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秋雨喊出他的名字,顾乘毫无血色的嘴唇抖动一下,绽开一个带着血的笑容。
“你来这里做什么?顾乘,顾大少,你不去逛你的花楼,泡你的美人,来这种地方找死吗?”
隔着不断坠落的碎石和弥漫的能呛出眼泪的烟尘,林秋雨红着眼,冲顾乘凶狠地吼道。
顾乘还是笑,嘴角的血一股一股地向下流。
“嗨,是啊,我干嘛跟着你来这种破地方!”
他自嘲地哼笑一声,鼻子里流出两行粘稠的血液,他随意抹了抹:“可是怎么办呢,你虽然总是摆一副死人脸,让我厌烦至极,但好歹嫁进我顾家这么多年,我总要送你一程。”
“谁要你送?”
林秋雨通红的眼里满是血丝,他清楚地看见顾乘的下半身完全压在巨石下,已经瘪了形状,鲜红粘稠的血液在他身下不断蔓延。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他喃喃着。
越来越多的巨石砸落在他与顾乘之间,像是为他们落下一道天然的阻隔。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
——欺骗,伤害,误解,还有隐瞒。
林秋雨闭了闭眼。
白羽转身想去救顾乘,赵乾坤死死抓住他,白羽试图挣脱,赵乾坤道:“救不了了,他只剩下一口气,而且他所在的地方就要完全坍塌了。”
言下之意,谁去,不过多赔一条命而已。
林秋雨睁开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乘,转头便向白羽和赵乾坤的方向拼命跑去。
白羽愕然。
赵乾坤冷哼一声,拉起白羽继续疾奔。
这个洞道即将塌陷,士兵们搀扶伤员,牵着马匹粮车,还在等着他们。
他们没有时间耽搁。
为了一人,搭上所有人,更是不智。
林秋雨头也不回地向前跑,泪水不断从他眼角滑落。
“当时心事偷相许,宴罢兰堂断肠处。”
身后顾乘的声音回荡在洞道里,低沉沙哑地像在呜咽。
“挑银灯,扃珠户,
绣被微寒……“
绣被微寒……值秋雨。
他在心里帮他念完。
身后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林秋雨不敢回头,不能停歇,泪水打湿了衣襟,落在脚下,砸进烟尘里。
“前方有岔道,大家跟我走!”
他冲着走在前面的人叫道。
前方洞道连着一个天然溶洞,内里岔路繁多,赵乾坤和白羽正犹豫应该选哪条,林秋雨从后方及时赶至。
“跟着我,”他满面斑驳的泪痕,不断抽气又拼命忍住:“我带你们出去。你们,一定要出去!”
*****
在林秋雨的带领下,白羽等人终于在洞道完全坍塌前出了未山。
洞道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已是第二日日头高悬之时。
有几个士兵折损在洞道里没能出来。
其他人相互搀扶着在草地上坐下,处理伤口,安抚身边劫后余生的兄弟,依偎着稍事休憩。
林秋雨第一个出来,却一直站在尚未塌陷的洞口边,盯着黑黝黝的洞道深处,一动不动。
白羽无言的抱住他。
林秋雨道:“求你一件事。”
“你说。”
“赈灾粮运至之时,请你帮我爹和他27个兄弟正名,告诉世人,他们所建的洞道不是废道,他们虽不算英雄,但至少死得其所!”
白羽看着他,郑重点头。
“一定!”
“谢谢。”林秋雨垂下眼,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他又道:“风临,我有句话想同你说,你靠近点好吗?”
白羽依言靠近。
赵乾坤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嘴唇紧抿,神情晦暗。
林秋雨附在白羽耳边说:“我知你不能完全信我。但是风临,当初正是赵胤叔叔送我和我娘来的未县,如果他是,怎能不知我身份?”
白羽猛然抬头。
林秋雨却没有接着说,反而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风临,小时候你总欺负我,可是这么多年后再见你,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他说完,乍然转身。
在白羽发觉不对出手阻止他之前,林秋雨已然进入洞道,微笑着按下机关。
洞口的石门轰然落下。
白羽只看见他翠绿色的裙角,和一双绣着鸳鸯的绣花鞋。
他惊诧且痛心,猛地拍向洞口石门。
赵乾坤箭步上前,伸出手臂紧紧缚住他。
*****
“当时心事偷相许,宴罢兰堂断肠处……”
林秋雨在即将塌陷的洞道里奔跑,茫茫如雨雾的落石和烟尘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挑银灯,扃珠户,
绣被微寒值秋雨!“
他的口中不断重复着顾乘念过的那首诗。纵使落石砸得他鲜血淋漓,口中呕出血来,他也没有停下。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一条腿被砸断了,他爬起来,拖着断腿在地上挪动。
再然后,他的双腿都断了,他就趴在地上,拖着长长的血痕,不断向前爬。
近了,更近了。
他隐约看见前面烟尘里露出一角熟悉的衣料。
他弯起眼睛,微笑。
顾乘。
等我。
林秋雨满足地笑着,移动血肉模糊的双手,向顾乘的方向爬去。
途中有石头砸中他的头,他晕了一会儿,再醒来时,继续往前爬。
爬到手指几乎露出白骨,爬到全身上下被鲜血浸湿,他终于爬到了顾乘面前。
顾乘的身体已经被落石淹没,只剩一个灰扑扑的脑袋露在外面。
林秋雨爬过去,捧起他垂着的头,仔细拨开他乱蓬蓬的头发,小心摘去里面的细碎石块,又执起袖子擦拭他脏得看不清五官的脸。
顾乘最爱干净了,他还臭美,所以,要擦的干净一点,再干净一点。
——对了,这人还特别娇气,一点小伤,哪怕只是摔了一跤,都要拖着哭音向他哭诉半天。
他低头。
此刻的顾乘已经不是脏乱或是受伤,而是身体已经被砸烂了。
平时锦衣玉食供养着的□□与骨骼已经与巨石和乱七八糟的石块融为一体。血液沿着石缝不断渗出、流淌,汇入他身下那一大片殷红凝固的血洼。
一定痛到难以想象吧。
痛到你不想醒来,对不对?
林秋雨轻轻捧起他的头,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又吹上几下。
“呼呼,不痛了,不痛了!痛痛都飞走,都飞走!”
他嘴里轻声呢喃。像哄一个娇惯的孩童一样哄着怀里早没了气息的顾乘。
四周的落石越砸越密,但奇怪的是,林秋雨趴着的地方,落石像是自动避开一般,一块块地从他身旁滑落。
就好像有人在上方替他撑开了一把伞。
有风从他颊边拂过,轻柔缱绻,无限留恋。
林秋雨终于擦净了顾乘的脸,伸出手指,认认真真地描摹他的五官。
——他的眉不浓不淡。他的眼睛,是桃花形状的,笑起来很好看,哭唧唧的时候也很有喜感。
他轻笑,吻了吻顾乘的眼皮。
——他的鼻子很直,鼻头却软软的,一看就是容易心软的人。
还有嘴唇,很饱满,笑起来有点坏坏的样子。
他的手指停在顾乘的嘴角边。
“记得你说我从没有主动亲过你,”林秋雨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温柔地吻住顾乘,“现在有了。”他说。
一吻毕,他抬起头,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但是顾乘,你知道吗?”他哽咽道:“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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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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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其实我一直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