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吹响。
浑厚的声音震动每个人的心弦。
轰——
北熵骑兵如开闸的洪水般冲向城门,万马齐奔,大地都为之震颤。
北熵的攻城车紧随其后,一路冲至门下,对城门进行一波又一波的剧烈撞击。
“顶住!”
大门以三层粗重铁栓固定,上百人抵于门后,用身体承受攻城车接连不断的巨大冲击。
城楼上,万箭齐发。
大焱军士手持□□,一排排轮换着向城下敌军放箭。
北熵推入投石车,投石车不断向城头投掷巨石,巨石所至之处,砖墙俱毁,士兵血肉模糊。
但大焱士兵并不畏惧。
一人倒下,便会有另一人接替他的箭弩;十人倒下,便有另一队士兵接管阵地。
他们脸上或许有对于同伴牺牲的悲痛,但绝无胆怯!
每个人眼神里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可以身死,但绝不允许敌人登城!
“落石,放!”
守城将领一声令下,数百巨石同时滚落,将攀在城墙上的北熵士兵尽数砸下。
白羽拉动一柄银色长弓,弯弓满射,顷刻间,城下百步之外的一个骑兵将领被射于马下。
那个将领应是个偏将,栽于马下后,迅即被其他士兵抬走,另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仰头凶狠地向他的方向瞪了一眼。
白羽眯起眼,忽的一丝异样泛上心头。
他立即找来瞭望镜向城下看去。
沈巍庭在他身边指挥士兵按序放箭。
偶尔有几个北熵士兵爬上城头,他便与守在城头的将士们一同冲上去与其拼杀,合力将敌人斩于刀下。
北熵这波攻势渐颓。
隐隐听见对方鸣金的声音。
“不对!”白羽突然叫道。
沈巍庭又踹下一个北熵兵士,收剑回鞘,他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转头看向白羽:“怎么了?”
“左右侧门是谁在守?”白羽突然脸色煞白,焦急问他。
“是知府和县丞,他们各带了500军士,分守左右两门。”
沈巍庭走至他面前,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你发现了什么?”
白羽反抓住沈巍庭的手,似在寻找支撑的力量,急道:“你有没有发现,北熵骑兵到达城下后,登城人数极少,但现在已经少了近半数人!”
沈巍庭面色立变,从白羽手中接过瞭望镜向城下看去——果然城下的北熵骑兵不足百人!
他立即找来守城将领阐明此事,要求即刻派兵增援城墙左右侧门。
守城将领面色凝重地听完,正待发号施令,从他们交谈便沉思不语的白羽突然大喝一声:“慢!”
二人转向他,只见白羽紧锁眉头,目光死死盯着城下的北熵士兵。
“不可轻举妄动。”他道:“这十分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北熵这次端倪露得太过明显,说不定就是等着我们把此处兵力分出去,再大举进攻主城门!”
沈巍庭与守城将领也向下看去。
城门下围着上百北熵骑兵,但他们似乎不急着攻城,只有少数人使了钉爪攀着城砖向上爬,大多数则是围在城下按兵不动,像在等待某种号令。
“但万一他们真的攻破了左右两侧城门怎么办?”
守城将领急道,额上青筋直跳,汗水混合血液顺着脖颈向下滚落。
“如果敌军真的集中兵力攻击侧门,”白羽转身看向城内的方向,“侧门不过五百余人,等我们增援赶到,城门也已经破了!”
“什么?!”
守城将领大惊。
他所在的城池距离焱熵边境尚有百里,过去十年间从未与北熵骑兵正面对抗过,并不了解对方的实力和作战路数,是以从未想过北熵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攻下一座城门。
镇定了一会儿,他又道:“这也不一定,万一他们能撑到我们赶到呢?”
“撑不到。北熵骑兵向来以速度和凶残著称,从今晨他们攻打主城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若是从一开始他们便是诈攻,兵力早已分去了侧城门,那么两个时辰足以让两侧城门陷入绝境,但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任何求救信号……”
“对!”守城将领拿起瞭望镜看向左右侧门,“也没有升狼烟!这是不是说明北熵人没去侧门!”
白羽紧锁眉头,眯眼看向左右两侧瞭望台。
半晌,他闭了闭眼。
“怎么?不是这样吗?”守城将领急道。
“将军,请你立即下令撤离城中滞留百姓,准备巷战!”
白羽睁开眼,双目里升腾起灼灼烈焰。
“巷战?什么意思?”
守城将领面如土色,他不是猜不到白羽的意思,但是他不敢相信。
巷战的意思是……
城门已破?!
白羽的手指指向城门左侧瞭望台,将领赶紧向那里望去,只见孤零零的瞭望台上早没了巡查士兵的身影,只剩几面象征大焱军队的旗帜仍在风中飘扬。
整个左侧城门竟没有一丝动静,不论是人声,或是兵器的声音,都没有。
寂静得可怕。
将领倒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他赶紧再看向右侧城门。
右侧瞭望台上尚有一士兵站立,但那身影怎么看怎么奇怪,竟有些像被人绑在柱子上,一动不动。
守城将领身体前倾,眼看就要向下栽去,白羽和沈巍庭一左一右架住他。
他双臂撑在地上大口喘气,喘了半天,终于找到声音。
“若是,若是真破门了……他们为什么不攻入城内?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哆嗦着唇问,心中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希望是他们猜错了。
白羽垂眼,低声回答:“只怕他们在等我们过去。”
守城将领和沈巍庭都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是说,他们攻破侧门后便埋伏在那里,等我们发现异样,派兵去支援的时候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守城将领脸色惨白,眼神惊怖地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但也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白羽垂着头,缓缓地,点了点。
将领一下子瘫坐在地。
他接受不了城门已破这个事实,坐在地上半天无法回神。
沈巍庭见状豁地起身,抽出腰间金光闪闪的佩剑直指天际,对城上士兵大声道:“敌军行迹诡谲,意图难辨!现所有我麾下白家士兵,兵分两路,一路护送尚在城中的百姓从地道离城,一路在城内各条街巷设下埋伏、布置防御工事!”
他举剑的身影伫立在阳光下,在高高的城墙上仿若一面金色的旗帜。
白家军士兵训练有素,立即从各自岗位撤离聚集,顷刻之间汇成两支队伍,分别由两位身着副将服饰的武将带领。
白羽起身,走向两位白家军的武将。
他过去十年间去军营的次数少之又少,这两个武将又颇为年轻,皆是生面孔。
但他还是镇重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侧头低声道:“兄弟,保重!”
两位武将闻言,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抱拳单膝跪下:“谢少将军!”
他们二人话音刚落,只见其他所有白家士兵全部单膝落地,发出整齐的铠甲撞地之声,齐声道:“谢少将军!少将军,保重!”
白羽不由一怔。
他并未公开身份,只有沈巍庭和几位州府官员知道,所以他以为他们并不识得他。
却没料到,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
他一手握拳,击在胸前铠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这声响中,他同他们一样单膝跪下,朗声道:“白羽三生有幸,能与众兄弟共守凌城。今日不管成败,不论生死,白羽与各位同在!”
“少将军!少将军!少将军!”
白家军所有兵将高呼三声,士气大振,在两名副将的带领下奔赴各自使命。
守城将领目睹这一切,终于从惊恐瘫软中恢复,重新站起来指挥城墙上的士兵加强防御,同时召集副将商讨巷战策略和兵力排布。
因为副将更熟悉城内大小巷道分布,最后商定,由他主持城内巷战全局,在凌城24条纵横街道一一设伏,安排士兵布置陷阱、火药、弓箭手,以逸待劳。
守城主将仍坚守大门,将正面的敌人拖住,不给敌军三面夹击的机会。
白羽与沈巍庭则分守左右侧门直通城内的两条重要街巷。
计划既定,四人伸出拳头,凌空碰在一起。
城在人在!
若是城亡,便叫北熵陪葬!
*****
白羽与沈巍庭一同领军下了城楼。
行走间,沈巍庭悄悄掩在衣袍下握住他的手,很紧,紧地像是枷锁。
白羽能听见他卡在胸腔里的粗重的呼吸。
白羽回握住他颤抖的手指,侧头看着他笑:“放心,我现在精神很好,身体也没什么不适。况且,不论如何,我都会去见你!”
哪怕是最后一面……
沈巍庭望着他浅笑的面容,深刻的,眷恋的,像是要把镌刻在眼里,心上。
“一定!”他道。
“嗯。”白羽弯起嘴角:“约好了。”
此时,城内。
城中百姓在白家军的安排下迅速撤离。
琴渊赶回凌城时,只看见无数百姓拖家带口,或提或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物什,神色恐慌地在士兵的带领护送下向他相反的方向涌去。
他急切地抓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询问情况,那人急不可待地撞开他,只喊了一句:“凌城守不住啦!快走!”
琴渊一惊。
凌城破城了?!那白羽呢!
他逆着仓皇奔逃的人群去了他们约定再见的茶馆。
茶馆早已在先前的火攻中烧得只剩残垣断壁。
他又去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
酒楼、食肆、糕点铺、客栈……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还病着,身体虚弱,发着高热,凌城如此情况,他为什么不用白玉笛通知他?!
这时,他忽的听见风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音色,那音色像是吹进他的血液里,带着他的心脏汩汩震动。
他蓦的一喜,跳上屋顶,一路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狂奔疾飞。
“为什么现在才唤我?”
他落地时,还准备板着脸假意责备一下那人。
转身却发现三张陌生的面孔。
是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妪抱着两个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孙女。
此时三人正惊恐地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他。
“你们是谁?白羽呢?”
他问道,一瞬间脸色转青。
对面三人似是被他吓到,半天没敢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老妪终于试探着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您……您问的是白公子吗?”
“你见过他?”
琴渊上前一步,他急躁的语气和动作使他看起来有些可怕,老妪及孙女吓得如惊弓之鸟,颤抖着缩成一团。
“别怕,我不是坏人。”他发觉吓着他们了,举起双手放在胸前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尽量放柔目光,温声道:“能不能告诉我,那位白公子,现在在哪?”
老妪怀里的一个小孙女终于敢抬头看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小姑娘脆生生地开口:“哥哥,你是不是姓琴?弹琴的琴?”
“对。”琴渊连忙弯腰看向小姑娘:“是我,我姓琴。”
小姑娘看着他俊美至极的面容,拍拍胸脯给自己壮了壮胆,说道:
“白哥哥说,只要吹笛子就会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哥哥来找我们。漂亮哥哥姓琴,他会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和奶奶都会平安的。”
琴渊只觉眼前一黑,他定了定神,片刻后又道:“他还说了什么?”
小姑娘皱起眉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眼睛一亮又道:“哦,他还说,琴哥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一定会做到白……白衣希望他做的事。”
是白羽。
琴渊垂下眼睫,无力纠正小姑娘叫错的名字。
白羽的意思很明确,让他务必将这无依无靠的祖孙三人带至安全地方。
可是他自己呢?
若有余力,他必能自己送这祖孙三人,但他现在却用这种方式唤他来帮忙。
这只能说明他要么被什么急事绊住了,要么……他根本不想被他找到。
他垂下头,沉默。
老妪见他似是伤心,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劝他道:“这位公子,你若是要去寻那位白公子,便去吧。我们祖孙三人呆在这里,无碍的。”
琴渊垂着头,立在原地。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祖孙三人。
“我带你们走。”
他说。
只有完成他的托付,我才有面目去找他。
他心道。
不再犹豫,他迈动双腿,走向缩在床上的祖孙三人,向他们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