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贞抹了一把沾到颊边的鲜血，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卫含章懂了，“你想救她？”
李慕贞重重点头，她是医者，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卫含章垂眼笑了笑：“那就救吧。”他一脚踢开张其瑞，走到窗前提起世子妃原本给世子准备的庆功酒。
“把手伸过来。”他咬开酒封，对李慕贞道：“手上全是血，听话。”
酒是个好东西，按照沈归月的说法是能消毒，李慕贞没有犹豫，像个乖学生一样递过去。
透明的酒液瞬间浇灌下来，盖住了屋子里的血腥气。
外面的剑客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卫含章取下别在腰间的弯月匕首，郑重地放到她手心：“拿着。
“刀是能保护你的东西。”
这句话似曾相识，李慕贞明显愣了愣，卫含章以为她是不敢拿，索性又收了回去。
“算了。”他说。
反正我会保护你。
卫含章看了一眼少女染血的脸颊，想用衣袖替她擦一擦，却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提起一旁剩余的酒水，特意跟她说：“我喝一口，行吗？”
喝完帮你打架。
李慕贞深深看了他一眼：“万事小心。”话落即刻转身，继续对床上的秦夏进行施救。
卫含章也没有留恋，他单手拎起晕倒在床边的李萱，以她为质，走出房间，又轻轻关上房门。
隔着不算厚重的门板，里外都是风雨飘摇，李慕贞和卫含章在各自的战场上争分夺秒，与阎王爷擦肩而过。
秦夏命悬一线，害她的人不止想要她落胎，还想要她死，所以用的引产药药性猛烈，直接胎死腹中，不停流血。
李慕贞用银针封穴，勉强止住血，吊着她最后一口气，但还需要灌参汤保命，再喝另一种性质温和的药把死胎流干净。
李慕贞回头看向张其瑞。
“你从窗户跳出去，找我的师兄燕行止带药来，快去！”
张其瑞费力地吐出嘴里的破布，唾了两口道：“我不差这一个女人，也还会有许多孩子。”
他的声音平静又冷漠，让李慕贞这样的局外人都狠狠疼了一下，心就像被细线缠绕。
“张其瑞，她先是一个人，再是你的妻。”李慕贞本就清冷的神色变得更冷，漆黑的眼珠似沉在冰里：“你是不是觉得，秦夏死了，李萱可以续上？”
“我告诉你，李萱腹中没有孩子，就算有也不可能是你的！”
张其瑞满不在乎的神色变了变：“你胡说，阿萱不会骗我，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怀孕？”
“我就是知道。”李慕贞的声音越来越轻，透着莫名的疲倦。
她是医者，只用摸一摸李萱的脉就知道，一开始她只是想看看自己下的迷l药成效如何，却无意发现李萱的体质不能有孕。
这多可笑啊。
为了别的不相干的女人，亲手害死自己的妻儿。
李慕贞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她摘下玉簪，把藏在里面的一颗保命药丸取了出来，塞进秦夏苍白的唇里。
张其瑞跌坐在地，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大概不知道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门外，卫含章和剑客互换人质。
昏迷的李萱和沈归月被推到一旁，剑客们听命于摄政王，不敢对沈大小姐下手，怕与沈家为敌，同样的，卫含章也不能杀李萱。
卫家再也背不起任何罪名，尤其是人命官司。
卫含章用衣袖擦了擦剑尖，他死守着身后的房门，数十个剑客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靠近。
任凭刀光剑影如何，卫含章都不动如山，从容应变。
剑客的攻势慢慢停了下来。
他们与普通的江湖侠士不同，交手时用的是行军的布阵，原以为一定能速战速决，却没想到，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竟能破他们的剑阵。
在这世上，除非是有五年以上行军经验的将军，或者是自幼修习阵法的道士，方能破解此阵。
其他人的话，根本就看不出剑阵的玄妙，只会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这卫二公子才十七八岁，又不曾拜道士为师，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另有隐情？
剑客们来不及多想，那少年以一敌十还游刃有余，就像是从沙场归来的老将，带着边关的肃杀之气，一点花架子也没有，全是要人性命的打法。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溃不成军。
“住手！”院门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剑客们竟隐约松了口气。
回头看，沈离光带了一小支精锐闯进来，随行的还有燕行止，青年身上还穿着太医院的深蓝色官服，一看就是临时被拉过来救场的。
剑客首领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相识，没有要阻拦他救人的意思。
燕行止提着药箱匆匆进门，他第一眼看的不是病人，而是长公主。
少女抱膝靠坐在床边，埋着头，一动不动，就像燕贵妃吊死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安静待着，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燕行止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他放下药箱，弯腰在她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阿贞，别怕。”
李慕贞慢慢抬起眼睛：“师兄，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
“我不知道……”
“你已经尽力了。”燕行止温柔劝说，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世子妃，取出药箱里的药材，说：“我这就去熬药，你等着我。”
“我随你一起去。”李慕贞微抿唇角：“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好。”
燕行止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张其瑞，眼里的锋芒一闪而逝。
他们往外走，李慕贞抬头去看卫含章，少年难得的有些狼狈。
他原本崭新的官袍被剑锋划烂，宽大的袖子都断了一截，乌纱帽也被打掉了，束好的发髻凌乱不堪，颊边还有一道伤口往外渗血。
李慕贞难免心疼，再看那些黑衣剑客，他们比卫含章还惨。
脸上，腿上，手上都有伤。
李慕贞又莫名有些骄傲，好像是她的人打赢了一样，再看沈归月，她已经被柳鹤打横抱了起来。
柳小王爷病弱归病弱，力气倒不小，李慕贞朝他微微颔首，跟着燕行止去找地方煎药。
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卫含章这才收回目光，跟同样把夫人打横抱起的沈离光说：“你不是在城外练兵吗？怎么回来了。”
沈离光心疼地看了一眼被打晕的秦阮，放低声音道：“你别吵，阮阮还没醒。”
卫含章：……
他又去找柳鹤，哪知柳小王爷连眼都不抬，抱着沈大小姐就往外走了。
卫含章：……
喂，也管管我的死活吧。
你们要是再来晚点……再来晚点，我都杀疯了。
卫含章轻笑一声，那数十个黑衣剑客扶着李萱撤退，看他的眼神还有些怕。
怕就对了。
前世的长宁将军远比现在更凶，沾的鲜血也更多，连佛门都不欢迎他，狗见了他都跑。
卫含章吊儿郎当地甩了甩手中的剑，他也想好好当个文臣，不要整天喊打喊杀，这样很没礼貌。
但是没办法，长公主想救的人，他一定会救。长公主的命令，臣下誓死捍卫。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秦夏，默默祈祷，他太了解李慕贞了，作为医者她看似淡薄，无惧生死，但对没能救下的人总会耿耿于怀。
没过多久，燕行止端着救命的汤药走进来，喂给了世子妃。
卫含章没看见李慕贞，问道：“燕兄，她呢？”
“在隔壁院落的厨房。”燕行止边说边替秦夏取针，汤药见效，未成形的死胎慢慢流出来，带着褐红色的血块。
张其瑞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几欲呕吐，燕行止温温柔柔地笑着：“世子爷怎么怕了？这难道不是全拜你所赐。”
“忘了说，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能看出是男胎，微臣恭喜世子。”燕行止语气温和，不着痕迹地阴阳怪气。
张其瑞咬紧牙关，他肩上骨裂的疼终于传到心底，红着眼眶问了句：“世子妃如何？”
“有微臣在，自然好的很。”燕行止眯了眯眼睛，像只玉面狐狸，“不过，她往后如何，都跟你没关系了，沈大人已经给秦家递信，我猜不出半个时辰，祭酒夫人就会亲自来接大女儿回家。”
张其瑞悔不当初，一张脸血色全无。
燕行止唤来随行的女医侍，替秦夏擦身换衣，他立在屏风后，淡声道：“世子爷，摄政王的乘龙快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以为李萱真的想嫁你？”
“她不过是得不到摄政王的爱，想用激将法逼迫她真正爱的男人，想看李长意为她吃醋。”
“今日种种闹剧都是上位者之间的游戏，而你就是那个傻瓜，甘愿做棋子入局。”燕行止叹息一声：“也许日后你还会有新的世子妃，但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真正爱你的人。”
这句话杀人诛心，张其瑞看着床上的妻子，神情复杂，无声落泪。
“你也不必后悔，因为做出抉择的人始终是你，不管是接受德不配位的状元之位，还是没抵住李萱的诱惑……世子爷，您可一点都不冤枉。”
燕行止背起药箱，用帕子擦干净手指：“我的规矩您也明白，出诊金五两，药材费十两，其余杂费三两，共计十八两，您记得给，微臣告退。”
燕行止：没错，我长了一张嘴，今天疯狂上分，师妹也回头看看我吧。
卫含章：看我，看我，我打架赢了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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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