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睁开眼睛。
一股奇异的熏香味道在鼻尖环绕。
手腕上有轻微的压感,他顺着看过去,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郎中正在为他搭脉。
郎中半眯着眼咂摸脉象,突然见他醒了,眼皮一跳,随即站起来向身后惊喜叫道:“醒了,醒了,各位贵人,大人醒了!”
他这一叫,原本低垂的床帐瞬间被掀起,呼啦啦涌进来一堆人。
打头的是太子,他温润的脸上写满担忧,进来便直奔床边,执起白羽的手道:“老师终于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白羽诧异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四周。
这是驿馆的客房?
他记得最后他被琴渊带至一处山谷的冷泉里,然后……然后他似乎睡着了,后面的事都没有印象。
但是他是怎么回到驿馆的?
正想询问,跟着太子进来的护卫将军赵乾坤和宣武侯世子韩威也来到床边。
三人都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白羽抿了抿唇,问出一句:“我睡了很久吗?”
“确实有点久。”
赵乾坤为太子搬来座椅,自己也拖了方才郎中的凳子,叉开腿坐下,向郎中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开药,然后回头继续说:“从那天酒席后,白少傅,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白羽吃了一惊。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他又问。
“回来?”这次吃惊的是太子。
他握着白羽的手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赵乾坤。
“哦,白少傅你是问怎么回的客房吧?”
同样一脸惊诧的赵乾坤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读。
“据给你引路的小厮说,少傅从宴席出来后,走至庭院突然晕倒,是烈王殿下第一个赶到,将你送回房内。”
沈巍庭?
可是宴席后,他遇见沈巍庭的时候明明是清醒的,二人还对话了一番,甚至后来……
更重要的是,那个沈巍庭是如假包换的纪如墨!
白羽环视了一下面前的三人,忍不住开口:“那么烈王殿下现在何处?”
太子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一下。
“三弟今日一直在自己房中,似乎有重要事务需要处理。老师若是寻他,我稍后便派人去请他过来。”
白羽轻轻抽回手,为了避免尴尬又在太子手背上拍了两拍,浅笑道:“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老师和我客气做什么。”
太子也笑,温和无害的笑容配上俊朗端正的容貌,令人如沐春风。
“对了,”白羽又想起另一个疑点:“赵将军,按照你方才所说,我晕倒被送回房后就再没出去过?”
赵乾坤奇怪地看他一眼:“自然,烈王殿下昨夜一直守在少傅床边。因为你昏迷不醒,还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我们一连请了三个大夫,喂了三副汤药下去都不见起色。直到方才第四位,刚把上脉呢,你便醒了。”
白羽垂下眼眸。
这些都与他的记忆大相径庭!
他明明记得被纪如墨带出驿站,在山崖处坠落,为琴渊所救。
之后琴渊与纪如墨战了一场,他掷出墨玉发簪,琴渊趁纪如墨受伤带他逃脱,并将他带至一处冷泉疗伤。
虽然到了冷泉之后他的记忆便一片空白,但先前的种种皆为他亲身经历,不可能是假的。
怎么在旁人口中,他竟从来没有离开这间屋子,甚至这张床榻半步?
“老师可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太子捏着袖子轻轻在他额角拭了拭,白羽抬手往那处一抹,满手水渍,这才发现原来他的额上全是冷汗。
梦?
难道是他做了一个关于纪如墨和琴渊的梦?
不,不可能!
那么真实!
每一个触感,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他都清晰的记得,怎么可能是梦?
“据说寒山冷泉制成的酒水有助眠的功效。但有一部分体质特殊的人,反而会因为这种酒做一些荒诞不羁的梦。”
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韩威突然出声。
白羽闻声看向韩威,韩威神色淡漠,眼神里也没什么情绪。
“世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驿站里的官员说的。”韩威答。
“是的,”赵乾坤接过话茬:“少傅晕倒后,我们怀疑席上的食物有问题,便仔细查验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但此时却有驿站官员突然想起寒山附近的居民里,也曾有人喝了此酒后长睡不醒,几日后醒来却说自己去外地游历了一番。”
所以,他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当真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吗?
有人按上他的肩头,白羽低头看向那两只骨节修长,养尊处优的手,听到太子殿下声音清朗道:“老师,别想那么多了。许是那酒醉人,让您睡了一场。现在既然醒了,就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学生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
白羽想了想,回他:“好,不过能否把昨夜给我带路的小厮唤来,我有些事情想向他询问。”
太子的拇指在白羽肩头摩挲了一下,回头向赵乾坤道:“赵将军,麻烦您按照少傅意思将那小厮带来。”
“末将领命。”
赵乾坤抱拳答,随即退下。
但韩威身为赵乾坤的副将,此时却没有跟出去。
太子挑起眼尾注意到他,回头温和笑道:“韩副将怎么还在此处?”
“末将身为白少傅师弟,理应尽全力看护照拂。太子殿下若是乏了,可先行离去。”
韩威不冷不淡地答。
太子眉梢一蹙,不过他很快隐忍下去,还是那副温和可亲的面容。
“本宫身为少傅的徒弟,更应照顾少傅周全,倒是韩副将身为本次护卫,还是应以公差为重。”
太子这番话,按照他平日里礼待官员的作风,已经算是说的很重了。
几乎就是暗讽韩威玩忽职守,怠慢差事。
但韩威却分毫没有退让,只是笔直地站立在床边,不避不畏地直视太子。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针尖麦芒。
每到这时,白羽内心的和事佬本性就开始作祟,正要开口搅和,客房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进来的是端着一碗漆黑药汁的沈巍庭。
沈巍庭先看了一眼白羽,对他的清醒并不惊讶,看来是早已知晓。
他又扫了一眼太子和韩威,不置一词,带上门,端着药碗走到床边。
“喝药。郎中说你还需要喝一些安神的药。”
漆黑的药汁被怼到白羽唇边,散出袅袅的苦味。
白羽面对沈巍庭的脸,差点笑出声。
这人怕是用黑炭洗过脸——满面黑灰,鼻子上还沾了一块圆形黑印,看起来像一只英俊的花脸狗。
沈巍庭见他偷笑,把药碗塞他手里,撇过脸道:“爱喝喝。”
言语中莫名带了几分赌气的意思。
白羽奇怪地朝他看了好几眼。
这是谁又惹他了?
他都躺在床上一天一夜了,总不能是他惹的吧。
某位王爷闹脾气,却有好脾气的人从白羽手里拿回药碗,用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好几下,才抬头微笑道:“老师,这药怕是刚煎好,还烫着呢。学生先给您吹凉,您等等再喝。”
“这……”
白羽看看太子,再看看侧身立着,从进门就没正眼瞧他一下的沈巍庭,低声道:“也好。”
话音刚落,沈巍庭忽的将一包东西重重砸在床头,转身就朝屋外走。
白羽捞过来打开,是一袋蜜饯。
他连忙喊住沈巍庭。
沈巍庭倒也走的慢,此时离房门还有一段距离。
他状似不情不愿地回头:“少傅唤我何事?”
白羽指指他的脸:“回去照一下镜子,洗洗。”
他道,嘴角已经扬起一个月牙的弧度。
沈巍庭一怔 ,抹了一下脸颊,两指黑灰。
他忿忿地快步夺门而出。
白羽以拳抵唇轻笑出声。
一抬头,发现太子一边搅着汤药一边笑看着他,而立在床边的宣武侯世子也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呃,那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哪儿哪儿都挺好,殿下和世子不用守着我了,都去忙吧。因为我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大家一天的行程,明日咱们必须要启程了,否则误了陛下交待的赈灾事宜,谁也担待不起。”
白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可惜在他屋里的两人个顶个的脸皮厚,不约而同地装作听不懂。
太子:没事,赵将军已将一切准备妥当,明日即可启程。
韩威:嗯,殿下说得对。
白羽:……
这俩什么时候这么和谐的?
于是直到白羽喝完药,又吃了一些清粥小菜,开始犯困,掐指一算又到了自己平日里打瞌睡的时辰。那两人还杵在他屋里,没有一丝还主人清净的自觉。
“那什么……”
他想提醒两位大约是脚被种在他屋子里的贵人,可以把脚挖出来走一走了,他老人家准备睡觉了。
这时赵乾坤突然提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一进来便瑟瑟发抖地趴伏在地上。
白羽认出这人正是前夜给他领路的小厮。
“小人钱二拜见各位大人。”
钱二头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态,头也不敢抬,就一个劲儿在地上发抖。
白羽瞧这小厮应当是被赵乾坤吓得不轻,于是放缓声音道:“别怕,我只是让赵将军请你来问几句话。”
钱二仍旧抖个不停,头贴着地面道:“大人您请问,钱二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白羽看转向太子和韩威,“白某有些事情想单独询问此人,不知殿下和世子可否暂且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