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如墨轻飘飘地落下一个字。
“杀!”
“纪、如、墨!”白羽的双眼里满是怒火和悲愤。
纪如墨抬手,轻柔地捂住他的双眼。
“别看,脏了你的眼。”
身后传来一声声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和痛苦的喊叫声、呻吟声。
这些声音很快归于平静。
白羽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使劲咬住颤抖的下唇,泪水一滴一滴地从满是血丝的眼里沁出来。
“不用难过,”纪如墨移开手,嘴唇顺着白羽的眼角吻至脸颊,吮去他的泪水:“他们不是死在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对我来说,他们是敌国的士兵,是该死之人。等你以后成为北熵的国后,你也会如此想。”
眼睛可以重见光明,白羽却不愿睁开,他害怕看见那些一路走来,患难与共的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样。
“走吧,现在就带我走!”
他紧闭双眼,厉声喝道。
倒是纪如墨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和我闹场别扭,或是吵着不肯随我走。”他轻笑出声:“风临,你比从前,坚强多了。”
从前。
白羽自然知道他说的从前,是十年前。
羽字营将士全部倒下的时候。
白羽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纪如墨一扬马鞭,马儿撒开四蹄,如疾风一样狂奔出去。
一缕血线顺着白羽雪白的袍袖滴在地面上,零零落落,像是一路洒落的红梅。
*****
一路疾驰。纪如墨似乎在赶路。
白羽被他抱在怀里,像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身后纪如墨的下属们正驱赶着从未县运出的赈灾粮马车,紧随其后。
“这才是你的目的?”
白羽被迫靠在纪如墨的胸口上,沉声道。
“算是吧,但也不是全部。”
纪如墨扬鞭一抽,马儿嘶鸣,奔跑的速度更加快一些。
“还有大焱皇帝运至半路的第二批赈灾粮,我也会一并带回去。”
“你疯了吗?“白羽急怒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有多少人饿死?你说你杀大焱将士,是因为他们是你敌国的士兵,我无话可说。可是你把赈灾粮全部劫走,饿死的都是平民百姓!纵使两国交战,还有不伤百姓的道义,你劫赈灾粮,这与屠杀百姓何异?”
纪如墨目视前方,太阳的光辉落在他的额头和睫毛上,却也在他的眼睑下打下深刻的阴影。
他叹了口气道:“你只知大焱百姓,你可想过我为何要劫赈灾粮?黄河汛期,源头在哪?在北域。冰川融化,第一个淹没的是北域的千户屋舍,万顷良田!”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白羽:“大焱的百姓是人,我北熵的百姓也是。大焱地大物博,洪水不过淹没几个州县,但我北熵却是几近全国受灾,你可知道那里的饥民现在是何状态?”
纪如墨的眼里难得会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情绪,但此刻,白羽确实看见了。
纪如墨的眼角也有晶莹。
“你不会想知道的。你的心里只有大焱。”纪如墨自嘲地哼笑一声,将白羽的头按在他的心口上。
那里的心跳奔腾鼓动,传递出的热量温热了白羽的半边脸颊。
“我不过想让你明白,不是我冷血,我只是,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便可以拿别国百姓的命换自己的国人吗?
白羽想对他怒目而视,但是身体不听使唤,他只能被压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反抗不得。
良久,头顶传来纪如墨的叹息:“总有一天,你会和我站在同一立场。到那时,这天下,都将在我们掌控之中!”
*****
距未县不到百里,是一座小城池,茗城。
当晚,他们便投宿在茗城的一家客栈里。
这家客栈不算大,纪如墨抱着白羽进去时,客栈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掌柜在柜台里拨着算盘,两个伙计肩上搭着布巾,懒洋洋地收拾桌椅,洒扫地面。
他们一行人数众多,老板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赶紧支使伙计上前招呼。
“客官,住店吗?”
伙计一路小跑跟上纪如墨。
他见面前的男子气宇轩昂,眉目极俊,身上的衣料明明是绸缎,却泛着玉石一样的光华,心知这位公子必不是普通人。
于是更热络了些:“客官,您需要几间上房?本店上房布置精美,用具考究,还包三餐饭食,热茶热水也是随叫随到,包您称心满意,宾至如归!”
这伙计口才了得,满脸堆笑的模样也算讨喜。
可惜纪如墨自始至终目不斜视,随侍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袍人伸手隔开伙计,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一间上房,十间普通卧铺,去办!”
黑袍人冷声道。
伙计接了银子,满面堆笑地去柜台里找掌柜。
对上掌柜,他卸下脸上笑容,背对着纪如墨一行人,向掌柜小声咕哝道:“这些人真奇怪。从头到脚裹一身黑不说,打头的还抱着个男的。”
掌柜正要答话,方才递出银子的黑袍人大步上前,重重拍了两下柜台,柜台被拍地木屑四溅好险没塌了。
黑袍人压低下巴俯视他们,眼里泛着阴冷如恶鬼的凶光,口中森冷道:“不该说的少说!”
掌柜和伙计都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
掌柜哆哆嗦嗦地摸出房牌,伙计绕开黑袍人连滚带爬地给他们引路。
另一个伙计原本站在楼梯边,此时连忙闪开让路,缩进楼道的角落里。
“客官,您的东西掉了。”
纪如墨正抱着白羽上楼,角落里的伙计突然开口。
所有的黑袍人都看向这个伙计,连纪如墨都从眼角射出一道冷冽视线。
伙计瑟缩着身体从角落里出来,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一下面前的一圈人。
这一群人皆是黑衣,人人面目冷硬,眼神冰冷。
伙计赶紧垂下眼,上前几步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小的刚才看见这位白衣公子衣服里掉落了一个物件。”
他展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巧光润的白玉玉笛。
纪如墨勾勾手指,身旁的黑袍人立即上去夺过玉笛,再恭恭敬敬地退回来,双手奉上。
纪如墨一手捏起玉笛在指间把玩,另一手摸着白羽的后颈,轻轻揉捏。
“想给琴渊传信?”他凑近白羽耳边,温柔轻语。
“可惜,运气不太好。”
他指间轻碾,白玉玉笛化成纷纷扬扬的齑粉,从他指缝中缓缓滑落。
白羽抬头,散落的齑粉划过他的眼瞳,他挑起眼皮,瞪向纪如墨。
“别这么看我,我失去过你一次,”纪如墨抚上他的面颊:“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的手指温柔缱绻,却在前一刻刚刚碾碎了玉笛。
进入客房,纪如墨让伙计打了盆热水,他将布巾浸湿,缓慢细心地替白羽擦净脸颊,手臂。
擦到手指时,他发现白羽的右手食指蹭破了一小块皮,血痂凝固在指间。
他执起那根手指对着烛火端详一阵,然后含入嘴中。
白羽闭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吮手指我阻止不了,但我就是不睁眼,眼不见为净。
然而白羽没料到的是,竟然有人顺着手指一路亲至手腕,手臂,脖颈,最后含住他的唇瓣。
白羽:……老子要是能动,绝对把你打得惊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