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城门。
青天白日，城头军旗招展，五步一矛，十步一盾，几个兵士来回巡逻，除稍显安静外，左侧城门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一队大焱士兵来到城门边，为首的武将大马金刀地立于门下，冲城头叫道：“上面的兄弟，此处可有情况？”
城上一个巡逻士兵探头朝他们看了一眼，摆摆手。
“兄弟看着面生啊，新来的吗？对了，知府何在，我有重要军情要报与他！”
武将又道，表情和语气皆稀松平常。
城楼上的士兵仍是探头看向他们，眼神游移片刻，似在打量估算什么，见城下武将始终面色平静地盯着他，士兵抱拳做了一个稍候的手势，缩回头去，状似按照武将要求上报知府。
武将侧头，快速与身边士兵交换眼神，那士兵微微颔首，一手背于身后，向后方兵士打了几个暗语。
“上报”知府的士兵很快回来，他自然没有请来守于此处的知府大人，而是又探出头来，对他们抬抬手，意思让他们上去。
武将眯眼回他：“上去便不必了。”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扶着腰间佩剑，像是一个习惯动作，继续道：“别处尚有要务，耽搁不得，兄弟只需叫知府大人前来，本将向他禀报一二即可！”
城头士兵闻言，眼神飘向左右两侧，脸上浮出一丝隐藏不住的狞色。
他很快收起狞色，冲武将点点头，又缩回去。
只是这一次，他刚缩回身，城上突然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如漫天疾雨，劈头盖脸地向城下士兵疾扑而去。
与此同时，城下也响起一片金石碰撞之声。
这碰撞之声来的突兀，连城头上的人都不禁向下看去。
只见城下军士们整齐划一地从披风里抽出盾甲，上百块盾甲举于头顶发出响雷一样的铿锵之声，瞬间搭建出一道铜墙铁壁，将士兵们牢牢罩于其下。
城上弓箭手拉满弓弦，随着一声声射令，源源不断地向下射出箭矢。
城下盾甲密不透风，将士们用肌肉坚实的臂膀撑住盾甲，在盾甲的阴影里，承受一波又一波箭雨的剧烈冲击，臂膀与肩背的肌肉皆随着箭矢击打在盾上的密匝响声而不断收缩、颤动。
城头之人发现对方早有准备，不再装模作样，大声用北熵语交谈叫嚷。
咻——很快红色烟火当空炸开。
白羽带着两队士兵趁方才城头与城下兵将对话之时，悄悄从城楼两侧潜入。
一路无声无息地解决数个北熵哨兵，刚抵达城头拐角，便乍见红色烟火升空！
他长眉一紧，敌军这枚信号，只怕是告知主城门外的北熵大军，情况有变，即刻大举攻城！
刻不容缓，他立即示意两侧士兵开始偷袭！
城头上的北熵士兵仍在源源不断向城下放出箭矢，突然，他们被人捂住嘴，锋利的尖刀从背后捅入，刺透胸膛，穿出滴着粘稠血液的冰冷刀锋。
北熵士兵以为己方稳操胜券，大焱士兵来此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白白送死！根本未曾料到会遭到偷袭，因而很多人临死时，脸上还维持着迷茫惊愕的表情。
弓箭手遇袭倒下，北熵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大批军士向城头疾涌。此时城下大焱士兵突然齐声大吼，一块块插满箭矢的盾甲被掷于地面，数百人如洪水猛兽一般向两侧城楼猛攻上去。
大焱既歼北熵弓箭手，又如猛兽之势扑向城楼，形势瞬间逆转，原本想要瓮中捉鳖的北熵人反倒成了那只鳖。
被内外夹击之下，北熵损失惨重，最后剩余的残兵败将不得不打开城门狼狈逃出。
夺回左城门，白羽让士兵举起白色大旗在瞭望台上大力挥舞。
不一会儿，瞭望台士兵上报，右城门挥舞黑色大旗！
白羽扬起微笑，看来左右城门皆已夺回。
现在只看主城门能坚守至何时！
两个时辰，白羽在心里默念。
只要守住两个时辰，百姓便可全部撤离，全城24条街巷的埋伏和炸药也可全部完成。
届时北熵大军攻入，也不过是占得一座空城，还是一座随时能将他们炸上天的空城！
“白将军！”身后武将突然望着城门方向，紧张叫道：“主城门升狼烟了！”
白羽转头，主门之上，一道浓厚白烟冲天而起。
“将军，主城门放出狼烟必定是遭到敌军猛烈攻击，我们是否回援？”
武将是常年跟在守城将领身边的得力干将，此时忧心焦虑之情溢于言表，白羽并未立即回话，而是看向城内的方向，沉吟良久。
武将再次催促，白羽仍是兀自思量，并不回应。
情急之下，武将与身边将士对视几眼，忽的一同半跪于白羽面前，恳求道：
“将军，主城门失守，凌城不保啊！”
白羽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情，主城门有他们的主将和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凌城里更有他们的家人和朋友。
但若此时回援，他们一撤，刚夺下的左城门兵力薄弱，极有可能再次被敌军攻占，而这一次，敌军势必迅速里应外合将他们合歼于城中。
况且即使左右城门的兵力一同回援，也不过近千人，若敌军当真发动总攻，千人之兵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挽回不了主城门的颓势。
白羽眉头紧锁，背过身不看身前跪着的兵将。
“等。”他吐出一个字。
“等不得啊，将军！主城门现在定是万分危急，我们……”
“等不得也得等！”
白羽遥望出城的方向，仍有不少百姓带着一家老小惊慌失措地奔逃，城内各街巷工事也仍在布置。
“向守城副将发旗语，要求他们一旦完成巷战工事立即发出信号，另外，增派一队士兵帮助百姓从城中各暗道迅速撤离，务必在半个时辰内保证所有百姓安全离城！”
跪于白羽面前的兵将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神色中皆是质疑犹豫，半晌无人应答。
白羽转回身看向他们，敛眉沉眸，神色肃穆：“大焱军士，第一要务便是听令行事！我虽不是你们的主将，却是陛下亲授的“御北将军”，可掌北域一十二州县兵马。此处若有人不愿听令于我，可立即离去，不论是去主城门或是与百姓一同撤离，白羽绝不阻拦！但是今日凌城若败，全城军士百姓若遭屠戮，请离去的各位莫再自称大焱军士，因为不听令于主将，临阵脱逃者，不配做大焱的士兵！“
白羽此言既出，跪于他面前的将士都沉默了，低垂着头举棋不定。
这时突然有人高喊一声：“我相信白将军，末将愿追随将军守于此处！”
其他有相似想法的人也纷纷出声，队伍里“末将愿追随将军”的高喊声此起彼伏。
白羽的眼光一排排扫过相继表态愿意留下的人，最终落在跪在最前排的武将身上。
武将松开紧握的拳头，伏身拜下：“末将失职！违抗军令，动摇军心，请将军责罚！”
白羽立在他身前，他不说话，武将也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白羽终是伸出一臂，将他从地上拉起，手指指向主城门，口中道：“你看，那处……”
*****
半个时辰后，凌城百姓全部安全撤离，巷战工事也在白羽和沈巍庭增派人手帮助的情况下，提前完成。
此时左右两侧城门同时放出狼烟，北熵士兵正在大举攻城，突见两侧城门飘出狼烟，包括敌军将领在内的所有北熵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惊疑不定间，主城门上忽然一阵石破天惊的弦动之声，眨眼间，万箭齐发，多如牛毛的箭矢呼啸着山压下来，把北熵士兵吓得连滚带爬，四处逃窜躲避。
箭矢方停，紧接着，又一阵密集如滚滚惊雷的火炮向攻城的北熵大军狂轰滥炸。
北熵先锋营将领正骑于马上，指挥攻城车撞门，一颗火炮突然落在他的马蹄边，未及反应，他便被炸的从马上翻下来，摔在地上吃了一嘴尘土。
眼看攻城车都被炸飞了一个轱辘，北熵这位将领气得直飙脏话。
面上愤怒，但他心里又不由暗衬，大焱这波攻击来的异常猛烈，且毫无章法，不像是要击退他们，倒像是破釜沉舟，博命一击？
事实印证了他的猜测。
大焱这波攻击结束之后突然陷入沉寂。
城墙下，北熵士兵被浓厚的火药烟雾呛得找不着北，大焱城楼上却静悄悄的，安静地只能听见城上军旗在风中狂舞的簌簌声。
好容易待烟雾散尽，北熵将领正欲再次进攻，突然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城头。
此时的凌城城头平静如水，一个手持弓箭或高举长戈的士兵都看不见，甚至连大焱的军旗也只剩下东倒西歪的潦潦几面。
大焱这是明知守不住，撤退了？
还是设下了埋伏等他们钻？
先锋营将领无法自行决断，只得派兵回营传递消息，由主帅定夺。
此时凌城外的北熵营帐。
一只古铜色的瞭望镜正被染着黑色尖细指甲的瓷白手指捏住，缓缓转动，瞭望镜后露出那人半边姣好如女子的面容。
望镜之人眉目如画，一只上扬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嫣红的唇瓣里吐出一条鲜红的舌头，在嘴角处舔了舔，露出兴味盎然的诡笑。
“青城上将军，大焱城楼有异动！”
前方奔回报信的小兵，焦头烂额地冲入主帐跪下，上呈军情，周身裹挟着一股刺鼻的烟火气味。
北熵四上将之一，方青城，从瞭望镜前偏过头，瞟了闯入的小兵一眼。
他五官阴柔如女子，身着青色冷硬铠甲，左肩顶一獠牙甲胄，胸前是狰狞的兽纹护心镜，
此时他正一脚踩在凳上，以膝盖支撑端着古铜瞭望镜的手肘，听了小兵的上报，他皱眉耸了耸鼻子，似乎很是嫌弃小兵身上的烟火味，随意挥了挥手道：“行了，知道了，退下吧。”
退下？
跪在地上的小兵对于主帅之令，不敢怠慢，立即再拜之后起身离开。
但是他的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前方先锋营将领可是要他回来询问主帅决断的，这什么回话也没有，让他如何回去交代。
快要掀帘出帐的时候，小兵突闻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拖着上扬的声调传过来。
“回去传我号令，让城下将士即刻攻城。”
应是斩钉截铁的施令之词，却硬是说出几分阴阳怪气的诡谲感，甚至音色里还隐隐藏了几分阴冷的桀笑。
小兵被这道声音惊得寒毛直竖，脑子里莫名想起军中传言青城上将酷爱虐杀活人取乐的异闻，赶紧跪下应声：“是！”
而后，片刻不敢逗留，迈动双腿飞一般地逃出帐去。
而帐内的方青城却用长长的黑色指尖摩挲唇角，望着城门的方向，先是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哼笑，而后捂住肚子闷笑，接着抑制不住地叉着腰大笑出声。
又想故技重施吗？
这次，这个小贱人终于要落到他手里了！
白羽，不，现在该叫御北将军了。
攻城伊始，他便看见了那道银色的身影，那道十年来令他背负了奇耻大辱，夜不能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贱人的身影！
若不是纪如墨多次从中阻挠，他早就把那个使用奸计赢他的小贱人掳来，扒了衣服玩死在床上，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将他那张美人皮挂在车辇之上，再把他的筋骨做成腰带系于腰间，一雪这十年的战败之辱！
想起那人俊美得令人心痒的面容，还有宽肩窄腰的修长身材，方青城不由狠咽几口口水，咽喉不断上下滚动。
白羽，你可别犯怂逃走了，可得等着我，等着看我如何让你生不如死，凄惨哀嚎！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可怖的弧度，双眼蛇蝎一样紧紧盯着凌城的方向，脸上流露出淫邪又嗜血的残忍神色。
此时，被他如此扭曲惦记着的白羽突然左眼皮无端跳动起来。
他按了按眼角，转身对身后一众翘首企盼的将士朗声道：“主城门即将告破，众将士随我立即撤离此处，进入巷战工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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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宿敌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