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贬官

“你先起来。”李慕贞对跪在地上的少年说,她的声音很轻,但赵喜等宫人都自觉转过身去。

卫含章朝她拱手,正欲起身。

李承临轻咳一声,“滚。”

卫含章垂眸,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往宫外走,青云追了上来,把手里的披风递过去:“拿着吧,公主给的。”

卫含章低头看了一眼。

深黑色的披风,绣着银色的云纹,是金陵城上贡的云锦,缎面在月色下流淌着似水的光华。

披风下还藏了两颗黄杏,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也是公主给的。”青云骄傲道。

卫含章挑唇笑了笑,接过披风盖住破损的官袍,又把甜杏纳入袖中,仿佛藏起了一整个初夏。

他独来独往惯了,很少有人这般顾全他的颜面,让他堂堂正正走出巍峨的正阳门。

出宫后,卫含章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宫城,他舍不得长安,是因为这座城里锁着他心上的姑娘,年复一年。

卫含章无数次想过重生的意义。也许是想要挽回父兄,又也许是拯救大魏,但这些目标都太遥远,他恍然明白,上辈子临死前的唯一遗憾,不过是与她重逢。

他忽然笑了起来,策马向前,朝着夜色深处走去。

已得重逢,别无所求。

……

被贬的旨意来得很快,卫含章才在家门口拴好马,回头就看见穿着朱红色飞鱼服的官员从卫家走出,青年眉眼冷峻,趾高气昂地看着他。

卫含章认得这位大人。

锦衣卫指挥使陆铭。

他是李承临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官,主管镇抚司,直接听命于天子,年纪轻轻就是正三品,以手段残酷狠辣出名。

如果说卫含章是长安恶少没人愿嫁,陆铭就是冷面阎罗,没人敢嫁,某种程度上也算难兄难弟。

谁也别瞧不起谁。

卫含章微抬下巴,朝他点了点头,陆铭冷哼一声,向来话少的他阴森开口:“姓卫的,都要贬去代县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代县是大魏出了名的问题县,位于边关,临近失守的燕城,是以经常被匈奴人侵扰抢掠。

百姓无力抵抗,只好落草为寇,打不过就加入,继续欺压更老实的农民、老弱妇孺,本就贫困的代县更加雪上加霜,乱作一团。

那是一个王法照不到的国度。

迄今为止,李承临已派去十位县令,死了三个,跑了五个,剩下的一个躲在山里,生死未卜,一个加入匪窝,同流合污。

陆铭冷漠地看过来:“卫含章,代县已经无药可救,至于你……”他轻抚腰间的绣春刀:“好自为之。”

青年的目光阴沉,嗓音也冷冰冰的,看人如看白骨,身上带着阴冷的不见天日的血腥气。

如果是长安城的卫二公子兴许会怕他,可是从战场上归来的卫小将军却似见到同类,他嗅着熟悉的血气,还能谈笑风生:“陆大人,你是在担心我吗?”

“你放心,我会回来,做你的上峰。”

上辈子,他卫含章就是陆铭的顶头上司,以德服人。

“可笑。”陆铭微勾唇角,神情透着锐利的锋芒,轻蔑道:“狗东西,抢了我的女人,还想抢我的位置吗?”

卫含章愣了一瞬。

这实属冤枉。

“陆指挥,你听我解释,芍药姑娘她并不是……”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们的恩爱缠绵。”陆铭抬手射出袖中鹰爪,随即轻点足尖飞上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下属亦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只在月亮里留下淡淡残影。

卫含章:……

回到卫府,花厅里的灯还亮着,沏好的茶已经凉了,元夫人枯坐在窗边,手里是那道被贬的圣旨。

小皇帝杀人诛心,告状告到他母亲这里。

卫含章喉结微滚,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去皇陵烧香,跟先皇告状吧?

沉默过后,元夫人看过来,问道:“要走了吗?”她向来淡泊的眼底闪过不该有的情绪,似不舍,又似难言的温情。

卫含章不敢去看,垂眼点头:“嗯,要走了。”

元夫人的心沉了沉,又问道:“能回来吗?”

能……活着回来吗?

这种关怀于卫含章而言实在陌生,母子之间向来少有推心置腹,他抿了抿唇角:“能。”

元夫人欣慰地笑了笑。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对他笑。

卫含章就像突然得到甜头的孩子,不知所措起来,他弯了弯唇角,拘谨又乖巧。

卸下所谓的伪装,在长安恶少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在长宁将军佛挡杀佛的冷血下,不过是一个渴望父母温情,又被童年伤得抬不起头的可怜人。

他也想被人疼。

想要母亲在乎他。

不分缘由地偏爱着他。

像天底下其他母亲一样。

可惜这份温暖,迟来了七年又七年。

卫含章的心绪久久不能平缓,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怒里,没注意到元夫人眼底的心疼。

做母亲的想过儿子会怨恨她,再好一点是无视她,可她从没想过,哪怕被命运薄待,被母亲薄待,那个孩子依然柔软得不像话。

他先选择了原谅。

他比她想象中更爱她。

她很惭愧。

夜里的风吹过烛台,卫含章伸手拢住那一缕光亮。

他另一只手放到唇边,吹响了家传的口哨,墨蓝天际里盘旋的苍鹰闻声而动,最终停落在他肩头。

卫含章拆开了苍鹰传递的信笺,上面写着一切顺利。

这证明老军师季叔已经找到卫家军里在逃的叛徒,并且把人藏在了与代县相邻的朔县。

朔县的方位在代县之后,有代县做屏障,朔县远比代县安定富饶。

卫含章早就算过账,日后他若想振兴代县,少不了跟朔县借钱借粮,互通往来。

这条路并不好走,但却是他早就想要走的路。

今日被贬也不是意外,甚至是在少年的意料之中筹谋之内,卫含章很清楚,他若想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就不能留在长安城。

这里有裴相和摄政王的打压,想出头太难,但如果他在地方有了政绩,有了名望和官声,再回京中任职,仕途就会顺利一点。

想要升官,就要先拿出自己的本事,帮李承临解决心头大患。

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别人做不成的事,他能,只有这样,才会成为无可取代。

卫含章轻抚苍鹰的羽毛。

他做武将的时候可以出类拔萃,万里挑一,想来做文官也不会太差,再不济,他还年轻,可以慢慢学。

少年提笔,洋洋洒洒写下: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第二天,长安城的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茶楼酒肆里多的是文人墨客交头接耳,无非是说两件事。

“什么?探花郎被贬了?贬去代县了?”

“这是犯啥错了?”

“听说是打了状元郎。”

“咦,那他不冤。”

“可那状元郎也不是个好东西,宠妾灭妻,还害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听说秦家当天就接回女儿,态度强硬,只要和离。”

“那打的好呀。这种男人不是活该嘛,要是我碰见了也想扇两巴掌,管他是世子还是柿子。”

“可不是嘛,咱们的小探花有点冤哦,可怜他一介文官,要去代县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都心疼他。”

“是啊,真是可惜了。”

“……”

“听见没?有人心疼你。”与大厅隔着竹帘的雅室里,沈离光用肩膀碰了碰沉默的黑衣少年。

“小探花,我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你的风评会变得这么好,都没人骂你了。”沈离光笑容猖狂。

卫含章耸耸肩:“我被骂你很开心是吧?再笑?”

“信不信我给嫂子送几块新的搓衣板?让你换着跪。”

沈离光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咬牙切齿道:“卫二,你花样还挺多呀。”

“没你跪的搓衣板多。”卫含章轻笑道:“说正事,我想把小满母子送走,你也成家了,再留他们不合适,怕嫂子误会。”

沈离光道:“阮阮她不会。”

卫含章:“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沈离光:“那你想把他们送去哪?孤儿寡母的,在哪都艰难。”

卫含章抿了口茶,有点苦:“你别催,我正在想。”

“其实我有个办法。”沈离光以手掩唇,低声道:“太清观。”

这可是出了名的避难所,既没有世俗歧视,也没有肮脏污秽,难的是入观需要引荐。

“你想想,有一个人可以。”沈离光眨了眨左眼,继续作死:“没错,就是你的心上人,李慕贞。”

这个名字瞬间扰乱了少年的思绪,他像只炸毛的猫:“不许你这么叫她。”

“好好好,长公主行吧?”沈离光忍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卫含章不自在地说:“我不想麻烦她,也不许你麻烦她。”

沈离光压下偷笑:“傻小子,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被你麻烦呢?兴许……你也在她心上。”

“好,我知道了。”卫含章直接捂住沈离光的嘴,他的耳尖泛红,拒绝和沈离光眼神交流,也不想再听他口出狂言。

被人喜欢是件幸运的事。

被意中人喜欢是更大的幸运。

他从小运气不好,不相信这样的好运气会落在自己身上。

沈离光:放开老子,我还能嗑,我的cp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贬官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美人如名将(重生)
连载中青衫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