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最黑暗的过往

翌日清晨,一行人动身离开寒山官驿。

白羽收拾行李时,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记不起。

他们继续向黄河以北受灾严重的州县出发。

京城渐远,官道沿途已有不少流民零零散散地走在路上。

白羽偶尔掀开车窗,看到的便是那些风尘仆仆的百姓——拖家带口,衣衫褴褛地艰难行进。

也有一些人颓然躺倒在路边,面色灰败,形容枯槁。

他们双眼无神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和马车,乞求某一个好心人能帮他们一把。

“别看了,”沈巍庭又一次放下车窗上的竹帘, “沿途流民的情况已经快马加鞭通知到附近州县,很快会有官兵前来接应和援助他们。”

白羽嗯了一声,收回视线。

马车颠簸,竹帘随之晃动,时不时漏进些光亮。

光亮扑在白羽脸上,像是有什么画面突然从他眼前闪过。

他全身一震,忽然打开随身的包袱,仔仔细细连角落都没放过,挨处摸了一遍。接着他又在全身上下搜罗了一遍。

沈巍庭诧异地靠过去:“在找什么?”

白羽不答,只是手指微微颤抖。

没有,到处都没有!

他平日用来簪发的墨玉发簪和琴渊送给他的玉笛都不见了!

这两日他昏昏沉沉,基本都是下人帮他绾的发,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发簪遗失。

而玉笛,此次出发前他特意找匠人穿了孔,用丝线串起挂在脖颈上。但是此刻,他的脖颈里空无一物。

这两样东西都不见了,与梦里发生的不谋而合!

如果那真的是梦的话!

见白羽脊背僵直,怔愣地盯着包袱,沈巍庭从后面抱住他,懒懒地靠在他肩头问:“是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白羽无法向他解释他怀疑在寒山官驿里所经历的事情并不是梦。

因为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身边所有人的叙述都能够证明那晚他并未离开过客房。

见白羽不说话,沈巍庭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拿出。

“我的少傅大人,你找的,是这个吗?”

沈巍庭的手掌在白羽面前缓缓摊开。

白羽睁大眼。

——他的掌心处赫然躺着一枚通体洁白的小巧玉笛!

****

一路向北,黄河汛情越来越严重,流民数量也在不断增多。

官道两旁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是成千上万之众。

而这些流民的境况也更糟。

几乎没有食物,只能靠四处挖草根树皮裹腹。而即使是草皮树根,也早已所剩无几。需要与别人豁出性命去争强,才能挖得一两块聊以充饥。

最可怜的是那些老弱妇孺,他们抢不过别人,只能用手在地里挖些松土沙砾塞入口中,假做饱腹。

很多孩童因为过度饥饿瘦成了皮包骨头,虚弱地靠在父母身边,双眼黯淡无光。

还有一些襁褓里的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连啼哭的力气也没有。

有的偶尔动一下,煽动鼻翼勉强呼吸,而有的,早已冰冷僵硬,再没了气息。

每到一处,太子与烈王就让骑兵拿着各自手令通报给附近州县,敕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妥善安排灾民,提供救济援助。

有的州县离得近,当日便遣了官吏前来。虽然只能临时搭建一些草棚,提供清的见底的粥水,但流民们仍然感恩戴德,纷纷向太子和烈王叩拜谢恩。

有的州县离得较远,或者已没有存粮,本身都自顾不暇。

太子便命令士兵卸下随车运送的赈灾粮,当即搭建粥棚,亲自上阵派发粥食。

烈王和白羽则负责与兵士一起搭建临时草棚供流民栖身,并帮忙分发干粮衣物。

几日内,他们为多个灾民聚集点搭建了临时居所,并设立上百处粥棚,给众多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灾民们带去了希望。

然而灾民们叩谢皇恩浩荡的同时,他们带去的赈灾粮和物资也逐渐见底。

距离受灾最严重的州县还有两日车程,那里尚不知是怎样光景,或许比这里的情况更加糟糕。

对于此处境况,太子几日前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城,阐明灾情超出预计,要求立即增派赈灾粮食与物资。

但京城距此处将近千里,一来一回至少需要耗费十日光景,这还不包括京城筹备粮资,派军押送的时间。

保守估计,等到增派的物资到达,至少还需要半月余的时间。

而他们随车押送的物资满打满算,只能再维持十天光景。若是前方县府情况更严重,维持的时间还要缩短。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增派粮资到来之前,至少会面临五日以上的粮资空缺。

五日。

正常人也撑不过断粮五日,更遑论这些饱受流离之苦,艰难求生,身体与精神都濒临崩溃的灾民!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用最快的速度找粮找物资,应对这即将到来的五日空缺。

“两位殿下,能否从临近未受灾的府县紧急收购粮食物资,再由官差沿途护送押运至此处?”

赵乾坤提议道。

这几日他率领士兵日夜搭棚施粥,事事冲在第一线。每日只喝一碗粥吃一个馍饼,此刻脸颊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双眼里也布满血丝。

他这个提议也正是白羽心中所想。

京城的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只能自力更生,花钱买粮。

对于赵乾坤的提议,太子既未明确支持,也未反对。

他的手指落在桌上的一幅大焱八十八州县地图上。

看似研究附近州县地势,其实他是在等。

等烈王的态度。

而此时的烈王也抱着双臂看向他,不置可否。

两位皇子态度不明,赵乾坤也不敢擅自说下去。

他虽是个将军,年纪也过了不惑之年,但毕竟只是个护军之将,在大焱三十六阶将军位份中勉强排在吊车尾的位置。

况且他还没有根基,不站党羽,更是在皇亲国戚面前说不上话。

此时很少开口的韩威却突然出声: “距此处最近且未受灾的州府,是未县。”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的一个圆点处点了一点。

“此县倒是富庶,且距此处不足五百里。但是今年黄河决堤,漕运水路已经封死,若要运粮,只能走陆路。

而未县通往此处的陆路几乎全部穿梭于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之间,常年往来的商队通行尚需8—10天左右的时间,如果遇到暴雨山洪,那更是直接堵在路上,插翅也过不去。”

韩威说这番话时,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

他并不在意他人目光,自始至终立在屋檐的阴影下,神情淡漠,一手习惯性地搭住腰间佩刀。

“那么依照韩副将看来,现在应当如何?”

这次出声的是沈巍庭。

太子微微凝眉,视线在韩威和沈巍庭之间扫了一圈。

韩威答:“末将不才,不过一届武将,并不精通谋划策略,还请烈王殿下另请高明。”

韩威此话虽为自谦,但实际上却是驳了沈巍庭的面子。

太子此时倒是心情开阔了些。

他面上浮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对韩威道:“韩副将不必过谦,如今灾情严峻不比平时,若有可行之法还请直言。”

太子话音未落,只听沈巍庭哼笑一声:“太子哥哥,敢问他一个王侯之子,自小足不出京城,更是不谓人间疾苦,是如何知道离此处最近的未县,又如何对未县的地理和通商路线了若指掌呢?”

烈王此话问的颇为尖锐,太子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但不得不承认,他这话合情合理——以韩威宣武侯世子的身份,对一个小小的州县如此了解,确实不同寻常。

白羽心中其实也有疑问。

这一路以来,他一直觉得韩威与以往在宫中大不相同,除了面对他时尚且热情,其他时间都如一尊雕像一般少言寡语。

而他的心思更是难猜。时而置身事外,冷漠淡然;时而又像现在这般,突然语出惊人,而他说出的话往往并不像他这个年纪和阅历该有的言辞。

面对烈王的质疑,韩威没有一丝慌乱。

“末将确实自小养在候府里,不曾出过京城。更是从小锦衣玉食,甚至不知饥饿是什么滋味。

但是不知烈王殿下可否记得,我爹宣武侯曾至西南平乱,而未县,恰恰是平乱大军运送粮草辎重必经的一个小县城。当年我爹的运粮车队正是途径未县时,遭遇暴雨山洪,被阻在未县附近的山谷里长达数月。”

宣武侯平乱西南之时,沈巍庭还是太子。

原本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事,但不巧,那时恰逢他身染沉疴,于东宫中一病不起,长达数月。

这件事,在场的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是听说过的。

当年因为军粮无法通行,宣武侯大军惨遭断粮数月,哀鸿遍野,饿殍满地,成为大焱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战事。

宣武侯也在战后封刀,不再参与任何战事。

而这次战事的细节因为太过残酷且涉及大量秘辛,亦被军政司尘封。

因此世人只知宣武侯大军的军粮因山洪被阻,全军断粮。但并不知被阻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因此死了多少人。

此时韩威提及,白羽才记起那段连宣武侯都不愿提及的,大焱军事上最黑暗的过往。

“如此看来,未县这条路确实行不通。”

沉寂过后,太子第一个开口:“那么诸位可有别的可行之策?”

韩威站在阴暗处,隔着长桌抬眼看了一下白羽,白羽察觉到他的目光,暗暗叹了口气。

“我有话说。”

白羽抬头,手臂微举。

太子弯起眼眸看他,微笑道:“老师请讲。”

白羽点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会儿。

抬头望向西南的方向,过了好半晌才说道: “世子方才提及当年之事,并不意味着未县之路不可行。恰恰相反,如今真正能解此处燃眉之急的,唯有未县。”

太子和赵乾坤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太子转向白羽:“少傅此话怎讲?”

沈巍庭的视线也盯在白羽身上。

白羽又看了一眼韩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得苦哈哈地自力更生,详细道来。

“当年宣武侯大军的军粮遭遇山洪和落石,被阻在山岭之间。运粮队想尽了办法,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绕开面前险阻的方法。

但是粮食送不出,大军便面临断粮,且那年也是遇到了黄河汛期,水路无望,能指望的只有未县这一条路。

最后,运粮队走投无路,只得选择最艰巨、最不可能,但也是唯一的方法——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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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将军每天都被徒弟算计
连载中墨舞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