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羽看转向太子和韩威,“白某有些事情想单独询问此人,不知殿下和世子可否暂且回避?”
被点名回避的二人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太子行师礼,韩威抱拳,二人走出客房。
只剩赵乾坤大马金刀地叉着八字腿仍站在钱二身后。
白羽弯起眉眼:“赵将军,请!”一手五指并拢,伸向门外。
赵乾坤愣了一下。
“我也要回避?”
白羽笑而不语。
赵乾坤挥挥手:“跟你爹一样,干什么都神神秘秘的。行吧,我走了,你问吧。”
门扉很快被打开又阖上。
房内只剩白羽和跪在地上的钱二。
白羽半晌没出声,屋内安静地钱二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那位很凶的将军出去之后,钱二便觉得没那么害怕了。身体也不再颤抖,甚至偷偷抬起眼皮想看一眼那位少傅——他还记得月光下的那位白少傅,温柔和善,仿若天人之姿。
“钱二。”
白羽突然开口,钱二正偷眼瞧他,吓得身体一缩,赶紧再伏首下去,答道:“小人在。”
“你为什么说谎?”
披头盖脸的一句话把钱二问懵了。
说谎?说什么慌?
他正思衬这位白少傅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对方继续说:“你说前夜你领我至庭院里,我突然就晕倒了,是吗?”
“是、是啊。”
钱二不明所以。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庭院里遇见了烈王殿下,然后与他同路一起回的客房。”
钱二一听这话,抬起头惊讶地瞪大眼睛。
“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我领您到院里的时候并没有遇见烈王殿下啊,是您晕倒后我喊人来,烈王殿下才赶到的。”
白羽深吸一口气。
“钱二,你可知道诓骗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钱二吓得赶紧俯首磕头:“小人不敢!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大人您若不信可以去向烈王殿下求证!”
“我自会去,”白羽顿了一下,又道:“就算真如你所说,我晕倒后烈王将我送回房中,但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只有烈王一人赶来?驿站的守卫和赵将军的护军难道没有一点反应?”
“自然是有的。”
说到这点,钱二舒了口气,“我叫人的时候韩威副将就在附近,他本来已经率兵往这里赶了,但是烈王殿下快了他一步。韩副将到的时候,烈王殿下已经把您送回了屋。这之后,韩副将就一直在屋外守着。”
如此说来,只要与沈巍庭和韩威求证核实,便能知道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么当晚你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白羽记起他走至庭院里,忽然感觉有一阵诡异的风从耳后吹来,还飘着冷香。
他凝神聚气,暗暗戒备。
然而之后所有经历的事情便与旁人说的大相径庭了。
钱二皱起眉头很是回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眼睛一亮:“哦,有的!”
“是什么?”白羽直起身。
钱二此时却犹豫了,脸涨得通红,想说又不敢说地地偷瞧了他好几眼。
白羽:“你但说无妨。本官恕你无罪。”
那我可就说了。
钱二再偷偷瞧了白羽一眼:“回、回大人,当晚小人其实在厨房里偷吃了宴席上的荤食,因为平时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小人就贪嘴多吃了一些。小人家贫,一年到头也没怎么吃过肉,一下子吃多了,到了晚上肚子就翻腾的厉害。给您领路的时候,一路都突突突的……那个,味儿熏着您了没?小人当时还担心您是不是被我给熏晕过去的。”
白羽:“……”
白羽捂住额头,以他插科打诨,挑事噎人的本领,没想到有一天还有别人能让他无语凝噎的。
这钱二也算是个人才。
“那还有没有别的怪异之处?”
他好半天才问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别的……”钱二又想了一会儿,抬起食指点了两下:“有的,当晚咱们驿馆养来抓老鼠的猫叫的特别瘆人,跟婴儿啼哭似的,还有驿馆养的看门狗也叫个不停。”
白羽琢磨片刻。
虽不是什么重要信息,但有时动物的过激反应也暗示一些情况的发生。
“不过,后来小人去草丛里查看了一番。”钱二又是那副想说又不敢说,涨红着脸看他的神情。
白羽扬眉,示意他继续说。
钱二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一般把身体伏下去,额头贴在地上,嘴里道:“原来是驿馆里的猫和看门狗看对了眼,正在那里,嗯,野战呢。”
白羽:“……”
白羽脸上挂着黑线叫钱二抬起头来,然后一手指向门外。
请滚!
立刻滚!
麻溜儿地滚!
钱二哆哆嗦嗦地圆润地滚出了白羽的客房。
白羽仰面倒在锦被上。
如果这钱二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是真的做了一场梦?
关于纪如墨,关于琴渊,关于那些伤感与失落,都是梦?
而做这场梦的源头,是因为自己对寒山冷泉所制的酒水有特殊反应?
他烦躁地敲敲脑袋,在床上打了滚儿。
唉,反正也理不出个所以然,不然,就先补个觉?
他正高高兴兴地准备再呼一觉,门又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白羽想若是太子或者韩威这两个缠人精,我就立马装睡打鼾给他们看。
结果进来的是几个生面孔。
一个年级很大的老太监带着两个侍女,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
老太监进门就要跪下向他行礼。白羽吓了一跳,赶紧出手扶他。
“老人家,您这是?”
老太监虽被扶住,还是端正地鞠半身躬向他行了一礼。
“老奴是烈王殿下的家奴,按我家殿下吩咐,给您送一些糕点和吃食过来。”
白羽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食盒,心想他怎么不自己来,于是轻飘飘地说:“那就替我谢谢你们殿下。”
老太监笑着答应,吩咐侍女将食盒在桌上放好。
侍女很快行礼退下,白羽打开食盒,一个里面是几块花瓣状的糕点,另一个盒子里是一碗桂花汤圆。
正巧,都是他爱吃的。
他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再抬头,发现老太监还没走,正搓着手讨好地看着他。
“老人家有话要说?”他问。
老太监哎哎地答应两声,又搓了会儿手才开口道:“少傅觉得我家王爷如何?”
白羽嘴里裹着糕点,被他这话问的差点噎住,诧异地挑眼看他。
老太监见他神色,慌忙解释道:“老奴唐突,少傅莫怪,莫怪!老奴姓张,原本是已故的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后来娘娘去了,老奴便跟着王爷搬到了府里。”
白羽点点头:“那张公公找我是为了?”
张公公又给白羽行了一个半身礼,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才直起身继续说:“我家王爷从前夜少傅昏迷后,就不太对劲,老奴怕……怕他回到十年前那样。”
十年前?
白羽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十年前他是什么样?”
十年前他应该正好出征北域,那时候的沈巍庭大概只有10来岁吧,他并不清楚那时候的沈巍庭是什么样子。
张公公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白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不满甚至责怪的意思。
“十年前我家王爷不爱和人说话,除了上太学和陛下召见的时候,王爷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闷在屋里,不说话,也面无表情,只是不停地写信。他写了很多信,每次写完就差人送出去,可是这些信最终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他是给谁写的信?那人又为何不回他?”
白羽有些好奇,又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张公公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王爷写信写了大半年,他挂念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回信,更没有回来。后来他就不写了,每日都要去城门上站上几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只是怔怔地望着北边的方向。
那段时间连陛下都怀疑王爷得了癔症,经常派宫中御医为他诊治。王爷也任他们诊治,只是每日还是要去城门上站着,望着。
后来陛下一怒之下,禁止他去城门,他便每日搬了梯子爬上屋顶,一个人独孤坐在屋顶上看着北边。下雨的时候,他打着伞坐在屋顶;落了雪,屋顶结了冰,下人们再三阻拦,他还是固执地每日爬上屋顶。屋顶湿滑,府内下人再三防范,王爷还是滑倒了很多次,甚至有几次从屋顶上摔下来……但是只要伤好了,他还是继续爬上屋顶望着,等着。”
“那你们可问过,他到底在望什么?”
白羽放下糕点,心头隐隐有一个猜想,但又被他否定。
张公公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糕点,忽然岔了一句话:“少傅可知,你现在所吃的点心,还有今天醒来后所用的清粥小菜,都来自哪里?”
还能是哪里?白羽看了看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和甜品。
或者出自官驿里的食肆,或者出自烈王的私厨。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我家王爷亲手所做,您信吗?”
白羽瞪大眼睛。
若不是张公公于他还算个陌生人,他可能会在他面前把头摇成拨浪鼓。
相信母猪会上树,他也不信沈巍庭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矜贵王爷会做吃食,甚至还做得非常可口。
大约是白羽的表情太过震惊,张公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那您愿意跟老奴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