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夜解决了几个士兵,转身对上卿若衡,他转动墨一样的眸子,移动脚尖,踩在流沙上,向卿若衡一步步逼近。
白羽在崖壁上被纪如墨捂住双眼,他的心里有如擂鼓,卿若衡怎么样了?
那个叫鸦夜的看上去武功很高,卿若衡手下的兵士能否抵御?
还有粮车,既然此处的粮车藏的是士兵,那么真正的粮车在哪?
想到粮车,他焦急万分的情绪陡然松了一线。
果不其然,白羽很快听见崖壁下一片喊杀之声,那些呐喊之人明显操着大焱口音,喊声震天,从崖壁下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白羽记起小时候与卿若衡下棋,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他最重要的那颗棋子会落于何处。
而他的后招,更是布于千里之外,于山穷水尽之时绝境逢生。
他长出一口气,袍袖在风中微动,却忽闻纪如墨在他耳边轻语道:“想看吗?卿若衡筹划得很是精彩!”
白羽本欲上扬的嘴角忽的紧抿,半晌,他点了点头。
纪如墨的掌心很快离开他的双眼,白羽急切地睁眼看向崖下,崖下战况胶着。
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带着数百军士对鸦夜和黑袍人进行合围,不远处的沙丘上,大焱士兵冲出粮车突袭黑袍人。
照理说,两边战势均应是大焱占上风,但那些黑袍人各个武艺高强,以一当十,一时间,大焱军士竟无法压制他们,只是凭靠出其不意才勉强打了个平手。
“这些黑袍人都是你炼制的傀儡?”
白羽紧皱眉头,突然问。
“鸦夜不是,其他,是。”
“所以你早就料定活人必不是傀儡的对手?”白羽咬牙切齿。
纪如墨顿了一会儿,答:“这些傀儡,也是活人,他们是我北熵的勇士。”
白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竟然将效忠自己的士兵杀死,做成傀儡?”
“他们,并没有死,”纪如墨望着向崖下的黑袍人:“他们自愿成为死士,献己身通过秘药和金针炼成傀儡,数倍提升实力,不畏伤痛,不惧生死,只为将粮食运回,救北熵万民于水火。”
说得大义凛然。
白羽移开视线。
不过是一群为了自身利益吸食他国鲜血的恶鬼罢了!
崖壁下的战事拉锯持续。
大焱的士兵虽勇猛善战,但随着时间推移,在炙烤的沙漠里长时间作战,不仅体力不支,脱水情况也越来越明显。
大部分大焱士兵喘着粗气,汗如雨下,拼杀的脚步和动作逐渐虚浮迟缓。
反观北熵,黑袍人皆为傀儡,不知疲惫,无感伤痛,沙漠的炎热气候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始终保持在武力值巅峰的状态。
可以说,这场战事拖的时间越长,对北熵越有利!
白羽心知在此种形势下,如果没有援兵,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大焱落败。
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等。
一切,需看天意。
同样在等的人,还有流沙里的卿若衡。
埋伏在崖壁四周的士兵暂时阻止了黑袍人对他们的杀戮,但是黑袍人战力过强,不惧砍杀,不轮倒下多少次,只要头颅尚在,便能重新站起。
而作为他们首领的鸦夜,一柄钢刀竟能开合,开则双手各执一刃;合则双刀合一,成为一柄颇为厚重的雪刃,脚步旋转间,钢刀在手中舞出一圈波谲诡异的重影,触影之人尽皆封喉,血溅黄沙。
大焱士兵面对这群武功极高,又砍杀无效的黑袍人很快陷入苦战,甚至无暇救出陷入流沙的同伴。
卿若衡看向正与黑袍人厮杀的中年将军,似有所感,那中年将军斩杀敌人的瞬间,眼角余光也瞥向他。
二人的视线一触即收,像在交换某种信号。
长空中突忽一声鹰嗥,中年将军大吼一声,“抛砂!”声如洪钟,气贯云霄。
顷刻间,所有大焱士兵尽皆从怀中掏出一把朱砂向黑袍人面上洒去。
朱砂如雾,铺天盖地。
情势突变,纪如墨于崖壁之上,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
“谁告诉他们朱砂可解傀儡术?”纪如墨暗夜一样的眸光转到白羽面上:“你吗,风临?”
白羽面色沉着,不置可否。
“让我想想,你何时有的机会?”纪如墨侧头玩味地看着白羽,眯起眼睛:“你唯一与人接触之时,便是在茗城客栈,你掉了玉笛,被那伙计捡了去……”
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扬起嘴角:“怪不得,那玉笛掉的如此凑巧。想来那伙计应是个暗桩,见你掉落玉笛,当即藏了真货,拿出个假的糊弄我。”
“不过,能悄无声息地于沿途布下暗桩,看来那个人就要来了吧。”
纪如墨的笑容不减反增,抬头望向天空:“我正等着他呢,一路藏头缩尾,也配做凤凰琴一族之主?”
他说话间,一人水蓝衣衫,容颜倾世,墨发与袍袖齐飞,手捧一张黑色银弦夜雪琴,如天人降世般从空中缓缓落下。
“琴渊。”
纪如墨唇齿相碰,吐出对方的名字,面上神色冷漠而睥睨。
崖壁下的黑袍人中了朱砂之粉,动作尽皆缓慢,虽未完全丧失战斗力,但均已是强弩之末。
琴渊的到来更笃定了大焱的获胜之势,士兵们呼声震天,人人脸上露出松快的表情。
黑袍傀儡无法轻易杀死,无论如何砍杀都能一次次站起来,只有一两个被砍去首级,才躺在地面无法动弹。但这些黑袍人脖颈处均有钢甲护首,想用刀剑取其首级并不容易。
琴渊悬于半空,翻转夜雪琴置于膝上。
他十指拨动琴弦,琴音骤响,一曲列阵招魂曲铮然如潮,海浪一般涌向行动缓慢的黑袍人。
黑袍人本是眼神混沌,身上布满刀伤剑痕,依旧毫无知觉地挥刀进攻。
但招魂琴音响起,所有黑袍人开始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颤抖,在地上痉挛打滚。
痛觉随着琴音重回黑袍人的身体,先前受的伤痛聚集在一起,成百上千倍地令他们痛不欲生。
“琴渊既知破解傀儡术的方法,想必朱砂之法也是他教于你的?”纪如墨勾起白羽的下巴,声音甚至颇为轻柔地问他。
“纪如墨,收手吧。”
白羽却答非所问。
纪如墨垂下眼眸,思索片刻。
“这一局,你赢不了了。”白羽道,语义决然:“你走吧,再不要回来。”
纪如墨仍然垂着眼眸,唇角却鹜地牵起一个笑,他缓缓抬眼:“我赢不了?别忘了,你还在我手里。”
“你确定?”
白羽反问的声音轻如蚊吶,一直笼于袖中的右手忽的划出一道银线,一柄雪亮森寒的匕首眨眼间横于纪如墨颈间。
纪如墨敛眸看向颈间的匕首,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
“未县洞道出来之后。”白羽答。
纪如墨轻笑一声:“风临,十年不见,你竟能忍耐至此!不愧是令我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的人。”
“纪如墨,从那时起你便已经入局,我佯装被你控制,实际暗传消息,琴渊和卿若衡早已对你们的行踪了若指掌。”
纪如墨并不过分惊讶,反而诘问:“不过风临,你其实没有必要此时告诉我,是担心我负隅顽抗,你们并没有十足的胜算?还是你念及旧情,终究不想见我被俘?”
二人这番对话,白羽面色沉凝,反倒是纪如墨,神色轻松,嗓音低柔,仿佛只是在同情人亲昵低语。
白羽并不想回答纪如墨方才的问题。
因为他猜的分毫不错,白羽之所以选择此时告诉他实情,确实是因为他们已经亮出了所有底牌。
如果纪如墨真的拼死一搏,以对方的实力,白羽并没有足够把握能够带着大焱军士和赈灾粮全身而退,只怕最后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同时,纪如墨毕竟是与他一起长大的表哥,是曾经把他捧在掌心里呵护过,爱恋过,而他也全心全意爱过的人。
虽然后来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爱恨纠葛,虽然他已经将他从心里剜除,但是终归,他不希望看到那个曾经放在心里的人被俘甚至被辱于眼前。
“最后一个问题,”纪如墨的目光似化冰的水,温柔地沿着白羽脸庞静静流淌:“你是如何在没有旁人的帮助下解开我的傀儡术的?”
“那其实是个巧合,”白羽道:“从未县洞道出来时,我的右手食指破了,鲜血涌出来,染了整个手掌。当我中了你的傀儡术后,全身不得动弹,却只有这只手不受影响,当时我就想,破解傀儡术的方法,或许是血。后来在梦中我也映证了这一点。”
“风临,你很聪明,”纪如墨无视白羽架于脖颈的利刃,伸手抚上白羽的脸颊:“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才令我如此纠结。”
他的手指沿着白羽的轮廓一路向上游走,直至太阳穴处,白羽瞬即拢起长眉,利刃更逼近一寸。
“别再试图拖我入梦!”
白羽厉声道,纪如墨弯起眼睛:“我并未想那么做,毕竟你已经破了我的御梦术,我只是……”
纪如墨忽的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声音轻微,传入鼓膜却有如雷鸣。
而他小指上的一圈暗痕也同时飘出丝丝缕缕的黑线,以极快的速度随风散入空气。
琴渊的招魂曲本已令黑袍人失去战力,在地上痉挛抽搐,七窍流血,眼看就要活活痛死。
丝丝缕缕的黑线却在此时如雨降下,那些黑线好似能辩识方向,精准地蹿入一个个黑袍人身体里。
黑袍人们很快停止抽搐,眼睛更显浊白混沌,痛苦的表情迅速从他们脸上褪去。
站在近处的大焱士兵们眼睁睁看着这群黑袍人舒展头颅、四肢,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从地上缓缓爬起。
士兵们又惊又惧地倒退几步,但是根本来不及撤退,那些重新站起来的黑袍人突然狂暴起来,丧失人性地扑向大焱士兵,徒手捏断对方脖颈,徒手掏心剖肚,他们甚至长出了尖利的犬牙,见人就咬,不少士兵被他们咬断脖颈,尸首分离。
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卿若衡瞳孔收缩,沉淀思绪,电光火石间已在脑中重新推演一番。
他的目光扫过悬于半空的琴渊,琴渊已经不再弹奏招魂曲,而是十指奏出杀伤音波,随着指尖弹拨,音波势如巨浪,击向黑袍人。
他的琴音杀伤力巨大,将黑袍人炸得血肉横飞,然而即使身体残缺不堪,只要头颅尚在,黑袍人仍然一次次重新站起。
卿若衡的目光沿着崖壁向上,虽然距离太远,目视不清,但他知道那上面的人正在看着下方。
他抿了抿唇。
心中默念:东风已至,只待,风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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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你早已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