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音色甚至有些寡淡,但此时在场的几人都转头看向他。
白羽最为惊讶:“侯爷竟然赠我良驹?”
以宣武侯对他三天一小嘲,五天一大讽的频率,白羽想过宣武侯会给他送棺材,都没想到会送他良驹。
与此同时,太子和烈王的视线也集中在宣武侯世子韩威的身上。
太子视线温润谦和,不论内心如何暗潮汹涌,面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君子模样。
烈王却是眯起眼睛,视线如刀剑一般扫在韩威脸上,像要将对方看个透彻。
听见白羽质疑,韩威吹了一声悠长口哨,树林里很快传出一声马嘶应和。
随即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四蹄翻飞,雪鬃飘扬,一阵疾奔至韩威面前,缓缓停下。
韩威摸了摸骏马雪白的鬃毛,马儿亲昵地在他脸上蹭蹭,轻轻打了两个响鼻,大约是蹭得有些痒,他笑着往后躲了一下。
白羽呆立当场,沈巍庭靠近他,隔着袖子碰他的手,他也毫无反应。
直至韩威牵了骏马到他面前,将缰绳放入他手中,白羽才像如梦初醒般,双眼突然光芒大盛,抱住马脖子就是一顿猛蹭。
“喜欢吗?”
韩威轻声问,因为与白羽靠的很近,他侧头问时像在耳语。
沈巍庭下意识捏紧掩在袖子里的拳头;太子虽然不动声色,但向来温润的眸光也出现了一瞬间的闪烁。
只有白羽浑然不觉,抬头激动道:“太喜欢了!我只在梦里梦见过这么漂亮的马!这简直是我的梦中情马!世子,请你一定转告侯爷我的感激之情……不,还是等回去后,我亲自登门拜谢!”
白羽的欢喜溢于言表,韩威轻笑,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又放下,不知是想摸马,还是摸人。
太子暗衬:原来少傅如此爱马,以后定要多挑些好马赠予他。
沈巍庭眼角抽动: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动情,本王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匹马?
“那什么……”
几人各有心思时,护卫将军赵乾坤小心翼翼地插进来:“两位殿下,世子,少傅,时候不早了,咱们是否可以启程了?”
光称谓就一长串,甚至对自己的副将韩威都得尊称一声世子,赵乾坤这个将军当得委实卑微的很。
然而没办法,陛下选他做此次赈灾的护卫主将,就是看中他一没背景,二没靠山,甚至不站任何朝中党派。
赵乾坤在禁卫军中任职多年,所有军功都是靠自己一拳一脚拼出来的,虽比不得别的将军战功赫赫,但也算是有真才实干,经验老道的。
以他的身份,如果护卫的是普通达官贵人,其实都是要抬举他几分的。毕竟禁卫军守的是天子脚下,堪称天子之师。
但不凑巧的是,此次护卫的对象是太子、烈王和少傅,好容易给他派个副将吧,还是宣武侯世子?!
赵乾坤:……
这分明是让他护卫一个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团哪!
他这个天子之师的将领在皇亲国戚面前不值一提,还是乖乖俯首帖耳地听命吧。
****
一盏茶后,“皇亲国戚赈灾团”终于浩浩荡荡地走上了官道。
赵乾坤走在护卫队里。
作为本次护卫的最高将领,他本该目不斜视,把所有精力放在观察四周地形和戒备潜在的袭击上。
但是他所护卫的几位祖宗实在是有点另类,让他不得不分出点心思来关注。
按理说,一般护卫的队形多采用“长蛇型”,即将兵力分部在头、中、尾三处。
所护卫之人穿插于三部之间,既利于车队行进,又可兼顾多个护卫目标。在受到袭击时,快速反应,前部还击,后部护卫,攻守兼备,是为良阵。
本来今日赵乾坤也是吩咐下去按照“长蛇型”列队,但是刚出发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原本应该穿插于“长蛇队”不同部位的护卫对象,偏偏不听话地聚成一排,还颇有技术地保持同一步调,生怕比别人快了或慢了一步。
长蛇队形被打乱,赵乾坤脑瓜子疼地不行。
他扶额腹诽:祖宗你们是三岁吗?出个行还要整整齐齐地排排站,是等着夫子发果果吗?
只见不算宽敞的管道上,两辆华贵宽敞的马车并驾齐驱。
凑巧的是,两驾马车里的人都掀了窗帘,探出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走在马车中间的二人。
而马车中间,是两个骑在马上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子,一个铠甲红袍,一个广袖官袍。看似不搭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沈巍庭眼见白羽对宣武侯世子热络非常,恨不得出去把白羽抓进来,抵在车厢里压个十遍八遍,让他眼里只有他,嘴里只能发出好听的呻、吟。
可惜太子的车驾也在对面,他不能随意行事。
太子此时也在对面监视着沈巍庭的一举一动。
还挺沉得住气。太子想。
不过,韩威那人平时看着就是个愣头青,空有一身武艺却胸无城府,怎么今日颇有些不同?
太子沉吟片刻,命太监取来一个水袋,捏在手里向白羽晃了晃:“少傅,今日日头大,天干物燥,您喝点水润润嗓子。”
白羽刚和韩威说了不少关于宣武侯的旧事,太子这么一说,他还真觉得有些渴,况且又是太子的好意,轻易推拒不得。
于是他便越过韩威,伸手去接水袋。
可惜太子的水袋还没接到,他突然感觉左右手臂上分别戳过来一个凉凉的东西。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左一右两个水袋!
左边那个,来自宣武侯世子韩威;
右边那个,则来自此刻气压很低,伸长手臂递出水袋,眼神沉沉盯着他的烈王殿下。
白羽缩回目光,好家伙,水袋一来来三个,他是长了三张嘴吗?
然而这三个水袋戳在眼前,总归是要选一个的。
他略一琢磨,心想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毕竟是太子先提的议。于是手指伸向左边太子车窗处。
这时右边车厢里突然发出噼啪的一声脆响。
白羽一惊,停下动作。
一脸云淡风轻的烈王殿下探出头来,“不好意思,手滑了。”
烈王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面上半分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没有。
白羽心想滑了什么东西能发出这种声音,他探头向烈王车厢里看去,只见一把镶金玉壶碎裂在车厢里,水润透亮的碎玉散了一地。
白羽:……
这玉壶看着价值连城啊,你个败家玩意儿,不想要了可以给我拿去换钱啊!
为了避免烈王再次毁坏财物,白羽收回手指,移向右边沈巍庭的车窗。
沈巍庭见他动作,嘴角浅浅弯起。
然而这个笑容尚未到底眼底,宣武侯世子韩威迅速拔下手里水袋的木塞,凑到白羽唇边。
“这是我爹经常用来泡茶的冷泉水,风临师兄尝尝。”
白羽心中一动,他还记得以前在候府学武的时候,宣武侯茶壶里的茶水总是润口又回甘。
他缠着宣武侯询问原因,那时候宣武侯还是个气宇轩昂的青年。
他立在一棵松树下,手里捏着个小小的紫金茶壶。
就着壶口喝了一口,他才悠悠地回答:“大约是……所用之水不同吧。我府里用的是城外寒山上的冷泉水,所以,泡出茶水的滋味,与别处不同。”
白羽于是从小就惦记上了侯府里的冷泉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冷泉水早已成了他心中的绝想。没料到今日韩威却把水递到他嘴边。
白羽二话不说,就着韩威的手连喝了好几口。
扒在车窗上的两位皇子,看到这一幕,眼神简直化成了兵器,嗖嗖地直冲韩威射去。
韩威视而不见,伸出拇指温柔地抹了一下白羽的嘴角,淡笑道:“风临师兄,你嘴角沾了水渍。”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两辆马车里的皇子已经用眼神虐杀了韩威上百次。
然而韩威自始至终都没鸟他们一下,继续与白羽谈笑风生。
太子与烈王各自气恨磨牙。
二人目光不经意在空中交汇,彼此互瞪一眼,啪地同时放下车帘。
当日傍晚,他们抵达了出京后的第一个驿站,大焱寒山官驿。
寒山官驿坐落在寒山脚下的官道旁。因其是北方进出京城的必经之处,代表着京城的脸面,所以此处官驿修的极为讲究。
——高门阔院,亭台楼阁,说是官驿,其实哪怕称其为一座园林山庄也不为过。
官驿的接待官员预备了最高规格的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宴席上,翅参鲍肚、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席上的酒水。
此处寒山以高山冷泉知名,席上的酒水都是取自寒山冷泉的泉水酿制而成,饮之令人心旷神怡,唇齿回甘。
白羽本就喜这泉水,第一次饮到寒泉水制成的醇酒,不免多饮了几杯。
以至于身着轻纱的舞女在席间轻歌曼舞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难道寒山冷泉制成的酒水尤为醉人?
平时自诩千杯不醉的白羽自觉有些丢人,随手抓了一个驿站的小厮,让其带路去客房休息。
小厮恭恭敬敬地在前方引路。此处官驿不但修得像园林,里面也是九曲十八弯,五步一楼阁,十步一亭台,端的是江南园林的建筑风格。
白羽跟着小厮在院子里弯弯绕绕,虽然头脑有些晕乎,但他的耳力一向乖觉。
他忽的听见身后风声呼啸。
几片落叶被风卷着拂过耳边时,一股苍劲的力道和幽淡的冷意随之掠过。
他疾速转身。
身后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白羽笼起长眉,环视庭院四周,手心暗暗凝聚内力。
这时拐角处响起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白羽静立原地,屏息等待脚步声的主人露面。
却是沈巍庭跟着一个提了方灯的小厮从拐角走出。
白羽松了一口气,出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沈巍庭瞥他一眼:“回房。”
两个字言简意赅,但低沉的语调和周身的低气压却显示出主人此刻心情不佳。
白羽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奇怪的是,风中那股异样的内力此刻竟也消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
给白羽领路的小厮立即诚惶诚恐地向沈巍庭见礼。
沈巍庭爱搭不理,撇过脸去。
小厮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尊贵的王爷。
白羽对小厮笑笑:“没事,继续带路。”
小厮这才安心了些。
安心下来的小厮觉得这位白少傅真是年轻俊美,还温柔,不由偷偷多看了几眼。
庭院漆黑静谧,在一盏灯火的映照下,白羽身材颀长,姿容仿若谪仙,小厮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痴了。
原本跟在白羽身后的沈巍庭突然快走几步,经过小厮身边时,状似不经意地低声说了一句:“再看,本王就收了你这对招子!”
小厮赶紧低头,再不敢偷看那位绝色姿容的少傅一眼。
*****
白羽跟着小厮一路前行,走了好一阵,他看看身侧,“你怎么还在?”
沈巍庭面容掩在夜色里,也不看他,凉凉答道:“顺路。”
好吧。白羽继续走。
谁知这一顺路就真的顺了一路。
直至走到客房前,小厮替他推开门扉,点燃屋里烛火,沈巍庭仍然“顺路”地伫立一旁。
白羽转头看他:“我要进屋了,不至于还顺路吧?”
沈巍庭不置可否,背过身不看他,只是双手环胸一步不挪。
白羽挑眉,待小厮布置好退下去,白羽进门走了几步,转身,对门外的沈巍庭道:“烈王殿下回去好生休息,白某就不送了。”
说着快速合上门。
在门扉即将阖上的时候,沈巍庭的手忽的抵住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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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夜宿寒山