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贞和李承临不欢而散。
她没能拦住皇弟的圣旨,他也无法再挽回皇姐的心。
昨夜一别,二人背道而驰。
小皇帝越想越生气,气得一宿睡不着,在他眼中卫含章是外人,皇姐为了一个外人与他置气实在不该。
赵喜只好陪着天子通宵达旦。
李承临边批奏折边道:“朕的处罚很重吗?卫二打了皇亲国戚,即便堂兄有错在先,他一个臣子也不能越过朕去,先斩后奏。”
提及张其瑞,小皇帝揉了揉额角:“朕知道,堂兄确实该打。”
赵喜眼观鼻鼻观心,哪敢开口。
李承临继续翻下一本奏折,猛地摔到地上:“你看看,有裴相示意,朝臣都在参他,朕能怎么办?”
李承临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赵喜小心翼翼去捡奏折,在少年天子回头的瞬间,他又挪回原位一动不动。
李承临笑出声来:“怎么?跟朕玩木头人游戏呢?”
宦官赵喜:……
“奴婢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李承临微掀眼睫,睥睨着他:“皇姐在时,你还知道转过身避让,你们倒是听她的。”
“朕不要面子吗?”
赵喜有苦难言,清秀的面容微微皱起:“奴婢只知道,陛下看重长公主。”
是以,奴婢也看重她。
李承临的心情好了点,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厌恶皇姐,恨她曾推他下悬崖,但也有一个人是懂他的。
“可是皇姐不知道。”李承临看着窗外的月色:“她以为朕讨厌她。”
“听说她院子里的杏树结果了。”
赵喜颔首,如实回禀道:“结的不多,但很甜,给沈大小姐送了三颗,燕太医送了两颗,柳小王爷送了两颗,太清观那边送了十颗,剩下两颗给了卫二公子。”
“一共十九颗……”李承临的神色一点一点落寞消沉下去:“但颗颗没有我。”
“她不公平。”
李承临攥紧衣袍,金线绣的龙纹分明,密密麻麻刺痛着他的心。
很小的时候,皇姐有什么总会惦记着他,可是悬崖落难后,是他主动推开了皇姐。
他恨她没来看望差点断腿的自己,却不知道李慕贞在摄政王府所受的苦难,他恨她推他至绝境,却不知道恰恰是绝境才有逢生的可能。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在皇叔李长意手下备受煎熬的长公主,她听到皇弟安然无恙的那一刻,苍白疲倦的脸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李承临看不见的地方,做姐姐的早已仁至义尽。
她只是有些失望。
她以为皇弟能懂自己的苦心,可是断腿的疼痛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开始怀疑她,试探她。
人心这东西最经不起试探。
如果皇弟不是坚定地选择她,相信她,那么她也不必解释,不必去弥合已有的裂隙。
她讨厌被至亲之人怀疑。
世间之事无非就是真心换真心,如果他连这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不如趁早渐行渐远。
某些时候,李慕贞的确挺淡薄的,她很少给人第二次机会。
所以这些年里,哪怕皇叔李长意想与她重修旧好,以弥补对她母亲燕贵妃的愧疚,她也没有接受。
李慕贞虽非皇室正统血脉,但该有的骨气一分不少。
她没资格代替母亲原谅李长意,也没资格代替十岁那年惨遭暗刑、不能习武的自己原谅皇叔。
师父说,被人欺负一次就够了,再有第二次就是愚蠢。
同样的,被人抛弃也是。
她不会再被皇弟放弃第二次。
当他怀疑她的时候,就证明在李承临心里,那些所谓的背叛比她更重要。
他选择了怀疑,放弃了她。
宁愿相信莫须有的罪名,却不愿意抛下芥蒂,完完全全相信她。
那她也不要他了。
李慕贞吹灭灯烛,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醒来后她提着药箱出宫,和沈归月约好了去国子监祭酒府上看望秦夏。
秦阮也守在姐姐的病床前。
正因如此,她的夫君沈离光才有空陪卫含章吃饭,替他践行。
沈归月接过长公主的药箱和幂篱,轻声道:“嫂子,我们先出去吧,让阿贞看病。”
秦阮起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好,有劳长公主。”
李慕贞朝她点点头,去看床上昏迷的女子,不过是一次小产,秦夏就像苍老了几岁,生育对女子而言损耗极大,说过鬼门关也不为过。
孕育子嗣万分艰险,每一个女孩子都是拼命在当母亲。
幸好,秦夏还有机会。
李慕贞收回脉枕,又施了几针替这个病弱的女子固本培元,她轻声道:“秦姑娘,往后多爱自己一些,世间男子千万,不是清白给了谁就要对谁死心塌地。”
话落放下床帘,往外走去。
薄薄的纱帘后,秦夏湿了眼眶。
臣女…谢长公主殿下。
廊外风光正好,李慕贞从沈归月手里接过幂篱,拒绝了秦阮留下用膳的请求,她叹息一声:“长公主大恩,我等铭记于心。”
李慕贞浅笑:“医者本分。”
沈归月问道:“嫂子,我听说是你父亲连夜把你姐姐抱回家,怎么不见他人影?”
秦阮眉头微蹙:“怕是去进宫面圣,长跪御前了。”
“父亲说,张家虽是国舅,但也不能这般欺辱于人,誓要替长姐讨个公道。我母亲亦如此。”
沈归月重重点头:“姓张的混账没再来找麻烦吧?”
秦阮难得露出小女儿娇羞:“放心,你兄长派了人守在秦府外面。”
这波恩爱来得猝不及防。
沈归月急忙拉着李慕贞逃离现场,出府后,自然是去沈家蹭饭。
但沈大小姐明显发现,长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没怎么用膳,只有意无意打听小满母子。
沈归月就带她去后院。
后院僻静,读书声就格外明显,院墙上落满了爬山虎,窗口一片新绿。
往里看,小满正在窗前读书,他母亲低着头,在缝缝补补,光线明媚,能看清女子面颊上的烙印,昭示着她娼妓的身份。
沈归月不解:“你来这干嘛?”
李慕贞微弯唇角:“为了让一个人没有后顾之忧。”
她始终是懂卫含章的,那少年如果决定救人,就会负责到底。
她敲了敲木门,小满扔下书走过来,眼神戒备,反倒是他的母亲低下头去,不肯走到太阳底下,也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是小满的娘,只说是乳母。
李慕贞没有拆穿这善意的谎言,待沈归月跟小满解释清楚后,她坐在那卑微的女子对面,温声问道:“要试一试吗?”
“除掉你脸上的疤。”
除掉这纠缠你大半生的耻辱。
许久的沉默。
在太阳将要落山时,她答应了。
李慕贞弯了弯眼睛,她打开药箱,递了许多瓶瓶罐罐给她:“这瓶外敷,一日两次,这瓶内用,一日三次,先吃半月看看效果,若还是不行,恐怕要削肉除腐,会有点疼,你想好了吗?”
女子怕疼,却坚定点头。
她不想再做儿子的累赘,不想再压弯小满的脊梁。
李慕贞欣慰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踏出这道门槛即是新生。
娼妓为什么不能生活在太阳底下?
她微笑着说:“脸上的疤痕我能帮你,但心里的创伤,要靠你自己。”
女子仿佛受到鼓舞,眼睛都明亮起来,她小心翼翼走到夕阳底下,感受着老天爷没有偏差的博爱。
草木向阳而生,未来的她也会如此。
李慕贞微弯腰,把手中的饴糖递给来送她的小满,温柔道:“回去吧,糖是替一个大哥哥给你的,他喜欢甜。”
小满想起了黑夜里那个蒙面的少年,还有少年亮如星辰的眼眸。
“姐姐,你认识他。他是你的谁?”
李慕贞没有回答,她细白的手指微曲,指了指小满的心口。
他呀,是我藏在心里面的人。
她揉了揉小满的头:“明日,道观的师兄会来接你们上山,不用害怕,太清观里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小满笑了起来:“我知道。”
“我做梦都想当个道士,捉鬼除妖,救世济民。”
李慕贞眼底含笑:“我师父不太爱捉鬼。”
小满有些失望:“哦。”
李慕贞和他挥手告别,她又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缠着玉清真人教她捉鬼,结果师父把她扔到山脚下,说:“你去捉,山下多的是。”
后来她才知道,人心比鬼神更可怕,太清观反而是净土。
李慕贞朝沈归月笑笑:“走吧。”
沈大小姐依依不舍:“阿贞,你给我嫂嫂开的药很好,她至少在夜里能看得清楚一些了,谢谢你。”
想到秦阮的眼疾,李慕贞有些遗憾:“她那是先天所致,后天人力有限,我还做不到。”
沈归月十分理解:“你已经是这个时代了不起的奇迹了,像动手术,换眼角膜什么的,要到千年之后。”
李慕贞没听太懂,她们往沈府外走,正好碰到沈离光跟卫含章。
沈离光眼睛一亮,想说什么,却被好兄弟一记勾脖子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卫含章低声警告:“我劝你老实点。”随后他抬起头,维持假笑。
兄友弟恭的场面实在滑稽。
李慕贞掀开幂篱,朝卫含章道:“卫公子,听归月说是你救了小满母子,我看太清观需要招人,所以想把他们引荐过去。”
“至于那道疤,我也有了对策,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查我用的药。”
“不必。”卫含章几乎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在这世间,我最相信你。
不用犹豫,无需考虑,发自本能信任着你,且永远信任。
沈归月:卫含章,看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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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