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贞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又冷又沉,害怕也是有的,但示弱没用。
“真是个麻烦的小姑娘。”李长意的语气竟有些宠溺,他挺直腰背,扬手打了个响指。
很快有影卫端着锦盒出现。
李长意转过身,一样一样介绍:“消金丸认得吗?皇家秘制的堕l胎药,以‘红花、附子、官桂’各五钱,加白醋糊成丸。”
李慕贞抿唇,她在师父给的医书上读过,这的确是引产方子。
李长意轻笑,抛着药丸道:“文宣五年,你母妃生你时差点难产,就是因为这消金丸。但你不知道的是,那个亲手把药丸喂给你母妃的人,是你父皇。”
“阿贞,如果不是你们的命系在一块,你的好父皇早就想去子留母了。”
李长意把药丸扔回锦盒,捏了捏小姑娘瘦削的下巴,残忍道:“你生来便先天不足,不是老天不公,是你父皇无德。”
“他口口声声说能接受你,视你为亲子,可背地里还是不愿心爱的女人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
李长意松开指尖:“皇叔就不一样了,能容得下你。”
“要不……换个爹吧?”
李慕贞眨了眨长睫,掩盖住眸底的脆弱,她轻声道:“皇叔不必拿谎话骗我,这般拙劣的离间手段我三岁时就见过了。”
李长意挑眉,继续打开另一个锦盒:“文宣十二年,你七岁,在上元佳节的灯会上不慎走丢,随后遇到刺客突袭,若非有人见义勇为,你恐怕无法活着回宫。”
他弯腰,拿着破损的灯笼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而把你丢掉的人,正是微服出游的陛下,你的父皇。”
“他可真是个矛盾的人,当着你母妃的面对你百般疼爱,背地里又想你死,不像本王,爱恨都直接。”
李慕贞往后退了一步,袖中的指尖握紧,苍白得没有血色。
她再如何沉稳,如何处变不惊,也只是刚满十岁的小姑娘。
这些话过于残忍,似刀锋入骨,把她所有的美好回忆都撕裂开。
她想相信父皇,可是事实上,皇叔说的一点没错。
母妃生下她后元气大损,再也不能有孕,父皇对她的疼爱也总是浮于表面,要费劲才抓得住。
宫中规矩森严,过午不食,父皇呵斥她偷吃点心,不像个公主,却默许皇弟李承临把吃食藏在袖中。
这些年来,父皇给她的赏赐有许多,殊荣也很多,唯独没有父亲该给的偏爱。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只是从没想过,父皇希望她死。
李慕贞的心似乎被人揉碎,她低着头,身心俱疲,嗓音沙哑问道:“皇叔想要如何?”
“很简单。”
李长意挥退影卫,寒声道:“如果你为皇叔保密,这些罪证就会成为秘密,你母妃和你父皇还能恩爱如初,如果你不肯保密,明日大街小巷上就会传遍这些宫中秘辛。”
“届时,本王就以兄长无德无能还妒心甚重为由,马踏宫城,夺了他的江山,抢回我的女人。”
他甚至不需要师出有名,只用手中有兵就行,如果不是怕燕梨接受不了,他早就反了。
“听清楚了吗?小姑娘。”他扯了扯李慕贞头上的双丫髻,继续恐吓这个白净可爱的小糯米团子:“阿贞知道怎么选了吗?”
李慕贞点了点头,“我会守口如瓶,但不是怕你。”
她只怕阿娘承受不来。
师父说,过于炽热的喜爱有时并非好事,也可能是劫难。
她年纪还小,不懂大人们的爱恨情仇,她只知道,阿娘在意父皇,视他为依靠,如果自己说了那些话,会打破宫中的平静,会把阿娘推进更深的漩涡。
很显然,皇叔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如果自己说出他的秘密,无异于给了他跨过底线的理由,要是自己瞒着,他兴许还能安生几年。
师父也说过,不要把疯子逼入绝境。
李慕贞幽幽叹息一声,身为皇家子女她比寻常孩子早慧,也活得更辛苦。
她缓缓松开掌心,抬头对高大的男人说:“皇叔,有点心吃吗?”
她难过的时候最需要食物。
从前在宫中不敢坏了规矩,哪怕觉得饿也要忍着,说起来,她一开始拜玉清真人为师,仅仅是因为道观里可以一日三餐,不像宫里,只有两顿,吃了上顿没下顿。
师父大概也很后悔,收了她这样一个能吃三碗的饭桶。
李慕贞无意识地弯了弯眼睛,眉目间已可见她母亲的神韵。
窗外的春光温柔,李长意一时愣住,他眸光微闪,回头吩咐下人去备点心,又弯下腰捏了捏她的脸:“你为什么不哭?”
“本王那样欺负你,不恨吗?”
李慕贞摇头:“师父说,人生在世,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其必然存在的道理,躲不开的时候要学会接受,顺其自然。”
“我之所以不恨你,是趋吉避凶,不愿再与你结因果,就到我这里为止。”
太清观的弟子都谨记三大戒律:不与疯子计较,不与傻子争辩,不与佛子往来。
说白了就是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吗?
事已至此,不如看开些。
李慕贞咬了一口下人送上来的糕点,挥了挥手道:“皇叔不必送了,我会自己回宫。”
她年纪虽小,但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哪怕经历了半个月暗无天日的刑罚,也没有叫过一声,掉过一滴眼泪。
她师从太清观,是道门好儿郎。
*
摄政王府,蜡炬已残。
青铜连枝灯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对活着的人而言,‘回忆’是裹了层糖霜的毒l药,明知是毒,还要笑纳。
过往一遍又一遍折磨着李长意,提醒他逝者难追。
这些年他总会复盘过去,想弄清楚到底是哪里错了才会永失所爱。
后来他发现,他活得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通透,李慕贞十岁就懂的道理,他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一错再错。
是他的执念成魔,害死了燕梨。
等到彻底失去,李长意才醒悟,比起得到她,他更想她活着。
燕梨和李慕贞不同,是一个柔和得没有棱角的女子,如果说水能化形,那大概就是燕梨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女子,也会那般的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李长意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问在下方候命的燕行止:“你说,如果本王死了,她的女儿会为我送终吗?”
他说我,这是身居高位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脆弱。
燕行止:“臣……”
这送命题可不兴问呀,他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臣以为,殿下还有千年万年,亘古长青。”
“呵,狡猾的小狐狸,没一句真心话。”李长意抬袖,示意他离开。
燕行止拱手,低着头往外退。
走在长廊上,晚风吹来,阴干他背后的冷汗,让他打了个激灵。
这种感觉仿佛大梦初醒,燕行止看了一眼月亮,心怀庆幸。
行至拐角处,李萱走了出来,她捧着脸颊道:“燕太医,你能不能换个不疼的药?然后愈合速度更快一点?”
她全指望着这张脸讨生活。
燕行止温柔笑道:“能活着就好,不必挑三拣四。”
他从李萱身边经过,稍微停了停:“忘了告诉你,殿下从未碰过你,是你中了我的迷香,自以为爬上了王爷的床。”
夜色中,李萱的脸色变了又变,痛苦到几乎狰狞:“为…为什么?”
“因为殿下说,沉溺于情爱的女子才好控制。我今日揭开这些,是想告诉你,身为玩物虽非你所愿,但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实在愚蠢。”
他温声道:“还望萱姑娘日后自重,你功夫不错,是做玩物还是做剑客要想清楚。”
李萱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为何帮我?”
燕行止弯了弯眼睛:“说个笑话,我阿娘相信男人能护住她,所以死了,我姑母重情,也为先皇殉葬了,可是很少有男子为女子牺牲。”
“萱姑娘,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刻,唯有自爱,才能被爱。”
“记住,往后不要再找长公主的麻烦,她和你一样是女子,别说摄政王不允许,我燕某也不允许。”
“若你真有本事,就想尽一切方法去胜过她,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燕某以为,如果得不到男人的宠爱就去为难别的女子,就和我家那个主母一样,可笑,可怜。”
“可悲,可恶。”
燕行止:嘴强王者,卑微社畜。
卫含章:我出场了,见义勇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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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