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撞击之声,北熵大军破开凌城大门。
高大沉重的城门轰然倒地,激起如浪烟尘。
凌城内,寂静无声,整座城池笼罩在淡淡的雾霭之中。
北熵铁骑密密麻麻地列阵于城门处,却并不入内,似乎在等待什么。
白羽和沈巍庭等人隐于一处高楼之中,透过瞭望镜,他们都注意到城门处北熵铁骑的停滞不前。
“破门却不入,北熵这是忌惮城内设有埋伏?”
守城将领烦躁地一手拍在桌上的凌城要塞分布图上,城内所有巷道已布置好埋伏与炸药,但若是敌人就是不入城,所有的安排与谋划全都白费,伏兵本身也会受困于城内!
守城副将伏在图上,仔细圈出所有炸药分布点和工事排布,此时听得主将牢骚,不由劝慰道:“将军莫急,既已破城,北熵人必会入内。”
“本王也如此认为。”
沈巍庭放下瞭望镜,拉着白羽一同走回桌边,手掌按住要塞图道:“北熵骑兵向来以勇猛著称,既已破门,绝无畏手畏脚,不敢入城的可能,至少近几十年来从未有过。”
白羽抿了抿唇。
他也这么认为,但是……如果有例外,该当如何?
他伸腿勾了张椅子坐下,手托下巴,盯着面前的凌城要塞图。
沈巍庭见他不置一词,挨着他坐下,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放在自己额上试了试,微皱眉头,起身倒了杯温茶递到白羽手里。
守城将领见他们此时还有心情喝茶,内心躁闷,越过桌面劈头盖脸地问白羽:“白将军,北熵现在按兵不动,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白羽正低头对着地图出神,被他问及,挪正身体正欲详说,手指却不慎碰翻手边茶杯,浅褐的茶水瞬间泼在地图上,晕染出一大片深浅茶渍。
不知为何,看着茶水在地图上蔓延的时候,白羽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蓦地睁大眼,呼吸急促,心脏鼓噪,原本平稳的心境突然被这个念头打破。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至半掩的窗前——果然,北熵人入城了!
但他们入城的方式,却卑劣下作,令人不齿!
只见北熵骑兵的前方,一排排被反绑着双手的大焱百姓被长绳串起来,在北熵士兵带着倒刺的鞭子的抽打下,悲鸣着,哀嚎着,跌跌撞撞地奔进凌城。
除了白羽,沈巍庭以及其他将领都围至窗前,所有人目眦尽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些被北熵人驱使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有年逾七旬的老妪,也有跌跌撞撞刚会走路的孩童,甚至还有捧着大肚的孕妇,他们皆是满面尘灰,周身布满鞭痕,显然已经饱受折磨。
北熵人将他们当做牲畜一样驱赶,这些百姓形容哀戚,眼神绝望,一边痛哭一边摇摇欲坠地向前奔跑。
白羽的手指不禁陷入窗棱的木框里。沈巍庭站在他身侧,伸手握住他紧紧掐住窗棱的手指。
守城将领已经咬牙切齿地骂出声:“狗娘养的北熵人!”
守城副将同样愤怒到颤抖,但他同时开始担心另一件事:“这群畜牲是要用大焱百姓作为肉盾,踏平所有的埋伏和炸药啊,那我们的布置……”
他的疑虑此时也盘亘在白羽和其他守城将领的心里。
若想战胜北熵,夺回凌城,这些埋伏布置是他们唯一翻盘的机会;
但北熵以大焱百姓做肉盾,若触发埋伏机关,死伤惨重的首先是这些大焱百姓。
这无异于抛给他们一个两难的抉择。
一时间,隐于此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羽、沈巍庭和守城将领身上。
被北熵当做肉盾的百姓的命运以及凌城的命运,全在他们三人一念之间。
这个决断对任何人来说都万分艰难,所有人的命都是命,顾全大局便要牺牲百姓,保护百姓则可能牺牲所有留守将士和整个凌城。
守城将领一拳砸在窗棱旁的墙壁上,无法言语;
沈巍庭面容沉肃,立在窗边;
白羽盯着城门方向,薄唇紧抿,后槽牙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突然,他转身回到议事桌前,盯着桌上地图看了片刻,忽的扬手掀起地图,十指用力,将其一撕两半!
“白将军!”
将士们皆惊叫起来,几个将领赶至桌前却已经来不及,白羽将那张仅剩的,圈画着全城布设的凌城要塞图撕成一片片,扬在空中,纷纷飞舞。
在场军士皆以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只有沈巍庭默默踱至他身后,站定,目光如炬地扫射其他质疑之人。
“对不起各位,”白羽低头抱拳:“我知道大家为了这些布置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多人甚至为了牵制敌军而丧命。”
“但是我们现在只能放弃所有计划,因为入城的是大焱百姓,是我们每一个大焱军士从第一天进入军营便发誓要保护的人!我们手中的剑,我们的炸药火炮,是为了保护百姓而存在;我们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皆是为了守住国土,护卫百姓!”
“如果为了赢得战役而将他们作为牺牲品,那我们有何面目做一个大焱军士,又有何面目面对千千万万的大焱百姓!”
白羽抬头,环视周围的将领、士兵,抬手伸出一指指向窗外:“如果我们当真罔顾百姓,岂非与下面的北熵畜牲一样毫无人性!”
话语落下,在场的将士皆有所触动。
原本对他的举动感到惊诧气愤的人松开了拳头;满脸质疑嘲讽的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一直犹豫踌躇的人不再纠结,意志坚定地回望白羽,似在表达赞同追随的意愿。
此时夕阳西下。
落日前的最后一抹余辉透过窗棱缝隙照进来,在白羽以及每一个在场军士的脸上打上一层壮丽而绚目的光晕。
沈巍庭悄悄捉住白羽负于身后的手指,十指相交,紧紧握住。
*****
另一边,北熵士兵驱赶大焱百姓作为肉盾,一路进入凌城如入无人之境,既空无一人,也无任何埋伏陷阱。
先锋营将领策马走在队伍后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当即遣小兵向空中发射烟火信号。
方青城坐镇北熵营帐,此时乍见绿色烟火当空炸开,他抑制不住地兴奋,吐出舌尖狠狠舔了一下嘴角,又用黑色指尖抹去多余的流涎,愉悦地拔高声线对帐外道:“传我命令,全军向凌城进发,务必活捉守城将领等人,交于本帅亲自料理!”
他抽出置于架上的一双暗红色流星锤,在手中嘭地互击一下,脸上露出仿佛来自阴间的冷笑。
白羽,我亲自来捉你了!
这回我定要一雪前耻,将你生吞活剥!
*****
凌城内。
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残垣断壁,焦土遍地,北熵骑兵挥舞带血的长鞭驱赶悲泣着踉跄前进的百姓。
行至一处街巷转角,突然不知从哪里涌出刺鼻的浓厚白烟,不仅刺激得人不断咳嗽,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像是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
北熵骑兵急忙拉住惊慌失措的马匹,一时间,马匹嘶叫声,杂乱的马蹄声,人的惊叫声充斥四周,而在这些嘈杂之中,一个不该出现于此处的崩绳之声赫然乍现。
这声音很闷,在众多杂声中并不特别,也不算太响,大多数人都会忽略,只有习武多年且耳力颇佳的人方能分辨。
北熵先锋营将领清晰地听见了这个声音,他额间青筋鼓起,下一瞬就要下令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第一排骑兵被绊马绳绊得人仰马翻,紧接着,后面的骑兵受前排影响,翻倒一片。
而此时,所有人仍处在遮天蔽日的白雾之中,人和马皆看不清周遭,马匹疯狂踩踏,士兵摔倒在地,互相推搡叫骂,躺在地上的人惨叫呻吟,一时间北熵军内混乱不堪。
先锋营将领不断叫喊着“后退!”“镇静!后退!”但并没有多大用处,陷入混乱和浓雾的士兵已经慌不择路,因为恐惧未知的袭击而连滚打爬,丢盔弃甲。
约摸一柱香之后,白雾终于散去,狼狈不堪的北熵骑兵逐渐镇定下来。
先锋营将领号令集结,列队后发现召回的士兵仅为原先的七成。
他眯起眼,看向地面上被踩踏而死的马匹和士兵,面色阴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令他愤怒的,集结完士兵之后,他惊讶地发现所有被捆缚的百姓都不见了,只剩下被割断的粗麻绳,一节一节零零落落地散在地上。
先锋营将领呕得恨不能吐血三升!
主帅已至城门,他本欲抢先入城拔得头功,却不料遭此伏击,不仅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还弄丢了大批肉盾!
想起主帅那些折磨落败下属的变态手段,他的后背不禁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
他这厢正担惊受怕该如何交代,背后传来一阵整齐的铁甲马蹄声,随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惊雷一样劈过来:“谁TM允许你们停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