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顾乘，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林秋雨把顾乘的头抱在怀里，压在心口处。缓缓开口：
“我说我能治你从娘胎里带来的沉疾，是骗你的。”
“其实我只是偶然从一本医书里，看到了一种饮鸩止渴治疗疾病的方法。你的病不是被治好了，也不是压制住，而是暂时的克制，其实身体的底子越来越差……”
“我不想骗你，但是当时我别无选择。我爹和他的兄弟们含冤而死，我娘伤心过度，病入沉轲，需要贵重的药材吊命。我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只能在破庙里艰难度日。”
“那年冬天，我们连件冬衣都没有，缩在破庙的稻草里几乎冻死。还好那一天，让我遇见了你。”
“你是代表顾家给吃不上饭的人施舍粥食的。别人都抢上去排队，我和我娘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歪倒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争抢施舍。”
“这时候，你走过来，放下两碗粥，两个馍饼。看了看我们身上的稻草，又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盖在我身上，说了一句：保重。就是这两个字，我记了一辈子，当时的你在我眼中简直是光芒万丈的神佛！”
“卖了那件狐裘，我和我娘终于熬过了那个冬天。后来，我在街上看见顾家求医问药的布告，没有丝毫犹豫，我撕下了告示，站在你面前，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能治你沉疾的神医。我用虎狼之药克制住你的病，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了想说，娶我。”
“其实那不是真心话，我只是想从顾家索要更多的钱财，我以为顾家和你绝不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甚至，我连女人，都不是。”
“可是我没料到，你竟然拖着那么弱的身体，在你娘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无论我如何劝说，你就是不肯离开。最终你娘心疼你，答应了我所有的要求。”
“成亲那晚，你笑得很好看，软软地叫我夫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可是我还是下了药让你昏睡。因为我不能让你发现我其实是男儿身。”
“成亲八年，我借口你身体弱，从没有让你碰过，甚至亲吻，也没有主动过。你其实对我很好，是我对你不好。”
“我记得成亲三年的时候，你娘想抱孙子，话里话外刺我不会怀孕，你什么也没说，只是从第二天起，日日流连花楼，与各色烟花女子暧昧传情，甚至夜不归宿。整个未县都开始传顾家大少爷放荡不羁，流连烟花，开始同情我这个少夫人。甚至你娘，也不再苛责于我。”
“其实我知道你是故意让别人骂你，以此减轻别人对我无法生育的议论和批判。或者说，你这个人早已被我看透，吃定，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我都知道你背后的意思。”
“可是我是个自私的人，明知你的用意，我还是选择默不作声，让你一个人背负所有的骂名。你的身体其实不适饮酒，但很多次你都会喝得烂醉，拉着我絮絮叨叨的说很多话，我并不想听你那些颠三倒四的话，经常让人把你拉开，每到这时你就发疯，把一腔愤懑全部发泄在拉你的人身上，还因此落了个爱发酒疯，睚眦刻薄的骂名。”
“这些年，我对你不是没有愧疚的。我希望你长寿康健，希望你儿孙满堂，希望你还是初见时那个光芒万丈的公子。所以，我想离开你，想了很久。”
“这一点，你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不可改变的是，我对你越发冷淡的事实。直至赵乾坤和白羽的到来，我终于觉得找到了契机。是该离开你了，让你回到从前正常平静的生活。”
“那晚，你被赵乾坤打伤了，但长期使用的虎狼之药仍让你看起来犹如常人。我其实很慌，不知道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于是四下无人时，我旁敲侧击地告诉你，我要同故人一起，出一趟远门。”
“你躺在榻上半晌，问我要去多久。我说不知。你沉默片刻，我又说，若有外室或者相好的，便娶回家来，也好让你娘一偿子孙愿望。你不再说话了，把头埋在枕头里，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你很聪明，就像我懂你一样，你同样懂我的意思，所以，你一定猜到，我要走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你就拖着伤体走了，我没问你去哪里。我只想着不用当面别离也挺好。但你还是来了，在所有人面前演了一场大戏，这次连白羽都看不过，出手打了你，相必你在所有人心中，必定是坏到无药可救的负心薄幸之人。”
“可是即使说着最伤人的话，我还是从你颤抖的声音里听出来，你在为我开脱，为我的离去找一个最完美的理由，让所有人都无法苛责于我。而你自己，则成为众矢之的。”
“走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看你，我怕看到你眼中的不舍，我会再也没有勇气离开。最终我离开顾家，离开了你，我在心里说，顾乘，我放过你了，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而我，会在余生里为你祈福、祝愿。祝你常健，祝你子孙满堂，祝你，永远不要再想起我。”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会跟着我来到这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我多希望这只是我的幻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你仍然好好地做着你的顾家大少，光芒万丈，温柔和善。”
“可是，没有可是，你真实地在这里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现在就算我哭，我叫，我悔恨，我悲痛欲绝，都没有用了，你不会再睁开眼看我，不会再对我微笑，不会再用撒娇的语调叫我‘夫人’……”
“顾乘，我欺骗你良多，你恨我吗？”
他松开怀里顾乘的脑袋，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轻声问。
自然没有人会回答。
只有一阵轻柔的风在他的肩膀上短暂停留。
我没有恨过你。
或许是产生了幻觉，林秋雨竟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轻语：
我一直都知道的，所有。
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
还记得吗？你初来我家的那天，天上下着绵绵秋雨，你淋着雨，像是误落人间的精灵，那一瞬间，我便拿着伞向你冲去。
当时心事偷相许，宴罢兰堂断肠处……
你来了之后，我经常会读这首诗，我以为你会懂，我也以为你是懂了，才说，娶我。
但是，我不悔，这一辈子，执子之手，走过最美的年华，我愿足矣。
挑银灯，扃珠户，
绣被微寒值秋雨！
秋雨。
我爱你。
我会在来生，等你。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
林秋雨像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又像是产生了一个虚妄的幻觉。
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他望了望上方，碎石仍然从两旁落下，独独没有砸向他。
他笑了一下，极其温柔。泪水从眼角划过。
“顾乘，我还骗了你最后一件事。”
“我说我从未对你动情，是骗你的。”
“顾乘，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最爱。”
对不起，我爱你。
来生换我去补偿你。
崖底洞道终于无法支撑地彻底坍塌。
巨大的轰鸣声中，无数巨石砸落，整个大山都为之震动。
而在这地动山摇之中，有两簇白烟，极轻极浅的，漂浮着，缠绕着，缓缓升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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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未识君，来生与君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