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突然狂暴,白羽分神看向崖下,纪如墨盯着他,双目温存,神色缱绻留恋。
一缕黑线悄无声息地游至白羽颈后的方向,在纪如墨幽黑的瞳孔里滑过一道落寞的弧线。
他轻轻合上眼睑,眼角有液体溢出,顺着脸颊滑下,噹地一声打在横于颈间的匕首上。
再睁眼时,那缕黑线已经消失无踪,纪如墨张开双臂,轻柔道:“风临,放下匕首,来我怀里。”
白羽不知为何神思飘忽。
眼前的东西没有实在感,他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又像是什么都能感知,在混沌中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他下意识地遵照声音动作。
——放下匕首。
——慢慢走近纪如墨。
——将自己投入对方怀里,头枕着对方胸膛,那里的心跳声,温暖而让人安心。
纪如墨的嗓音又在头顶响起,如呓如咒。
“睡吧,好好睡一觉。”他说。
白羽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等你醒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吗?”
白羽点点头,神色满足而期待。
纪如墨紧紧抱住怀里人的身体,眼角的泪水成股流下,又随风四散。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人的睡颜。
我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我终究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住你。
风临,就这样吧,我累了。
做我的傀儡,一辈子在我怀里,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结局。
纪如墨放下所有的算计与防备,终于心无旁骛地在白羽额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往后的路,让我们一起……
心念尚在百转千回,右手小指不知何时被人牢牢扼住,他猛然睁大双眼。
再看向白羽,白羽如落入星辰一般的双眸也正坚定而清明地看着他。
“纪如墨,收手吧。”白羽第二次道出这句话。
纪如墨盯着他没有一丝混沌的眸子,忽地笑起来,眼角湿意更盛。
“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如此骗过我。”
他道,唇边的笑容温柔缱绻,又有些忧伤,却唯独没有愤怒。
白羽死死扼住纪如墨有着暗痕的小指,崖壁下的黑袍人突然如一截截木桩,定在原地,眼睛疯狂转动,嘴里也不停发出野兽一样躁狂的嚎叫,身体却无法动弹。
大焱士兵立即一拥而上,使尽各种方法将黑袍人的头颅割下。
唯一不受影响的黑袍人——鸦夜,虽然武功极高,双刃势不可挡。但终归双拳难敌四手,面对上百人的包围,他当机立断,撇下其余黑袍人,旋身踩着崖壁上的石块,一路飞身向上。
“看来你终究发现了,”纪如墨仍然定定地望着白羽:“能克制傀儡术的并不是普通的血。”他看向被白羽扼住的小指。
——白羽扼住他小指的手上有一道伤口,那道伤口上流下一线血液,血液绕着纪如墨小指的暗痕渗入、环绕,使他的小指无法稍动,不断散出的黑线也陡然停住,似乎失了方向也失去了控制。
“而是,你的血!”纪如墨道。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相生相克,就像能骗过我的只有你,最终能抑制我术法的,也只有你的血。”
白羽并不否认,沉默片刻,复又开口:“这说明,我们天生不该相见相识。纪如墨,你大势已去,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纪如墨缓缓摇首:“不,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不该相见相识,而是你从开始就应该站在我这里。只要你站在我身边,只要你是我的,这天下,我们都可以睥睨!”
“主上!”
他的话音刚落,鸦夜跃至崖壁顶端,在纪如墨身后跪下,以头抢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纪如墨并未回身,只是微闭双眼道:“所有折在这里的勇士,回去后荫三代,封百邑。”
“谢、主上!”鸦夜埋首伏身,撑在地上的拳头微微颤抖。
纪如墨再睁开眼,目光停在白羽面上:“我可以离开,但有一个条件。”
白羽也静静地看着他,二人目光平静,仿佛无风的湖面。
忽然寒光一闪,白羽袖中又滑出那柄匕首,只是这一次不是冲着纪如墨,而是对着自己的颈侧扎去。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手上既狠又准,只一下,便血花四溅。
淋漓飞溅的鲜血中,有一滴溅在了纪如墨的眼睑之下。
纪如墨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映在白羽的眼眸里。
“现在,再来和我谈条件。”白羽咬牙忍住巨痛,淡声道。
纪如墨急切地伸出手掌,想按住他汩汩涌血的伤口,白羽一连后退几步。
“别动,再动我就捅穿脖颈!”
“风临,让我给你止血,否则你真的会死!”他满眼惊惧。
“我知道,所以,我数三声,放弃你的条件,立即回北熵去,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风临,你竟以命相博,你知不知道……”
纪如墨焦急地还想上前,白羽轻启薄唇:“一!”
“别数,你听我说一句话!”
“二!”白羽神色没有分毫松动,继续数。
“风临,我们冷静一下……”
“三!”
“好!”
第三个数和纪如墨的“好”几乎同时喊出,白羽手中的匕首堪堪停在刃尖没入的位置,纪如墨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置于地面。
“我的条件只是想让你把这个收回去。”
他落寞地起身,落寞地再看一眼白羽,眼睑下溅上的血滴像是一颗鲜红的泪。
“下次再见,戴上它好吗?”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加掩饰的伤感,逐渐飘散在沙漠炙热的飞沙中。
大焱士兵赶上崖壁顶端时,纪如墨和鸦夜已经不见踪影,只有白羽捂着血流如注的脖颈,半倚在一块岩石上,看向不远处躺于地面的一根墨色的发簪。
发簪光洁。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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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白羽带着从未县运回的赈灾粮,同卿若衡的第二批赈灾粮一并,顺利到达黄河沿岸受灾府县。
所有人激动坏了,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围着他们欢呼、拜谢。
白羽走出马车,灾民们涌至他面前,看见他脖颈上缠绕的厚厚的纱布,更是纷纷跪下叩首。
白羽何曾受过别人的跪拜,又惊又窘,忙不迭地将跪着的灾民扶起。
这时只听有士兵报道:“烈王殿下到!”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背后撞上背脊,抱了个满怀。
他瞬间僵直身形,面前跪拜的灾民也僵了脖子,几十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白羽捂住半边脸,悄声对背后之人说:“松手,大庭广众的,丢不丢人!”
那人把头埋在他肩膀里,一声不吭,只是抱紧了坚决不撒手。
面前的灾民们囧囧有神地盯着他们,白羽几乎看出了他们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火焰,只得掩饰地干笑两声,对众人道:“多日不见,殿下过于激动,实乃情有可原。大家不必围着了,都回去吧,粮食物资很快会分发到各家。”
灾民们又是一番感激拜谢,良久,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白羽额上青筋隐现,若不是勒住他腰侧的手臂极其用力,他都怀疑某人“死”在了他的背上。
“你准备抱到几时?”他忍不住开口。
“我的……”
“什么?”白羽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你是我的,休想叫我放手!”
沈巍庭石破天惊地大吼一声,差点把尚未走远的灾民们又叫回来。
白羽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往人少阴暗处拖拽。
烈王手下亲兵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拖走,齐刷刷手搭凉棚看向远方,领头的说:“今天天气真好,风平浪静。”
“就是,就是!”
其余亲兵纷纷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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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白羽气鼓鼓地坐在庆功宴席上,沈巍庭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身体侧倚桌案,眼睛肆无忌惮地盯视白羽,嘴角勾出餍足的弧度。
白羽不想看他,正巧太子殿下从主位上下来向他敬酒,白羽欣然举杯,正要饮下,手腕却被人握住。
太子皱眉看去,沈巍庭黑沉的眸子也盯着他,手中握着白羽手腕。
“三弟这是做什么?”
太子心中的一团怒火几乎压不住。
下午白羽凯旋归来的消息刚传到他这里,他便带着亲卫赶去相迎。
谁知路上被一些感激涕零的灾民拦住耽误了少许,等他赶到,人群已经散去。他只看见白羽扯着沈巍庭的衣领,二人进了一间摆放杂物的帐子。
沈巍庭的亲兵守在帐外,百米内无人接近。
太子沈巍延站在远处盯着那顶帐子许久,眼睛都涌上血丝,最后,还是走了。
时机未到,不可打草惊蛇!
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甚至此时,他也只有在心中默念这句话,方能平静如常地与沈巍庭对话。
“少傅有伤在身不可饮酒,太子哥哥所敬之酒,便由臣弟代劳吧。”
沈巍庭说着,握住白羽的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太子沈巍延这才注意到白羽颈间的白纱。白羽以往在宫中也戴过颈纱,他一直以为只是作为装饰之用,未曾料到,这次竟然是受伤?
“赵乾坤!”沈巍延眼峰忽如利刃,转头射向身后座位上的中年将军:“你是怎么护的少傅,竟让他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