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如墨的目标绝不是沙金!
一来,淘炼沙金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得却未必丰厚,很有可能血本无归。
二来,北熵矿藏丰富,每年黄金产量颇丰,对于北熵皇室来说,黄金并不稀奇,更不可能为此铤而走险进入敌国。
所以,他的目的势必只有一个!
白羽心思辗转间,纪如墨也在黑袍人的侍奉下裹上黑色丝绸披风,披风连着帽兜,纪如墨拉下帽沿,再覆上滚金边的黑纱遮面,竟遮得比白羽还要严实些。
白羽心里嘀咕:知道的是你要横穿沙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杀人越货当马贼呢!
与此同时。
在西边沙漠与南方富庶之地的交界处,一队人马正快马加鞭进入戈壁荒漠。
为首的中年将军熊腰虎背,双目炯然,一扬手,身后马队暂停。
马队中间有一青色马车,车内之人伸出覆有薄茧的手指掀开车帘一角,露出带着书卷气又眉目风流的面容。
“赵将军,缘何停下?”车里的男子问。
中年将军调转马头,缓走几步靠近马车,抱拳朗声道:“卿相,车队即将进入西南沙漠边界,需提前备齐足够的水和干粮。预计这两日入夜将在沙漠里扎营露宿。”
车里的人正是押运第二批赈灾粮的大焱右相卿若衡。
他的右手边还有一卷没有合上的大焱地形图,对于沿途路线早已烂熟于胸,此刻闻言微微颔首。
“另外,”中年将军凑近车窗边,压低声音道:“沙漠里马贼横行,现在正值黄河汛期,粮价飞涨,难说这些亡命之徒会不会胆大包天到打赈灾粮的主意。”
卿若衡略一思索,神色淡定地迎向中年将军:“卿某对此处匪患形势也略有耳闻。赵将军有何打算,但说无妨。”
*****
一只灰羽信鸽从空中缓缓飞下,落在地面上,转着绿豆小眼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
带着白玉扳指的养尊处优的手从地上捞起信鸽,仔细翻找信鸽脚下的信桶。
没有!还是没有!
烈王府的亲兵们站在自家主子身后,再一次见证了他们心目中尊贵沉稳的烈王殿下对着一只信鸽,焦躁愤怒到恨不得拔其毛、食其肉的恐怖行径。
可怜的灰羽信鸽刚一落地,便被人颠过来倒过去翻找了一遍,别说脚下的信桶,就连翅膀下面,羽毛覆盖的腹部,都被人薅开羽毛里里外外地搜寻。
然而,一无所获。
烈王向来冷漠自持的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衣摆上还沾着几根羽毛,他随意把信鸽往后面亲兵怀里一丢,口气森寒道:“拿去炖了。”
同时迈开大步向前疾走,身后的亲兵一愣,赶紧快步跟上。
而那只惨遭蹂躏的凄惨信鸽被亲兵们从第一人一直拋到队伍的最后一人,队尾的亲兵抱着信鸽大眼瞪小眼,拱拱旁边人的手臂,小声道:“真的炖啊?斯哈(口水),那咱俩晚上开个小灶。”
被拱的人瞪他一眼:“你脑袋长屁股里了吧!王爷说炖你就真炖?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千里信鸽,可以凭借声音和气味辨别方向,是千金都难买的珍稀品种!王爷不过是没收到信说说气话,你看他都说‘炖’说好几回了,哪个敢真动手!若是真动了,恐怕明日你便陪这鸽子一起在汤锅里划水!”
“这么……残暴的吗?”抱着鸽子的亲兵下意识地抹抹额上的虚汗,“不过王爷这是在等谁的信啊?怎么三不五时地就见他徒手薅信鸽?”
这个亲兵进府时日尚短,算是王府里的老幺,对于尊贵的皇子殿下日常捣鼓信鸽这事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疑惑。
“嘘——”另一个资历稍长的亲兵把食指竖在唇边:“不可提,不可提,这可是咱们王府最大的机密!我是不会告诉你咱们王爷是因为给白羽白少傅写信,一连数日没有回音才会如此气急败坏的!”
老幺小兵“哦~~”地拖出长音:“怪不得来这里的路上我就见咱家王爷看那白少傅的眼神不一般,就跟眼睛长人家身上似的,虽然那位白少傅确实长得……”
老幺亲兵想起那位风华无双的美人少傅,还想搜刮几个溢美之词形容一下,身前一列亲兵整齐回身,对着他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幺赶紧闭上嘴,摸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在。
资历稍长的亲兵不忘嘱咐他:“记住哈,我啥也没说,更是半句没提白少傅,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唉,你说你咋悟性恁好来?”
沈巍庭憋了一肚子火回到营帐,进了自己帐子便把屋内所有物品扫翻在地。
两个侍女本来在正在整理洒扫,被他这一通撒火,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滚下去!”他斜眼过去,明明是狠戾的语气,却让侍女们如临大赦,忙不迭地行了礼,躬身退下。
帐内只剩沈巍庭一个人。
他双臂撑在桌子上,平日里颇显寒凉的素白面色此时也因急怒而染上绯红。
三日了!白羽毫无音信已经三日了!
别说是信鸽,连让夜莺派人去查探,也一无所获。
若是白羽只是像从前那样不爱回信,倒还好说,但他明明在他动身之前强调了好几次,声明他会在他离开的时日里每日以信鸽传书。
哪怕只是回一个“安”字告知他一切安好也行,但若是拒不回信……那就等着回来后被他关在王府里折腾一个月不准出门。
白羽当时虽然不悦,并且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但好歹看在暂别的份上终究耐着性子应承了他。
前面刚离开的几日,白羽也是回了信的,虽然每次只有潦潦几个鬼画符一样难认的字,但是他能看上一整天,心里就像揣着蜜糖一样甜蜜。
但近几日,白羽突然断了联系,寄去的信会被取走,却没有回音,别说是鬼画符,连一片纸都没有寄给他!
他无法判断白羽究竟是因为厌烦不愿回信,还是因为遭遇了什么事情无法回信。
他希望是前者,但是心底隐隐有些担忧,会不会发生了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此时帐外有些喧哗,沈巍庭耐着性子出去查看,是几个灾民因为哄抢食物,在粥棚前打了起来,韩威正领着士兵架开闹事灾民,平息打斗。
没过一会儿,乱象被平息,韩威将闹事者分别带走,经过沈巍庭身边的时候,很正式地向他低头行礼。
沈巍庭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指尖摸索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韩威很快率兵押着闹事者离去,沈巍庭直视前方,一轮红日渐渐落入远山的阴影里。
韩威自从白羽和赵乾坤走后,便成了现在的模样。——规矩合礼,进退有度。
倒像是恢复成他在皇城里的模样。
但如果真是恢复,前些日子他的怪异行径又作何解释?
沈巍庭的脑子里忽的滑过一个念头。
他立刻转身回帐,“夜莺!”他在帐子里压低声音呼唤,只一声,夜莺半跪着在他面前显现身影。
“你亲自去一趟未县,打探白羽和赵乾坤的行踪!”
他吩咐下去,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夜莺既没有领命也没有起身。
沈巍庭余光斜向她:“夜莺!”这是今日的第二次呼唤,带着即将喷薄的怒火。
“夜莺在,”她答:“主人之令夜莺已收到。但是夜莺最重要的职责是守护主人,主人现在此处,前有灾民后有太子,前途凶吉未卜,夜莺此时绝不能离开主人身边!”
沈巍庭眼神抖地一凛:“我烈王府养你、庇佑你这么多年,是让你违抗主人的?”
“夜莺不敢!”夜莺埋下头去,深伏在地:“但是夜莺恳请主人不要因为任何人让夜莺离开您,对于夜莺来说,没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
沈巍庭转身,背对她:“那如果我有呢?”
夜莺微微抬头,疑惑地望向烈王的背影。
“如果我有比我性命更重要的人需要你去守护,你会去吗?”
他回头,落日将尽的余辉笼上他的侧脸,沈巍庭清冷微寒的面容在这明暗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温柔而郑重的神色。
此时远隔数百里之外的沙漠里,白羽被纪如墨抱在马上,忽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纪如墨取出帕巾替他擦拭水渍,看着对方红通通的鼻头和月季花瓣一样色泽鲜艳的嘴唇,不由牵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
“你嘲笑我?”白羽吊起眼睛:“怎么,你是不打喷嚏吗?这鬼地方昼夜温差这么大,白天烤死人,晚上冻死人,我打个喷嚏再正常不过!”
“对,你做什么都是对的,”纪如墨安抚幼童一样哄他:“待会儿入夜会更冷,不过你放心,我的身体很暖,今晚我会一直用体温暖着你。”
白羽:“……”
“不然咱俩还是别对话了吧,我怕我会因为打不着你,先把自己呕死了。”白羽愤愤道。
纪如墨笑出声:“我倒是可以任你打,不过前提是,只有那种时候。”
白羽不上套,坚决不问是哪种时候。
就算不用脑子也知道纪如墨口中必然没什么好话,还是别给自己添堵。
天色渐晚,日月交替。
沙漠的夜静静降临。
墨一样点缀着密匝星芒的夜空,如无边的幕帐铺陈开来,给一望无际的沙丘罩上一层玄色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