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长夜通明。
青铜连枝灯上的蜡油缓缓滴落，溅在女子惨白的面颊上。
痛意袭来，灼心般的疼，李萱咬紧唇瓣不敢泄露一点声音，她跪在地上，如圈养的宠物一般仰头看着那个男人。
“阿萱，你招惹她做什么？”男人嗓音低沉动听，缓缓松开手。
李萱这才敢把脸颊偏到一侧，即便如此，还是燎出了红色的水泡。
这张面容曾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她因此得到过许多本不该属于她的馈赠。
于是她更加贪心，以为自己能在摄政王李长意心里有一席之地，以为能够成为王府的女主人。
她一步一步挑战男人的底线，勾引过他的兄弟和部下，也任性地说要嫁给张其瑞做状元夫人。
她试图勾起李长意的占有欲，用近乎自毁的方式来证明被爱，可是没有，这个高高在上俊美无俦的男人眼里没有她。
李萱悲哀地笑了笑，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从前她以为“脸在江山在”，无论自己怎么恃宠而骄都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直到今夜他亲手毁她的脸，她才清醒。
从高处跌回替身的位置，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她轻轻扯着男人的金边紫袍，讨好道：“义父，别舍弃我。”
被唤作义父的男人还很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他是先皇最年轻的兄弟，曾流落在外受过不少苦难。
岁月是个好东西，如今那些磨难在他身上瞧不出丁点痕迹，男人身上只剩养尊处优的贵气，他用脚尖勾起李萱的脸，冷漠地审视。
“蠢是蠢了些，可这张脸实在美丽。”李长意轻启薄唇，狭长的凤眼透着凉薄，似乎在找寻故人的影子。
“来人，叫燕行止。”
到底是舍不得这张脸，他坐了回去，轻抵额心，不耐烦道。
有摄政王的手令，燕太医又顺理成章上了个夜班。
他放下药箱拱手道：“殿下安心，臣不会让她留疤。”
李长意颔首：“长公主如何？”
燕行止微愣，忘了答话。
李长意轻笑道：“不必这般戒备，本王是伤害过李慕贞，但自从阿梨逝世，本王就答应不动她的女儿。”
“本王的承诺言出必行。”
他口中的阿梨正是燕贵妃燕梨，燕梨去年离世，李长意伤心过度，年纪轻轻就白了发。
燕行止替李萱包扎好伤口，恭敬道：“臣明白您对姑母的一片心意，臣愿誓死效忠殿下。”
李长意似笑非笑：“若是在本王和你的表妹之间，在天下和美人之间，必须要做出取舍，你待如何？”
燕行止当即合袖，行跪拜大礼道：“臣是庶子，更是娼妓之子，得殿下赏识已是万幸，不敢肖想长公主。”
他匍匐在地，背上全是冷汗。
李长意与其他亲王不同，他手握重兵，又有一批江湖人士为他卖命，只要他想，今日高坐明堂的就不是小皇帝李承临。
他之所以视国子监祭酒为眼中钉，是因为秦朗秦大人桃李满天下，是天下学子的表率，去年先皇得急病薨逝，李长意本欲登基，是秦大人携数百门生长跪于宫门前，以死相逼。
李长意怎会受此胁迫，他提着剑就近割下一人头颅，扬言道：“秦大人敢多跪一天，本王就多杀你一个学生。”
血流成河，几乎洇透白玉台阶。
秦朗脊背挺直，不卑不亢道：“老臣有罪，请宸王赐死。”
他目光悲凉，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身后的学生同样有着慷慨赴死的决心，齐声高喊：“为正朝纲，为保社稷，我等不惧死。”
李长意最烦的就是这些读书人，只有一股子认傻理的气节，不懂变通，看不清局势。
他压下心头怒火，想看看这群硬骨头能跪多久。
李长意是行伍出身，没认祖归宗之前都在行军打战，他瞧不起长安城里没见过风雨的文人政客。
出乎意料的是，这群书生挺能跪，就连秦朗这个老东西都从早跪到晚，让他刮目相看。
李长意到底是个惜才的人，他的杀心收敛了许多，恰在这时，后宫传来消息——
“燕贵妃自戕了。”
哐当一声，李长意手中的长剑落地，他扔下所有一切，奔跑在漫长又黑暗的宫道上，春意乍暖还寒，凛冽的夜风几乎割裂他脸颊。
他想过他和她所有可能。
唯独没想到最后是自己逼死了她，逼死了这个曾有恩于他的姐姐。
燕梨长他八岁，救下他后就把他养在身边，后来她嫁给了将军，李长意亲手送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隔天也去从军。
他一步一步往上爬，获得将军姐夫的信任，又亲手把姐夫推下山崖。
他以为燕梨能够嫁给他了。
可她很快又嫁给了皇帝，作为臣妻，没守寡就入主后宫。
听闻是皇帝力排众议，执意求娶。
李长意便不想再做将军，只想做说一不二的帝王，他拿出母亲死前留给他的信物，违背自己的原则，找到了当时的太上皇，认回了这个薄情的生父。
他只是太上皇曾下江南的遗物，是露水情缘下的珠胎暗结。
是皇家血脉也是私生子。
可他从来不认命，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他开始盼着便宜兄长文宣帝去死。
他死了，作为宸王的自己就能上位，重新迎娶燕梨。
可是文宣帝有了子嗣，立了李承临为太子，来挡他的路。
李长意就想让这个侄子死掉。
在李承临七岁那年，李长意借着自己的及冠礼邀请小辈们去郊外狩猎，他甚至找来江湖人士，让他们以反对朝廷的名义来击杀皇亲国戚，好摆脱自己的嫌疑。
他自认为布局周全，也把李承临逼到了山崖绝路。
李长意暗中欣赏着侄儿的狼狈，可他没想到，李慕贞坏了他整盘棋局。
十来岁的少女身娇体弱，却能忍痛潜伏在草丛，看准时机迷昏了想杀她皇弟的刺客，把李承临从屠刀下救了出来。
七岁的孩子惊魂未定，忍着哭腔，还没来得及感激，就被他敬爱的皇姐亲手推下山崖。
山崖下白雾茫茫，深不见底。
李慕贞捡起刀，回过头，看着现出身形朝她走来的李长意和又一批剑客。
她倒是像她师父玉清真人，有着宁折不屈的傲骨和敢做敢舍的决断。
今日狩猎，李长意没想过让李承临活着走出这座山，李慕贞把他推下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长意击掌道：“皇侄女好胆色，巾帼不让须眉，可是阿贞，你放走了皇叔想杀的人，皇叔不高兴，只能请你去府里住几天。”
他终究是不敢杀她。
只因李慕贞是燕梨唯一的女儿，没了她，燕梨也会寻死。
李慕贞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李长意上前把她打晕，又命令剑客给他胳膊上砍上两剑，这才吩咐亲信去宫中传信：“就说遇到乱党，本王倾尽全力也只救下阿贞，至于承临，不幸跌落山崖，本王已派人搜寻。”
随后，他以李慕贞昏迷不醒为由，留她在府中看病，燕梨向来很信任这个“弟弟”，所以没有怀疑李长意。
那半个月是李慕贞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十岁前她只是身子孱弱，可十岁后，她彻底习不了武。
李长意不能做出明显的皮肉伤，就把暗牢里审讯犯人那套阴招用在李慕贞身上，让她受尽折磨，又不留痕迹。
事后他威胁她：“皇侄女，如果你敢告状，皇叔就先杀你父皇，再娶你母妃。”
“别不相信，皇叔什么都做的出。”他蹲下身，拍了拍少女衣服上的灰尘，残忍又慈悲道：“你也不想看皇叔发疯，不忍心让你母亲知道真相后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