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坤!”沈巍延眼峰忽如利刃,转头射向身后座位上的中年将军:“你是怎么护的少傅,竟让他受伤?!”
太子沈巍延向来温润谦和,难有真正动怒失态之时,此时突然当众发难,庆功宴上众人皆是一震。
赵乾坤正与卿若衡寒暄,忽闻太子问责于他,赶忙从桌案里跨出,半跪在宴席中央俯首道:“末将赵乾坤,未能护少傅于安危,甘愿受罚!”
白羽当即便要替赵乾坤求情,卿若衡站起身,一道眸光扫过来,阻住他的话头。
“殿下,此事并不能归咎于赵将军。”卿若衡不急不缓道:“其中缘由错综复杂,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容易,不若由卿某为大家讲述一下来龙去脉。”
白羽一听卿若衡这起势,颇有几分茶楼说书先生的架势,立马坐下去,双手捧头聚精会神地等着听故事。
太子见卿若衡都替赵乾坤出头,不便迁怒动火,并且方才在众人面前失态也确实不妥。
他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邪火,正色走回主座,听一听卿若衡对此事的叙述。
“其实从两位殿下和白少傅刚出发不久,皇城便出了怪事。”
卿若衡娓娓道来,刚开了个头,白羽横插一句:“什么怪事?”很急切的样子,像极了茶馆里听故事的焦急观众。
卿若衡白他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别闹幺蛾子,嘴里继续道:“这件怪事便是,陛下御封的本次赈灾护卫将军赵乾坤,突然秘密进宫面圣,说自己于街巷中遭人暗算,身中数刀,若不是以龟息假死之态骗过对方,只怕现在已经命丧匪手。”
听到这里,众人大骇,从京城到此与赵乾坤相处甚至并肩做战过的人皆是大惊失色,彼此交换的眼神里传递着震惊与不信。
“陛下并没有立即相信他的说辞。因为赵乾坤及其副将韩威出发之前,是由陛下亲授调兵虎符,在宫门前点兵列阵后才出发离去。且太子和烈王在出发后也没有传书提及任何异常,此时这个赵乾坤却说自己于出发前便被人刺伤,根本没有进入皇宫接受虎符,更没有护送太子和烈王去往受灾府县。这让人如何信服?”
“确实。”
白羽继续插嘴,顺带拈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沈巍庭见他的花生米即将见底,把自己的那盘也挪过去。
“陛下本想将他押入天牢严加审问,但是赵乾坤却说了一件旧事,是关于当年白家军的一件隐秘之事。众所周知,赵将军曾在白老将军手下做过副将。陛下听完他的叙述,立即招我和三位老臣进宫议事,当日便派在下作为督运,押送第二批赈灾粮紧追你们而来,而赵将军则作为此次押送的护将。”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
难怪第二批赈灾粮来的如此之快,比他们预计的足足快了五天,原来陛下早在他们出发不久就已经提前布置派遣。
“这么说,一直和我们呆在一起的赵将军是假的?”
在座的将士议论起来。
“天啊,这人混入我们中间这么久,竟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这说明此人必是熟识赵将军之人,或者观察赵将军已久,否则必不能模仿得如此相像!”
众人七嘴八舌,各种揣度猜测不绝于耳,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卿若衡皱眉咳嗽几声,他虽年轻,毕竟是大焱右相,周围很快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伪装赵将军之人居心叵测,后来我们在沙漠遇伏也是此人的手笔!好在白少傅事先洞察了对方计谋,通过暗线与我们里应外合,才最终将歹人击败,成功运回所有赈灾粮!”
卿若衡说到最后,将功劳归至白羽身上,白羽正嚼花生米嚼得不亦乐乎,突然成为众人焦点,在场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
白羽顿感浑身不自在。
习惯了被人说不思进取,浪荡不羁,突然被众人关注敬仰也是压力山大。
尤其旁边的沈巍庭也看向他,只不过他的神色与敬重毫无关系。
他只是挑起长眉,眼眸微眯,从唇齿间挤出四个字:“里应外合?”
白羽一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就觉得事情要遭。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沈巍庭就使尽浑身解数不让他睡觉。
白羽实在太困了,无奈身上那人已经折腾了大半夜,还是打也打不走,踹也踹不飞。
并且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问:
“里应外合是什么意思?你被人抓了?”
“他们有没有虐待你?”
“受伤了吗?”
“外伤……似乎没有,内伤呢?”
“每日有按时提供饭食吗?睡榻可松软?”
“绑你了吗?手疼不疼?”
……
诸如此类。
白羽不厌其烦,开始还答上几句,体谅对方刚及弱冠,多日不见黏人一些也情有可缘。
但在对方问了几个时辰,动作也十分连贯,片刻未停的情况下,他愤怒的小火苗就点燃了。
“有完没完?”他瞪着他,蹭蹭冒火。
“呜,应该还有一会儿。”沈巍庭纯良无辜地眨眨眼,脑袋又扑到他胸膛上。
“下去!”
“下不去。”
白羽眉毛都炸起来:“为什么?”
沈巍庭汗湿的脸庞凑上来,舔舔唇道:“卡住了。”
卡……
白羽差点被口水噎死。
“你再说一遍!卡什么卡?怎么卡了?”
“不骗你,真卡了。”某人恬不知耻,又舔了舔嘴唇:“都一个晚上了还这么紧,你怪谁?”
白羽脸上轰的烧起来,恨不得封住对方的嘴,某人却还用手指往下随意一指,无赖道:“不信你自己看。”
白羽当然不可能真的去看,他又羞又怒,一连踹了某人好几脚,无奈对方死抱住他的腰,任踹不撒手。
最后又折腾了小一个时辰,某人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良久,二人大汗淋漓地并排躺在木床上。
这张木床在白羽走后,沈巍庭就叫人加固过,打造得结结实实,几个大汉连续滚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松动散架。
“抓你的是什么人?”
沈巍庭突然问,白羽正打着哈欠,被他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哈欠打了一半哽在喉咙里。
“大概是……北熵人吧。今年他们那儿也缺粮。”
白羽想了想,给出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那假扮赵乾坤的又是何人?”
“……不清楚。”
白羽想蒙混过去,沈巍庭侧身盯着他,眼睛亮得晃眼,白羽只得再编了句:“对方卸下伪装后一直蒙着脸,看不清面容。”
“是吗?”沈巍庭躺回去,叹了口气:“也罢,终归你平安回来了。”
*****
半月后,黄河沿岸灾情缓解,各受灾州县重建屋舍,逐步恢复粮食供给,流浪了数月的灾民们陆续回归家园。
白羽和沈巍庭一行人也受诏踏上回京的道路。
大约是经历了一次离别,沈巍庭近来越来越肆无忌惮。
以前在人前还顾忌一些,端着架子不敢表现太过。现下却是连白羽正和赵乾坤、韩威叙旧的时候,他都能黑着脸插进来,不由分说把白羽拦腰抱走,一路抱进马车。
白羽:“……”
赵乾坤和韩威眼睛睁大如铜铃,追随着二人进入马车的身影。
未几,赵乾坤抬头望天:“唉,果然是夏天来了,好生燥热!”
韩威也抬头:“赵叔,我突然想起来一个词。”
“什么词?”
“虐狗!”
两只母胎单身的单身狗互视一眼,瞬间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此时白羽进了马车,一刻不敢耽搁地掀了车帘冲他们解释:“赵叔,小威师弟,烈王殿下在武学上有些问题亟待向我讨教,我去去就来!”
赵乾坤与韩威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翻起白眼。
——我信了你的邪……才怪!
白羽话音刚落,马车里立即传出烈王殿下压低的怒吼:“你叫韩威什么?小威师弟?这么腻歪,你是不是当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