的门重新关上,裴秉忠脸上的笑也一点一点淡下去。
他回到马车,走出几里路才敢开口怒骂:“疯子。”
和他这样玩弄权术的老臣不同,李长意的目光似乎放在边关。
那些通敌叛国的事若没有摄政王授意,裴秉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做。
他最多就是在李长意与匈奴人勾结的局面下,动动心机除掉了自己的眼中钉,以达到稳固权势的目的。
裴秉忠曾以为他和李长意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看来,那人无心权位,反而想要灭国。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他悔不当初,此刻只想下船。
*
散朝后,李承临回到寝宫。
他推开南面的轩窗,往外抛鱼饵去喂池中的锦鲤。
池面溅起水花,似听到什么动静,聚集的鱼群瞬间散开,躲到荷叶底下。
李承临轻甩指尖,没有回头,对藏在他身后暗影处的人道:“陆铭,朕说的不够明白吗?”
为什么去而复返?
听言,锦衣卫指挥使陆铭单膝下跪,朱红色的曳撒垂落在地,他寒声道:
“臣心有不甘,陛下让臣去代县暗中襄助卫含章,臣本不该抗旨,只是臣与他尚有些私仇,怕影响任务。”
李承临轻敲窗框,良久才道:“私事?是因为女人吧。”
陆铭凌厉的眸光微闪。
“朕听闻,红袖招里的花魁,那位芍药姑娘曾是你的相好,后来她又让卫含章做了入幕之宾,拒绝与你相见。”
两男争一女,话本里常见的烂俗桥段,毫无新意。
陆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承临仰头道:“就非她不可吗?”
放着好好的世家贵女不要,偏要一个青楼女子。
陆铭沉默了一瞬,而后双膝跪地,郑重道:“若陛下也真心爱慕一个人,定会明白臣的心意。”
“朕明白。”李承临转过身来,再也不见昨夜的狼狈和脆弱,在人前他依然是年少有为的天子,也依然把大局看得比情爱更重。
“实不相瞒……”他轻笑一声:“朕比你更厌恶卫含章,但没办法,裴相依附摄政王,朕想扳倒他们,就必须提拔卫家人。”
“有卫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在,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李承临话落,似有些疲倦:“陆铭,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是,臣领命。”
等他走开,李承临唤来赵喜,还没开口,后者就有眼色地说:“陛下,长公主近来都住在道观,风平浪静。”
李承临眸色翻涌:“朕没问她。”
赵喜低头笑道:“是奴婢多嘴了。”
李承临继续冷着脸:“花浇的不错,滚出去领赏,别烦朕。”
*
山上的岁月比山下漫长。
和李承临吵架后,李慕贞就搬到了道观,小皇帝理亏,也不敢派人来接她。
倒是沈大小姐隔三差五来看她。
李慕贞瞥了一眼不停吃杏的少女,叹息道:“我摘一个,你吃一个,沈归月,不是我小气,是吃多了伤身。”
红衣少女摆摆手,两颊微鼓,化悲愤为食欲道:“呜呜,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日头渐热,李慕贞拿起幂篱遮在头顶,无奈道:“柳鹤先前要带你回家见爷爷,是你不要,如今汝阳王要给嫡孙选妃,你又难过。”
真是和天气一样喜怒无常。
沈归月把杏核吐到手里,声音渐弱:“我只是没准备好。”
她大概是想向好友寻求安慰,李慕贞却没有再纵容她:“大小姐,没有谁会一直等你。”
“我不是帮着柳鹤说话,可你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他每次都主动想牵起你的手,你又每次都甩开他。”
沈归月低下头,抿了抿唇。
山风拂过,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乖徒儿,你去看看阿衡吧,他不太舒服,人好像快不行了。”玉清真人的语气有些着急。
“归月,师父在喊我。”李慕贞拍了拍沈大小姐的肩膀,背起竹筐走出杏林。
沈归月继续反省,她盯着脚尖,直到视线内出现一尾拂尘。
“沈小姐,贫道想替徒儿道个歉。”玉清真人声音清淡:“她不知你的来历,所以也不能理解你的犹豫,望你谅解。”
沈归月抬头笑了笑:“道长,您曾跟我说过有机会回去,所以我不敢用情太深。”
“可是……阿贞还有柳鹤,都已经让我舍不下了。”
玉清真人微笑:“不若随缘?”
与其考虑未来的离别,不如珍惜眼前的岁岁年年。
“回去也好,留下也罢,不必强求,听凭命运的安排。”玉清真人摘下枝头的杏:“你此刻心里最想要什么,就去做吧。”
沈归月恍然大悟,她朝对方施了道家的拱手礼,转身往山下走。
那小子不是选妃吗?
她也能参加。
“……”
“哎,年轻真好呀。”玉清真人咬了口杏,还挺甜。
他走出后山,发现李慕贞背着半筐杏等在出口,没有去看阿衡。
撒谎被抓包了。
“阿贞啊,师父不是故意骗你,就想单独和沈小姐说几句话。”
“徒儿明白。”李慕贞隐约猜到师父的用意,她弯了弯唇角:“甜杏酿酒,做蜜饯,您还想吃什么?”
“想吃你烙的饼,沾满杏子酱那种。”
“师兄,我也要。”被造谣生病的阿衡小跑过来,接过李慕贞背上的竹筐,清秀的脸庞带着笑意:“我和你说,在师父嘴里,我能有一百种死法。”
“只要他想找借口,就说我快死了。”
玉清真人用拂尘敲了他一记:“闭嘴。”
阿衡摸着头,正色起来:“师父,徒儿收到一封信,特意拿来给您看看。”
他把道袍袖口里的东西递过去。
玉清真人展开信纸,定睛一看,上面竟说的是预言:
“道长,下个月朔县会有一场瘟疫发生,还请道家弟子出山济世,救扶百姓。”
玉清真人的眸色变得凝重。
他虽然打架不行,但精于医术占卜,也曾作死演算过未来,包括朔县这场瘟疫。
写信的人没有虚报。
只是道家讲究道法自然,不可能得知天机后去人为干涉。
如今这封信送过来,反而是个转机。
既然已经有人先干涉了,那他们这群穷道士又有什么理由不出山呢?
玉清真人打定主意顺势而为,问阿衡道:“信是谁送来的?”
“一只苍鹰。”
“看来背后之人想要隐瞒,深藏功与名。”玉清真人竖指夹着信,竟使纸片无火自燃。
“阿衡,吩咐下去,召集门中精英弟子,明日卯时于山门前集结,去朔县,入世平乱。”
“弟子遵命。”阿衡严肃起来,既然师父说信件内容是真的,那必然假不了。
“师父,我也去。”李慕贞忽然开口:“我绝不会拖师兄弟的后腿。”
玉清真人搓掉指尖的灰烬:“阿贞,你是不是认得信上的字?”
“太丑了,不认识。”她撒谎的时候语速会变快。
玉清真人似笑非笑:“朔县与代县相邻,乖徒儿,你到底是想去朔县,还是代县?”
李慕贞说不出来,若是旁人,她大可以顶回去,就说本公主的事你少管,可这是师父,她只能如实道:“都想。”
想去朔县,怕瘟疫真的存在。
也想去代县,怕那个被贬的少年县令遭遇不测,怕卫含章受伤。
玉清真人不再阻挠:“那就去吧。”
“自从他回来,你的笑容都变多了。而他离开,你又夜夜失眠,师父突然就释怀了,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